092章 蕭弘晝殉情

092章 蕭弘晝殉情

大戰持續四天四夜,雖然以琳琅國慘敗退軍縮進一照城而告終,但這座王城佔據天時地利與人和,再加上魅影軍和半邪郎大肆迴流護城,令蟄伏多年的孤城瞬間蘇醒,易守難攻,非常危險。天地也作輔,雷電更是將它徹底籠罩住,黑雲壓城,地動山搖,風雨咆哮。

這座王城安然處在天地崩潰之間,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眾人——它是天下術法的起源地。

若論詭譎至極、若問道術之巔,天地唯一一照城。

蕭國水運沒有半邪郎作亂,便乘船徹夜南下,來到琳琅國與唐軍、東聖軍匯合。三軍合一,各軍首領會合商議,繼續以唐九霄為最高指揮的合作方式。只是眾人望着猶如藏身獸口的一照城,暫不敢輕舉妄動。

***

江一白得知三軍已在王城外匯合,即便做好蕭弘晝反悔的準備,仍是暗中竊喜。但他萬萬沒想到蕭弘晝在解決完玉嬌龍后,竟然信守承諾拿出解藥,而那解藥也無不妥,媚以璇和韋青服食后的確恢復清醒——

這結果,妥帖得讓他不得不質疑,直到知道華錦媗母子失蹤。

他質問蕭弘晝:「有什麼條件可以讓你放了她們?」

蕭弘晝正把玩著琳琅國那柄浸著玉嬌龍血液的玉璽,頭也不抬:「江一白,我雖然沒將你們放在眼裏,但我欣賞你,因為我這些年從未見過比你更好的輔臣,即便你只效忠華錦媗一人,即便她心裏眼裏只有鳳金猊。我願意看在你面子上給解藥並放你們四人離開,這已經是我為數不多的仁慈了,所以有多遠就走多遠,不要再繼續摻我跟她之間的恩怨。」

「三軍聯手,你沒有百分百的勝算。你完全有能力拖延甚至避免這場戰爭,但你為什麼迫不及待要跟他們打?而且——」江一白聽出其中紕漏,「你的野心什麼時候變成了恩怨?」

蕭弘晝頓了下,目光略透茫然,但又立即翹起嘴角,笑道:「走吧,我快沒耐心了。」

江一白將信將疑,但又試探地抽身離開。

人一走,低頭的蕭弘晝嗤笑道:「其實我也想知道。」

他也想不透自己為何要將局面算到這種地步?

他不是一貫講究循環漸進、穩紮穩打嗎?

他挺想找人談談這個為什麼,可想了圈,身邊好似沒人了,可是——蕭弘晝乘着夜色攀上一照城的最高處,俯瞰著護城河對面流動的螢火,而對面的人卻湊得很齊,頗為諷刺。

想了想,蕭弘晝又泛舟來到那朵墨蓮旁。華錦媗抱臂蜷縮其中,紋絲不動。他試探喊了兩聲,見對方沒反應,遂伸手試探呼吸卻又在瞬間縮手,因為有兩隻掐訣的手指凌厲追向他的手腕,直到被那層屏障無情彈回。

偷襲失敗,華錦媗依舊裝死,維持着蜷縮的動作省點力氣。

蕭弘晝勾唇笑道:「果真還沒被餓死。」

華錦媗聞若未聞。

蕭弘晝笑道:「想不想知道你孩子的下落?」

華錦媗終於睜眼,兩管長袖自他眼前劃過,拂袖坐正。「不是說不談條件,要我必死無疑嗎?看來又有商榷餘地,說出你的條件吧。」

蕭弘晝答道:「江一白不愧是你帶出來的,連這話都說得一模一樣。」

華錦媗挑眉:「你放走他們了?」

「你怎麼就確定我不是殺了他們?」

「你我不共戴天,自然知己知彼。」

蕭弘晝無奈地搖頭:「真不知該怎麼說你才好。」

華錦媗半撐著身子湊近他,蕭弘晝亦是傾身,兩張臉近得只剩那層半掌厚的光罩。

乍看之下,映着月光薄霧,如戀人相依那般美麗夢幻。只是一張口,話語均是如刀地鋒利。華錦媗冷冷說道:「蕭弘晝,就算你這回虐死我又能怎樣?我七姐仇已報,我九哥冤已平,整個唐國都在宜光手中,唐皇唐瑤光都沒好下場,我夠本了。可你呢?你連那蕭國的位置都還沒爬上去,就淪為喪家之犬、孤寡無人、出盡洋相,受盡天下人的嗤笑。你這輩子活得太虧,我都不由得想同情你呀……」

