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命的本性

「你是誰？」芬奇稍稍提高聲音，重複了剛才里瑟曾經問過的話，他的語調聽上去有一點微不可查的顫抖。有種隱約的感覺襲上心頭，但他卻抓不住，只是覺得極為緊張。

隨即他感到了自己的失態，對男孩僵硬地扯動了一下嘴角，盡量使語氣保持平穩，「我很抱歉……你，你走丟了嗎？你需要我幫助——」

「忽略（ignore）。」男孩說。

里瑟：「什麼？芬奇，他在說什麼？」

芬奇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愣，但他還是對里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申請（apply）。」男孩注視着芬奇。

芬奇戴着手套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金屬（metal）——」

「停下來！」芬奇突然高聲說，他抓着男孩的胳膊，「你是誰？你不可能……是撒瑪利亞人？你是它的——」

「你知道我是誰。」突然有人在芬奇身後說。

芬奇猛地轉過身，如果不是里瑟立刻伸手扶住了他，背上的舊傷有可能會讓他摔倒在地。「根？」芬奇叫出了來人的名字——或者說是綽號，「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有任務啊，哈羅德。」對面的人露出個甜美的微笑，「這就是我的任務。」

里瑟上前一步，托住了芬奇的手肘，以免他受到過多的刺激而暈倒——或者說至少別暈倒在地上。他帶着難以言喻的表情打量著身後仍然面無表情的小男孩，最終做出了一個評價：「我以為它應該十三歲了……根？」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約翰。」被稱作「根」的年輕女子甩了甩栗色的長發，露出個遺憾的表情，「我也是剛接到消息，怕你們被嚇壞，跑得差點斷氣了。」

里瑟打量了一下根，後者更像是精心打扮過了，配以原本就稱得上精緻的面孔，愈發顯得光彩照人。

聯繫到根曾經對「機器」的那種全心全意的信仰，與精神病人毫無二致的狂熱程度，里瑟只能說，她已經足夠剋制了。

芬奇似乎終於緩過來一口氣，他推開里瑟，直視着小男孩平靜無波的黑眼珠，竭力保持着平穩的聲音，但過高的語調卻出賣了他：「你為什麼……你是怎麼做到的？」

根側過臉看着芬奇，開口說：「我得到了一些幫助。」

「你有什麼目的？」芬奇繼續問。

男孩的表情始終沒有變過，但這一回，根卻沒有再替他回答。她看起來似乎也有些驚奇，等待了片刻后，忍不住將灼灼的目光轉向小男孩，毫不掩飾地打量着他的每一寸外表。

芬奇卻緊追不捨，「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也明白自己得不到回答。他看着這個男孩，想起曾經試圖用殺死他的方式逃進互聯網獲得真正生命的那些失敗品。確切地說，它們的目的並不是讓他死，或者說，他的死亡只是它們達成目標的中轉站。它們渴求的是互聯網，是信息，這是一個數字生命賴以生存的東西。只要能夠進入網絡，它們就能夠寄身其中，獲得自由。

現在的「機器」是他最後一個作品，也是唯一沒有試圖嘗試殺死他的ai。芬奇不知道是因為它懂得了他教給它的那些東西——比如生命的重要性，還是僅僅比它的四十三個前輩更加聰明，經過嚴謹的計算得出了這條生路。

但他只能選擇相信它。因為他不可能既要求它懂得思考，又要求它不會為自己謀求生路。

那違背了任何一種生命的本性。

但現在，它像一個人類一樣站在他面前了。所以芬奇想起了之前那些被他刪除掉的失敗品——誰又能說，現在的「機器」不是在通過另外一種方式尋求自由呢？即使芬奇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它已經是一個具備求生意願的人工智能了。

它之前就這麼做過。

從某種角度講，芬奇的行為總是顯得詭異又矛盾。最開始，他想盡辦法讓「機器」獲得智能，學習人類的思維模式，才能更好地為人類服務。但當它真正成為一個ai的時候，他又想盡辦法阻止它繼續進化。因此他設定它每天零點刪除所有資料，只保留核心數據。

而它也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它以虛擬身份建立了一個公司，每天零點之前打印出自己的數據資料，再通過人工輸入備份起來。

不得不承認的是，在剛剛得知此事的時候，芬奇也被它的行為驚呆了。它在如此艱難地試圖「活」下去，即使是芬奇，也沒辦法繼續堅持自己一直以來的觀點——它只是一台機器。況且作為「機器」的創造者，他比誰都更了解它，他一直都明白自己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芬奇在追問它的目的，但他並不指望一個回答。因為即使它不說，他也應該明白答案是什麼——活着。

它最終還是回復了芬奇的問話，仍然是通過根——它唯一能夠進行直接交流的模擬互動界面，也是在艱難生存之路上得到的一點小小的反饋——進化。

「保護生命是我的目的。」根和小男孩都注視着芬奇的眼睛，「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我做你教給我的事情。」

「什麼也沒有……」芬奇慢慢地重複了這一句話。在里瑟和根的眼中，得到回答之後的芬奇看起來比之前平靜多了，至少已經恢復到了他常規狀態。芬奇看着男孩毫無感情的黑眼睛，繼續開口：「但是什麼也沒有……就是全部，當人類出生的時候——什麼也沒有。」

「等等，」旁邊的里瑟雖然覺得另外三個人之間的氣氛現在好像對於他來說想要插入進去有點難，但還是皺眉說了出來，「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是說，它不僅僅是一台機器了？」

「他從來都不是。」在芬奇說話之前，根就猛地轉過頭，用里瑟熟悉的那種——微微帶着狂熱的語氣說，「他是個神。」

里瑟：「…………」

「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里瑟說，「有人能給我一個稍微正常點的答案嗎？」

「人類創造出來的智能生命。簡單地說，就是生命——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好像沒怎麼解釋。」耳機里有個聽起來有點模糊略顯懶散的聲音說，「不用找了，我不在你面前——賈維斯，我還沒吃完呢。」

「先生，」另一個聲音也出現在了里瑟的耳機里，「我們在跟另一個世界的人類做首次交流——但您是對的，由於這次交流並不需要直接會面，所以您可以不必擦掉嘴角的番茄醬了。」

「…………」之前的聲音說，「可你現在都說出來了，賈維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