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攬下了那樁差事之後,高展明即刻找來引鶴,與他商量。他畢竟剛得到這個身份沒多久,對於此間事務不太熟悉,雖然過去曾在民間行商,也籌劃過不少酒席活動,可是高家和民間不同,這種酒席一般需要什麼樣的規模、花費多少銀兩、每人收多少份子錢、有些什麼規矩等的他一概不知,而引鶴是一直跟在高展明身邊的小廝,對於這些事務,應該較為熟悉。

沒想到引鶴一聽高展明的話,立刻露出擔憂的神色來,囁嚅道:「爺……要不您告個病,回府休養幾天,避開這事吧。」

高展明萬萬沒料到他竟是這樣的反應,奇道:「怎了?此事有那麼難辦嗎?」

引鶴低着頭不說話。

高展明問道:「按往日慣例,這般場面,花銷幾何?每人隨多少份子才合適?」

引鶴低聲道:「既是為國公府那位二爺置辦的酒席,自然是往鋪張了辦,還要請上全宗學的學生,花銷怎麼也要三五千兩罷。」

高展明驚得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三五千兩銀子?!他先前想過幾百兩已經是及其誇張了!他從前便是為那些州郡長官備宴,置辦山珍海味,請當地最好的女伎表演,再如何鋪張一人也就是幾十兩銀子的花銷而已。只是一些少年子弟的一場酒席,竟然要耗費幾千兩白銀?!只怕皇家都沒有這等鋪張奢華!

引鶴擔憂道:「爺千不該萬不該把這件事往身上攬啊。您操辦酒席,就得去收份子錢,此事十分得罪人。您自己還要貼上不少銀兩,咱們家怕是……」

高展明極力壓下驚魂,道:「我料理此事,無非就是多花些心神罷了,錢卻未必要比別人多出幾分。按你所說,這般筵席,便是湊份子,一人也要湊上百八十兩銀子吧?我可出的起這錢?」

引鶴猶豫了一下,微微搖了搖頭。

高展明皺眉,看來自己家是真的很窮了,竟連百八十兩活動的銀兩都拿不出,倒比當年他在民間行商時還不如。他道:「這些錢也拿不出么?那麼往常這等應酬場面我又是如何應付的?」

引鶴知道他家這位少爺自從受傷以後大病了一場,發了好幾天高燒,把腦子燒的有些糊塗了,一些過去的事情都記不清了。他更低聲道:「爺您往日專註讀書,這些俗事不大放在心上。過去爺和安國公家二爺交好的時候,這些錢都是那位二爺替您出的。後來您和那位二爺鬧翻以後,碰上這類事,您就總是告病推辭……」

高展明聽了這話,十分詫異。他重生到現在,只聽人說過過去的他是如何難以親近,和高華崇是如何的不對付,還是頭一回聽說原來他和高華崇過去也曾交好?是怎樣的交好?又是因何而鬧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境地的?

高展明想弄明白他和高華崇之間的往事,又不好直接開口問,於是斟酌著試探道:「這些時日過去,我和子輝堂兄過去的恩怨,我已經釋懷不少。引鶴,依你之見,我和堂兄是否還有重修舊好的可能?」

引鶴的神情突然變得惶恐,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將臉埋在地上,顫聲道:「爺,奴才不敢多嘴。」

高展明一驚:看引鶴這模樣,難道他和高華崇的事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在其中?他穩住心神,將引鶴扶起來,溫聲道:「你只管說就是了。」

引鶴低着頭,身體不住哆嗦,彷彿有人拿刀架着他的脖子要砍他一般。

他越是這樣,高展明就越是疑心,忙道:「引鶴,我就與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也知道,在這宗學里,你家主子並不比別家主子體面。我如今尚且為這一份份子錢都頭疼不已,還要跟你逞什麼主子的威風不成?更何況我身邊的人只有你最親近,也只有你能幫我。你與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若是還忌憚著那些虛的,不肯跟我說實話,我可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引鶴還是一番誠惶誠恐的模樣,緘口不語。高展明再三安撫,引鶴才怯生生地開口:「自從二爺撞破了夫人和安國公的事,對少爺丟下了那樣的狠話,奴才恐怕二爺他再也不會回心轉意了……」

高展明一愣:「夫人和……安國公?!」如果說知道高華崇和先前的那位高展明也曾有過十分親密的歲月讓他感到震驚的話,現在引鶴拋出的這件事簡直要讓他昏過去了!高展明的親娘和安國公有一腿?!高華崇的親爹安國公?!這世上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安國公?!

高展明簡直不敢相信,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引鶴那般瑟瑟發抖的模樣坐實了他的猜想。

老天,這可是天下第一的高家呵,竟然也會發生這種叔嫂*的事情?!弟弟早亡,哥哥照料弟媳婦本是情分內的事,可若是照料到床上……簡直令人髮指啊!

高展明極力穩住心神,梳理著紊亂的思緒,喃喃道:「是啊……出了這種事,他是不會再回心轉意的了……堂哥對我留下狠話?你再重複一遍他當日說的話,讓我好徹底死了這條心……」

引鶴撲倒在地,拚命磕頭:「爺,您饒了奴才吧,奴才不敢啊!」

高展明喝道:「說!」

引鶴被逼狠了,已因恐懼而涕淚滿面,顫聲道:「二爺他說……賤人生的……果然也是賤人……一家人都是同樣貨色……爺,您就別再招攬這種事了,您去跟二爺求個情,告病回家吧,別再和他們扯上關係了!」

高展明用力拍了拍額頭。賤人生的果然也是賤人?一家人都是同樣貨色?他娘是叔嫂*,他和他娘是同樣貨色,也就是說……他過去和高華崇其實也是兄弟不倫的關係?天吶,這情勢可比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局面還要更糟糕了!!