「就憑你現在還在我手上,沒資格同情我!」蕭弘晝掐住她的脖頸,用那雙很漂亮很凌厲的眸看着她:「迦若,我只是好心來送你最後一程,別逼得我馬上殺了你。」

華錦媗對着他彎眼一笑,「我給你關了幾天了?不進食不進水也差不多要虛脫致死,還怕提前一兩天?」

蕭弘晝毫不猶豫地加大手中力道,那脆弱的脖頸在他掌中漸漸發出脆響。華錦媗咬着牙不吭聲,原本慘白如紙的面容漸漸憋得通紅,她笑着閉上了眼不作任何反抗,任由脖頸就這樣被掐斷,忽然斷了呼吸。

蕭弘晝鬆開手,看着這具漂亮的身體軟軟倒了下去,再無動靜。他看着華錦媗,低低笑道:「迦若,我還當真是來送你最後一程。」話音落,然後右手化作利爪猛然朝她心口抓下去,就在那襲漂亮錦衣剛被指風裂開時——就在他指掌即將扎破她胸膛時——死去的華錦媗迅速雙手翻掌如蓮,用僅剩那絲慘薄的力量擋住他的手,然後翻滾著避開他的攻擊,捂著留有指印的脖頸屈膝蜷縮,護住自己致命的命脈。

蕭弘晝看着她,哈哈大笑:「又想用假死騙過我?唐迦若,你為了活命真是越發狡猾了!」

華錦媗冷笑:「謝謝,畢竟好死不如賴活着。這時候尊嚴能頂什麼用?」

蕭弘晝興緻勃勃地看着她。

華錦媗任由他看着,也不願再虛偽賠笑,仇恨浸滿雙眼,與他凌厲的眼色強強相碰。

蕭弘晝心裏還在盤算著時間,待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王宮某處突然燃起了三色煙霧,煙霧繚繞在王宮上空,即便很偏很遠的王墓林都能瞧見。

她仰臉望着頭頂的天,皺眉:「三軍匯合在城外了,你一點都不着急?」

「着急有用嗎?」蕭弘晝若無其事地看着她,「我最大的籌碼就是這座一照城了,既然三軍來齊,那就一局定勝負。」

華錦媗怔了怔,蕭弘晝這具簡簡單單的話,她心中怔怔重複了兩遍:「玉嬌龍呢?」

「死了。」

華錦媗心口一咯噔。

蕭弘晝漠然道:「在蕭國那局,我輸了。可琳琅國這局面,被我拿下了。奪權要趁年華尚早,我沒有興趣再跟你們斗個十年八載,所以速戰速決吧。」他手肘撐在膝蓋上,目不轉睛地看着華錦媗很久,「你也別撐了,當你術法枯竭時,這朵墨蓮就會開始吸你的壽元,就算最後是我輸,你也等不到鳳金猊來救你,我們下場都是同樣。」

「不可能一樣。」華錦媗說道,儘管唇角有一縷血絲溢了出來,「我會等到他們救我。」

蕭弘晝勾唇,看着華錦媗低頭嘔出更多的血,血燦如花。「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屍體。」

蕭弘晝慢慢起身,如願看見華錦媗驚愕的眼神。

他轉身離去,一滴白水從他指尖滑落,掉在墨蓮上。因着白霧與花瓣,這滴白水不甚起眼,直到蕭弘晝走遠了,這滴水晃了晃,猛然射向華錦媗,被那層光罩擋住時,它伺機尋找縫隙,然後瞄準華錦媗眉心的硃砂。

華錦媗奄奄一息,後知後覺,卻已拭不掉這滴奇怪的東西。

渾濁腦海猛然間鑽出另外一個聲音:「唐迦若,真沒想到原來是你在這裏!」

「玉嬌龍!蕭弘晝沒殺死你?」華錦媗大驚,拚命抵抗企圖搶奪自己身軀的玉嬌龍。

玉嬌龍肉身是被吞噬得僅剩一層皮,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她沒有肉身,可最後一絲意識被她暗中保留下來。意識不滅,她則不滅。這些時日她一直藏在蕭弘晝身上,原本是想要找機會謀奪他的肉身,可是蕭弘晝意識太強,以她目前僅存能力無法抗衡,可她又看不起其他無能之人,直到蕭弘晝不知抽了什麼瘋來看華錦媗,而華錦媗又恰巧虛弱至極,簡直是天賜良機。

一個虛弱至極,一個意識薄弱,弱弱相爭。

華錦媗蜷縮在墨蓮蕊中翻來覆去,渾身戰慄,意識爭奪到極致,她痛得尖叫:「蕭弘晝,你回來!」

已走遠的蕭弘晝不可能聽見,但是他似有所感地回頭,可惜只是回個頭,就繼續朝前走了,因為前方戰場在等着他。

琳琅國剩餘軍隊不成事,全被他當初逃離蕭國帶來的下屬接收,重新整肅后,儼然又成憑他一言堂的蕭國軍。而魅影軍的首領弓影,半邪郎的首領姽嫿,如今只認他手中的玉璽和玉嬌龍傀儡。這樣算下來,他也擁有三支截然不同的軍隊,與唐國、東聖國、蕭國,算是真正的三軍對決!

「蕭弘晝,你回來!」華錦媗已然叫不回唯一一個可以援助的人。

她慘然倒落下去,多日不進食不飲水,就連術法早被抽盡,她好似真得搶不過玉嬌龍,最終閉眼倒了過去。過了會兒,這雙閉着的眼再睜開,眼底已無清亮,而是一雙渾濁閱盡蒼生的血色上位眼。

「華錦媗」不甚熟練地坐起來,慢慢扭動着這具僵硬飢餓的柔弱身子,伸手看了眼四周環繞的結局。一隻右手彎成獸爪,朝這處結界某處抓了下去,但是抓不破,墨蓮結局反而加強,而且感應到這具身體又有了術法波動,花瓣愈發膨脹。

她摸准同一處狠抓,眼神凌厲兇狠,哪怕抓到指掌血肉模糊也要繼續,直至撕開陣法,踏水飛上岸。

一落地,這具身子又險些踉蹌摔倒,實在令人嫌棄。

「如此柔弱,真是不堪其重。」華錦媗,不、此時該是玉嬌龍了,她踉蹌地走出這片王墓林,朝王宮寢室走去。現在蕭弘晝已經帶軍要與城外三軍決一死戰,王宮內部空虛,沒幾人可以阻攔她。她的寢宮置著陣法,在那裏養身回神有加倍效果。

***

一照城城外,雙方戰角吹起,廝殺聲撼天動地。無論是陸地還是水域,血流成河一地一淌又一地。

這場終極戰,必定載入史冊。

蕭弘晝身着銀色鎧甲,站在城牆上方望着前方不遠處三色整齊排列的軍隊,手中長劍在空中做出了一個手勢,城牆頭頓時排滿弓箭手,箭如暴雨蜂擁而去。

「盾牌!盾牌!」盛飛鑾令下,烈風營隨即出動鐵皮大盾,士兵疊羅漢相加,齊齊立在軍隊最前方形成一道三人高的防護牆。與此同時,數十家投石車往前滾動,石頭帶着呼嘯聲衝天而起,一個批次又一個批次砸向城牆。

蕭弘晝做了另外的手勢,匍匐在城牆腳下的魅影軍頓時湧向前方。

焚音為鳳金猊護航,他拂袖驅散頭頂陰雲,烈日強光穿射大地,鳳金猊抓着長槍身先士卒,一群衣着如焰般血紅的騎士沖在最前方,迎戰魅影軍。護城河裏的半邪郎隨即翻騰而起,赫連雪率領術士和蕭國水軍出動,將搜集的烈性獸血全部倒入河裏,化作重重水槍利刃射向那些東西。

大戰序幕拉開——

「沖!沖!沖!」唐九霄雙腳踩住腳蹬,大聲命令,高傲涵率軍聞聲而動,扛着雲梯在赤炎軍後面,嗷叫着沖向城牆。

城牆上的蕭弘晝面無表情,火油直接淋牆下去,烈火包圍整座城牆,牆上弓箭手不斷放箭,累了就換人,梨花箭雨就沒停止過。這場戰,他蓄謀已久,所有器械戰具早就備全,即便是連王城內的百姓都被他逼着入戰。

他將這座一照城完全化成手中利器,毫無節制地朝外揮砍。

王宮裏,玉嬌龍已感受到地面因為城外戰鬥而震動,但她視若無睹,墨髮長及地像有知覺的觸手朝四面八方爬去,逮著一個人就滅殺一人,將對方精氣順着髮絲吸回來。

原本不少宮人趁亂已逃離,剩下的全是壯膽想趁亂盜竊的人。可是貪心隨着災難,整座王宮慢慢被黑色如絲的頭髮覆蓋蔓延,鮮血流了滿地又很快被吸收殆盡,被杵在王宮正中央的玉嬌龍,用來填充自己佔據的這具將死身軀。

無數具血肉之軀堆積成一條血路慢慢延向琳琅國王城。

鳳金猊好似狻猊獸,殺紅了眼,即便坐騎被數十支箭射倒后,整個人摔滾落地,又抓着長槍繼續往前沖。

韋青和陸寶玉等人尾隨其後,怎麼都追趕不上他的速度。誰讓江一白告訴他,華錦媗母子是被蕭弘晝帶走!

鳳金猊原本害怕蕭弘晝也像玉嬌龍那樣拿着華錦媗和孩子要挾他,可是蕭弘晝卻沒有,不論他怎麼探聽都不曾聽見蕭弘晝提及華錦媗一句,彷彿華錦媗就此人間蒸發,愈發讓人惶恐!

蕭弘晝看着徘徊在城牆腳下混亂的怪、獸、人、器,放眼望去——天穹黑白爭鬥,大地血紅,橫屍遍地。拂面是血雨,風中夾帶腥,所謂死亡煉獄也不過如此。

他露出此生最具享受的神情:「父皇、皇兄,看到了嗎?」

抬起的右手在風中抓了又握,似乎抓住了什麼,維持着這個動作,他緩緩追問:「看到了吧?戰或不戰,僅憑我一人之言。如今我說『戰』,不管是英雄豪傑還是魑魅魍魎,甚至連天地風雲都得應聲應戰。古來今晚,唯我一人,你們都看到了吧?」

無人回應,耳邊依舊是鬼哭狼嚎和連連慘叫。

驀然感覺到一道令人不悅的視線,蕭弘晝睜眼望去,在血流成河的下方找到了不甚起眼的鳳金猊。

呵,赤炎鎧甲曾在無數戰場以最矚目的姿態存在,如今卻也被這片血色徹底淹沒了。

得虧是鳳金猊的眼神,才讓蕭弘晝在這片血紅中精準捕捉到他的存在。

蕭弘晝看着滿臉血污的鳳金猊瞄準他一人,單槍衝來,踩着各種血屍和烈火拚命攀爬上牆。他每往前靠近一步,蕭弘晝隨即挑眉,那些邪怪頓時加倍朝他攻去,走一步退三步,一身鎧甲眼看着就要被抓碎,蕭弘晝都看得為他心疼了。

坐鎮後方的焚音意識到鳳金猊孤立無援,三魂六魄迅速脫體而出,九道異色疾光呼嘯而去。

埋伏已久的雙頭人瞄準此刻,瞬間攻向焚音肉身,突然被一柄殺氣衝天的黑劍攔下。有人自閉目盤腿的焚音身後走出,「坐鎮後方的可不僅僅只剩他一個!」

雙頭人顯然從未見過如此殺意濃烈的人,殺意似乎凝結成盾,氣場強到足可攝退各路鬼怪,令人不戰而屈。

這人太強了!直覺讓雙頭人心中一沉,「唐國戰神?」

唐九霄站在焚音身前,只是站着,已經給這個曾打敗肖定卓困住華錦媗從而搶走孩子的雙頭怪物一種極大的壓迫感。

唐九霄沒有說話,只是慢步走過去,雙頭人反射性後退,察覺到不妥索性出手,可他詭異的術法在唐九霄面前莫名弱了三分,唐九霄不是普通人,他是從血肉池林走來的殺神,可直接與魑魅魍魎硬拼。由他親自為焚音護法,焚音自然無後顧之憂,靈魂落在鳳金猊、江一白、韋青等個人身邊,為少年們劈出不容妖邪侵犯的範圍。

鳳金猊於是沖得更是兇險,他甩開所有人單槍匹馬地衝上城牆,滿身浴血,長槍拖地,一步一個血腳印朝蕭弘晝走近。「她和孩子呢?」

蕭弘晝遺憾地搖頭:「鳳金猊,你到底還是來遲了。」

鳳金猊心口一緊,咬牙吼道:「我問你她們母子人呢?」

「何必自欺欺人?你認為我還會留着她們命到現在?」蕭弘晝回道,然後迅速拔劍橫在眉心,「鐺」地一聲擋住刺過來的槍頭。

鳳金猊發瘋地追着他打,「我不信!她們到底被你藏到哪裏去了?」

長槍一晃,角度不大,但速度奇快,雙方不過幾臂距離,蕭弘晝剛一跨步,槍頭又刺到眉心。

蕭弘晝瞳孔驟縮,鳳金猊曾是他的手下敗將,但時隔多日竟有如此驚人的提升,引發了他內心深處潛藏的興奮火焰在勃勃燃燒着。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向鳳金猊挑釁一笑,同樣旋身靠近,幾步之間,兩人距離拉近,長槍長劍均是用力揮砍出來,狠狠擊在一起,「啪!」像是點燃了炮仗,以兩人交鋒為中心,地面朝兩側蔓延綻裂,又「嘭」地一聲,城牆由內向外徹底裂開一道縫。

韋青算是最靠近城牆的第二個人,他避開裂縫裏掉落的磚塊,看着站在城牆裂縫兩側的人瞬間分開又迅速飛撲而上,快如疾風,兩道身影橫掃之處全成碎石破礫。

「鳳世子,你一定要加油呀!」韋青喃喃自語,加速攀爬上牆,他要為鳳金猊掃清其他障礙。

兩人打了很久,各自鎧甲碎不堪擊,滿身血肉之軀多了無數血痕。

十八歲的鳳金猊武功依舊遜於二十七歲已將武功凝練成盾的蕭弘晝,但只是稍稍遜色,這點遜色完全憑藉他的意志力強行拉上來了。

蕭弘晝傷他三劍,他勢必補回兩槍,兩人似乎完全打不死,饒是槍穿胸膛或者劍穿腹都是摔倒了再站起,很快地,那片城牆頭只剩下兩個血淋淋的人在混戰,其他妖人均不敢靠近。

支持着蕭弘晝的是他的執念,可鳳金猊呢?就單華錦媗這一個人?

蕭弘晝實在不信,可偏偏聽見鳳金猊口中呢喃著「華錦媗」名字,彷彿那三個字賦予他無盡勇氣和力量,令他越戰越勇時,也令蕭弘晝忍不住一怔,就這一下——機會!

鳳金猊抓住了蕭弘晝一剎那的鬆懈,一記回槍狠狠拍向他的頭盔!

蕭弘晝腦中一震,長劍轉到身後抵住槍頭。

鳳金猊轉着手腕,槍頭滾過刀鋒繼續朝右揮。

蕭弘晝回劍,尖鋒刺中槍頭,銀槍與黑劍交鋒發出刺耳磨牙的聲音,兩股拼勁拚命的力量強強碰撞,直接爆裂但是——蕭弘晝一腳重重擊中鳳金猊的頭盔,彷彿被重鎚狠狠擂了一下,鳳金猊的頭盔驀然變形,整個身子就要飛了出去。但鳳金猊實在不甘心,他握著殘存的那節斷槍擦地彈回,右腿猛然提向蕭弘晝的心臟,蕭弘晝一時沒有準備,就被這一腳狠狠踢中心口,整個摔落城牆。

「撲通!」鳳金猊重重摔落地,捂著頭嘔出一大攤血。他一時站不起,只能匍匐地爬到蕭弘晝摔落的牆頭,往下尋人。但是,找不到!

蕭弘晝掉落下去就消失了。

***

「主子!」幾名下屬扶著蕭弘晝火速退回王宮療傷,但蕭弘晝看到王宮遍地爬滿詭異的黑絲在吞噬活人時,頓感不妙,直覺就朝王墓林趕去。而王墓林早已過分寂靜,墨蓮蕊上除了血,但無人。「不可能……依她狀態,在沒有外力的情況是絕不可能離開這裏。」

蕭弘晝喃喃自語,而焚音、赫連雪、鳳金猊他們全在城外,所以還有誰能找到這裏救走她?

驟然間一個激醒,他怔住,不顧屬下阻攔返回王宮。

那些黑絲仍舊細嚼慢咽地吞噬活人精血甚至大有朝宮外蔓延的趨勢。

蕭弘晝正準備揮劍砍開,這些黑絲卻極有人性地避出一條通往王宮深處的乾淨道路,似乎是要他特意前去。

下屬們連忙出聲阻攔,但蕭弘晝反倒嗤笑出聲,他拭去嘴角的血,一意孤行,踏着黑絲讓開的道邁進去,一步一步走向玉嬌龍的寢宮。

宮門推開后,殿中央有一個貌美的少女正盤著似蛇似龍的尾端端坐着,似有所感,遂慢慢睜眼朝他望來。「傷得可真重呀?」

那雙眼斜挑向上,帶着凌厲,讓蕭弘晝目光一揚,確定道:「你把唐迦若怎麼了?」

「都到這種地步了,你居然會開口問她?」玉嬌龍嗤笑地看着他,華錦媗這具病弱的身子已被她調養得恢復四成,雖然不敵外面的焚音眾人,但要對付眼前心肺重傷的蕭弘晝或許足夠。

她搖擺着自己下半身的尾,沒有原先肉身終究不習慣,且化形最多只是半身蛇尾。

腥風拂面,略有割感。蕭弘晝瞳孔驟寒:「你把她魂魄給吞了?那她還能回來嗎?」

玉嬌龍似笑非笑:「吃下去的東西怎麼可能吐出來?不過還得多虧你將她虐得不堪一擊,否則以我狀態是搶不贏她的肉身。」

蕭弘晝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但最終也無話可說。

玉嬌龍慢慢立身,長長金色蛇尾遊盪在四周,慢慢從蕭弘晝左側繞過。她道:「但朕可以看在這件事,留你全屍。」

「這話先留着,等會再看看到底是誰給誰留全屍吧。」蕭弘晝冷道。

那條蛇尾登時收緊,「咻」地蜷收企圖來個困獸之鬥,下屬忙揮劍護主卻被玉嬌龍的蛇尾直接一個用力就全都凌空飛起,尖叫着重重摔落地,又被蛇尾仰天落地一拍,當場吐血而亡。

蕭弘晝鬆開按著心口的手,不再耽擱,手中雖無劍卻照舊徒手鬥上去,蛇獸兇殘,他就要徒手撕蛇更是兇殘。

整座宮殿頃刻間崩塌。

在王宮裏盲目搜索的人,聽見聲響,立即掉頭循聲追去。

可倒塌的廢墟下仍在躁動,狂擺的蛇尾搖曳著,從東延至西,殘檐破瓦狂散紛飛,時不時還伴隨着血液噴濺,也不知道是蕭弘晝還是玉嬌龍抑或是華錦媗的血。最後隨着一聲悶哼,躁動終止,有人率先從廢墟站了出來,踉蹌一下,猛然間抓出破開廢墟甩來的蛇尾,奮力地將她連人給拖出來。但對方身體被拖得旋轉時,猛然瞅見機會伸手勾住蕭弘晝的手,將他一併帶出去,一人一半蛇便雙雙滾了出去。

……

蕭弘晝掙扎地爬起來,惡狠狠盯着玉嬌龍,不行,他一定要將玉嬌龍拖回王墓林埋了!

一個紅色身影正迎面跑來,蕭弘晝眼角餘光掃去,皺眉,真是狹路相逢,現實總要如此巧合?!

鳳金猊惱怒地盯着蕭弘晝,但目光順着他攻擊的拳頭方向看見被狼狽摔在地面拖動的半人半蛇,驚愕不已:「錦媗?」

「金猊救我!金猊救我!」摔落在地的人哭喚道,模樣實在楚楚可憐。

蕭弘晝饒有興緻地觀察鳳金猊的反應,而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是鳳金猊只在最初面露驚愕后就止步,然後追問他:「你對錦媗做了什麼?」

蕭弘晝挑眉:「一眼就看出來了?那你猜猜她到底是誰?」

玉嬌龍只覺不妙,仍舊哭哭啼啼地喚著鳳金猊的名字,企圖矇混過關。

鳳金猊盯着「華錦媗」,想起迄今仍未露面的玉嬌龍,而華錦媗身下的蛇尾又與焚音太過相似,他與華錦媗恩愛過,自然了解華錦媗的身體和眼神,也了解她不會在危險關頭的矯情哀哭,所以他十分斷定:「玉嬌龍!」

玉嬌龍聞言,神色有些不佳。

她再作可憐狀企圖博得鳳金猊和蕭弘晝龍虎爭鬥的結局,可惜換來的卻是蕭弘晝的譏諷:「玉嬌龍,別裝了,吃相太難看。難道你還不明白跟我們的區別?就算你道行比焚音比唐迦若還深,可你腦子不夠用,一切皆是枉然。我即便落魄如犬,照舊奪了你的琳琅國。」

玉嬌龍從未受過如此屈辱,真是恨不得將蕭弘晝飲血啃肉,她冷笑連連:「那又如何?我現在用的是華錦媗的身體,鳳金猊——」她扭頭看過去,「你就忍心讓他對這具身體動手?這個才剛剛為你生了孩子的女人,受盡顛沛流離,你就忍心棄她身子不管不顧?」

鳳金猊咬牙切齒地盯着玉嬌龍:「那你就捨得將她還給我?」先前就有邀月想搶奪她的身子,如今又有玉嬌龍,他實在是噁心這些人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她身子的主意!

蕭弘晝低頭假惺惺的笑:「不可能了,已經被吞了。」

「什麼意思?」鳳金猊怔住,「什麼被吞了?」

蕭弘晝深表同情:「鳳金猊,最心愛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你現在體會到這種滋味了吧?」

鳳金猊怔住,猛然撲到玉嬌龍面前鉗住她雙肩:「你把錦媗還給我!你把她還給我!」

「爾等實在放肆!」玉嬌龍再三難耐這些人對她君威的侮辱,蛇尾直接甩過去,右手化爪瞄準鳳金猊的脖頸,洶湧怒意化作攻勢,一往直前,宛若滔天巨浪,然而下一刻,乾淨清脆的「鐺」,這大有一擊就要碎滅天地的陣仗卻在瞬間被一柄袖影劍擋住。

兩者交擊之下,轟然巨震。

兩道身影被震飛出去,又迅速縱橫往來,刀劍與術法對決,卷得四周飛沙走石,兩人身影越來越快。

原本不分伯仲,可電光火石的瞬間,玉嬌龍驀然捂著頭露出疼痛的神情,鳳金猊的袖影劍直接狠疾而去,千載難逢的機會——眼看着就要射中玉嬌龍的心口,可是那劍卻忍不住在她心口三寸處停住。

因為他盯着「華錦媗」的臉跟身體,真得下不了手。

而晃過頭腦清醒了的玉嬌龍見鳳金猊不忍,右手迅速狠狠地穿進鳳金猊的胸膛,血流瞬間如柱。

玉嬌龍獰笑着就要捏碎鳳金猊的心臟,可是腦海里再度承受剛剛的重擊,原本被她徹底壓制而消失的意識竟還有殘留?甚至弱勢漸強,開始搶奪身軀的主動權,以至於玉嬌龍插在鳳金猊胸膛的手不由自主地顫顫鬆開。

她之前假惺惺的淚乾了,此刻卻見着鳳金猊痛得倒下去倒又流出淚。

玉嬌龍雙眸幾乎燃燒起來:唐迦若,你怎麼還沒消失?邀月道行比她淺都能險險些佔據這具肉身,但自己為何還……

嗤笑仿若從腦海傳來:移魂前提是肉身無主,可因了鳳金猊,從我懷孕那刻開始,我就成了完整的華錦媗!你當真以為你搶軀成功?我只是太虛弱了,實在逃不出王墓林,才暫借你身軀賭一賭!我一直都在,只是躲起來而已,可你居然傷了鳳凰,是你逼得我不得不出現。

「滾!別以為你的算計會成功。」玉嬌龍發狂地壓制這具身體來勢洶洶的主導意識,可鷸蚌相爭尚有漁翁,更何況那漁翁算計能力高居眾人。

蕭弘晝見一時心軟的鳳金猊反被玉嬌龍重傷,拋出石塊直接彈飛鳳金猊手中短劍,然後躍身而起,奪劍而去,瞄準的同樣是玉嬌龍的心口。

燥亂的玉嬌龍急忙雙手交握將這柄劍抓住,可是袖影劍絕非凡品,吹毛斷髮,直接破開她的手掌繼續朝前,再加上有華錦媗頻頻在她腦海衝撞着想出來,裏外夾擊之下,這柄劍直接扎入心臟。

「啊——」

玉嬌龍面色猙獰可怖。

她周身法術快速流逝,可是,盯着蕭弘晝的血色雙眼卻愈發尖銳:「唐迦若,蕭弘晝,就算我今日註定要消失在這天地之中,我也要拉下你們所有人陪葬!」爾後,彩光熠熠,巨大的血凜煞意從天而降,而她周身晶芒暴起,化為絲絲血箭迸射而出。

蕭弘晝驚得要避開,但近在咫尺而血箭飛疾,數十支直接穿透他的身軀,令其傷上加傷,渾身更是傷得密密麻麻。他原本就被鳳金猊踢傷心脈,如今疼痛難耐,身子忍不住往前傾,壓着玉嬌龍一併倒下。

整座王宮地面開始綻裂,水從地底瘋狂湧出,四面八方皆是天崩地裂。

這就是華錦媗之前說的——若術士寧可用萬劫不復也要玉石俱焚的掙扎?

呵呵,果真是任誰都壓制不住!

蕭弘晝拚命穩住即將渙散的意識,華錦媗和玉嬌龍都死了,鳳金猊也快了,他已經沒有對手了,只要站起來打贏這場戰,天下就是他的了!

他忍着渾身劇痛,踉踉蹌蹌地就要爬起來,可是下一瞬,隱隱聽見遠方傳來城牆崩塌的聲音,隱約有喊殺聲接近。

「……怎麼會?他們怎麼可能越過魅影軍和半邪郎闖進來?弓影呢,姽嫿呢?」蕭弘晝歇斯底里地吼道,可無人應答。

一照城宮牆的確倒塌了,唐九霄以身負七道傷痕的代價將蕭弘晝好不容易從玉嬌龍那邊策反的術士雙頭人給劈成真正的兩半,而擒賊先擒王,江一白等人制住魅影軍首領弓影,赫連雪率人則屠了半邪郎的首領姽嫿,剩餘妖邪便成散沙,由盛飛鑾等人憑着血肉身軀劈開。

蕭弘晝滿眼不可思議,捂著額頭低低苦笑出聲。他這回不願謹慎,果真就失敗了呀……

丟了琳琅國這把劍,勢必要再花數年去尋找另一把鋒利的劍,可是正值年輕力壯的蕭弘晝,心已累得不想再花費另外一個十年了。

他清楚知道,找不到劍了。

他清楚明白,即便能找到,也敵不過一群劍。

他即便等到白髮蒼蒼的時候也坐不上那個皇位。

他想要的——是正值風華正茂的時候,受盡天下仰慕,成為史書繼往開來的帝王。

他颯然大笑,笑聲撕心裂肺,渾身很疼,但被鳳金猊踢中的心臟更痛,痛到應該裂開了。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平靜地抹去眼角的淚,看着不遠處尚有餘息的鳳金猊,再看着被他壓在身下的玉嬌龍。

也行,誰都落不著好,全都死得孤孤單單,三敗俱傷,他認了不虧。

蕭弘晝嫌惡地避開玉嬌龍的身子,躺在另一側,仰臉望着頭頂的天在電閃雷鳴,就在他靜靜等死的時候,身邊那具身子緩緩抽搐:「鳳、鳳凰——」

蕭弘晝迅速扭頭死死盯住玉嬌龍,她猶在低低喚道:「鳳凰……鳳凰……」聲音太小,似乎是想喚醒不遠處的鳳金猊,也不知鳳金猊是否聽見,他的身軀亦是微微抽搐。

蕭弘晝伸手抓住她的衣衫,顫聲說道:「……玉嬌龍,都讓你別再裝了!」

他用力晃蕩着她的身子,可那雙仿若含霧的眼半闔半開,瞳孔已非血色。

蕭弘晝腦海一震,看着那張滲血的薄唇喃喃喊著「鳳凰」二字。

「啊——」他驀然發出憤怒的咆哮,撐起半個身子,想要將蘇醒回來的人拖走,可是他心口已裂,渾身抖得再無半分力氣去折騰。他扭頭看着後方抽搐的鳳金猊,再看着即將徹底清醒的華錦媗。

為什麼?

原本靜如死水的他,內心驟然不甘地咆哮。

為什麼自己都願意認輸,華錦媗卻沒死?

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出華錦媗不死,日後定是與那鳳金猊過着羨煞旁人的下半生,所有人皆大歡喜,唯有他一個人死在異國他鄉。

蕭弘晝眼底的瘋狂再也抑制不住,他怎麼可能成全華錦媗讓他們圓滿?

四周地裂已往下坍塌,他盯着蘇醒過來的華錦媗,突然用腰帶將她死死捆在身上,鉗着她奮力翻身滾入那綻開的地縫中。墜落時,他在她耳邊惡劣地笑:「迦若,跟我一起死吧,這本該是你上輩子的命。我們死了,就能讓剩下人的下半輩子——永遠活在痛苦之中!」

「噗通」,窒息感撲面而來。

華錦媗在黑暗前看見的的最後景物是不斷墜落的建築,是她生生被蕭弘晝一同拖入深不見底的地底深淵中。

***

玉嬌龍屍骨無存,天地間就連半縷靈魂聲息都無。她死了,徹徹底底地消失在四國之爭中。

隨着琳琅國最後一屆君主的氣息徹底湮滅,開國君主在一照城佈置的守護結界,全面崩潰。整座王城相繼淪陷在天崩地裂之中,人人爭相逃亡,不想被拖入那片就連妖獸都驚慌的地底深淵之中。

在術士界佔據最具神秘色彩的一照城。

這座王城在唐九霄等人眼中,一點一點淪陷,成為一個故事。

史書記載:野心勃勃的琳琅國企圖稱霸,率先挑起四國戰爭,最終自食其果,率先亡國,而東聖國、唐國、蕭國雖然大傷,但瘦死駱駝終究比馬大,有些邊境小國企圖趁機侵奪,很快就被鎮壓跟吞噬,得不償失。

諸國大陸就此歇戰,勉強進入一段和平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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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聘皇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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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章 蕭弘晝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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