高展明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別和他們再扯上關係?怎麼可能呢,我畢竟是高家的人,他是我的堂兄弟啊。事情已經這樣了,躲也躲不過去,還不如主動化解。我更要辦好這件事才行。」

引鶴哭道:「爺,您已經被他們害成這樣了,您還不回頭嗎?」

高展明搖頭道:「引鶴,你放心,我不會再走從前的老路,你的爺要出人頭地,而且要靠自己的本事!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肯不肯幫我?」如今高展明是這個處境,他想要出頭,宗學這個台階是少不了的。在這裏,他還有可能學到更多知識,結實一些對他有助益的人,若是離開宗學,他的路就更難走了。而他要留下,就一定要改變現在的局面以及別人對他的看法才行。

引鶴忙道:「爺,您鬥不過他們的……」

高展明打斷道:「誰說我要跟他們斗?我若能與他們重歸言好,難道不好嗎?你只說,你究竟肯不肯幫我?」

引鶴道:「奴才的命是爺您救回來的,爺想做什麼,奴才拼了這條命也要幫您。只是奴才實在是心疼爺啊!」

高展明將引鶴扶起來,拉到自己身邊,握着他的手道:「你放心。爺經歷了這些事,已不是從前的爺了。你信不信我?」

引鶴忙道:「奴才當然相信爺。」

高展明欣慰地笑道:「那便好。」他思忖片刻,道,「你去幫我告個假,我要回府幾天。」

引鶴一愣:「啊?」他剛才怎麼勸他家少年回府避風頭,少爺都不聽,還雄心壯志地說要努力改變別人對自己的看法。這還過了沒一眨眼的功夫,怎麼又要回去了?

高展明推了他一把:「傻愣著做什麼,別問我,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只管去就是,先替我告三天假,就說我的傷又裂開了,要回府休養幾天。」

引鶴被高展明推搡了一把,連忙小步跑着出去了。

翌日一早,其餘子弟捧著書本去上課,而高展明卻背着包裹準備回府。

高展明剛一出門,就撞見了從隔壁院子走出來的高華崇和韓白月。韓白月看起來很沒有精神,眼眶略微紅腫,眼下泛著青,像是昨晚沒有睡好——那也是肯定的。高展明昨天聽了一晚上韓白月高亢動情的叫聲,他找來棉花堵著耳朵,韓白月鏗鏘有力的叫聲還是穿透了棉花刺激着他的耳膜,直到子夜時分隔壁才安靜下去,他那時方才安然入眠。

韓白月一見高展明身後背的包袱,猛一挑眉,道:「喲,君亮這是要去哪裏?」

高展明配合地一瘸一拐向他走了兩步,苦惱道:「愚弟昨晚睡得不好,從床上滾下了地,使得舊日傷口又開裂了,因此打算回府修養幾日再來。」

韓白月得意地笑道:「昨晚睡得不好?難道你有什麼煩心事?」

高展明微微一笑,道:「那倒沒有,只是昨夜半夢半醒之間依稀聽見窗外有兩隻公貓打架,叫聲略凄慘了些,將愚弟從夢中驚醒,是才從床上滾落了下來。」

韓白月的臉色立刻變黑了,高華崇的臉也好看不到哪裏去,惡狠狠地瞪了高展明一眼。

韓白月想從高展明臉上看出嫉恨的神情,然而高展明神色坦蕩,全沒有半分不自在,反而叫韓白月自己暗暗惱火。他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冷笑來,道:「那君亮兄可要好好養著,別耽擱了端午的事。」

高展明道:「韓兄放心。愚弟此番回去,正打算趁著幾日修養清閑的時候好好籌劃此事。」

韓白月道:「那就辛苦你了。」說罷便從高展明身邊走了過去,神態驕傲的像只孔雀,只是走路時的姿勢有些彆扭,因此倒顯得滑稽了。

高華崇不緊不慢地走過高展明身邊,一句話都沒有跟高展明說,但是他的眼神卻令高展明不寒而慄——他竟然從高華崇眼中看到了森森的恨意。

離開學堂,高展明帶着引鶴一路回了府。高展明家的府邸和國公府很近,都在京畿中心的位置,離皇城不過二三里路。宅子是當年先皇御賜的,牆高一丈有餘,瓊樓玉宇,富麗堂皇。然而走進大門之中,卻與府外所見大相徑庭。府中雜草叢生,枯葉滿地,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了,是府邸太大,而府上又請不了那麼多仆佣的緣故。

由於高展明的父親二十齣頭就因病去世了,只留下高展明一個孩子,家裏也沒有其他姬妾,因此他們家的人口並不興旺,一母一子帶着幾個僕從,佔了這麼大一個宅院。而隔壁安國公府則人口眾多,偌大一個國公府都住不下,不少安國公府的門生幕僚就來到高展明家借住。高展明一路往內堂走,路上遇見幾個國公府的門生,他們對高展明並不熱情,甚至是視若無睹,高展明亦懶得理睬他們,急匆匆向東廂走去。

先前在家養傷的一個月,高展明並不清楚家中困窘的境況,雖知家中不如同族幾家富貴,但因見了這大宅子和府中的一些陳設古董,他還以為家中經濟並不用他操心,他只需好好讀書入士即可。直到聽見了宗學中別人的議論,他才知道家中竟然已經困窘地開始賣產業維生了。既然這樣,他就不能不管。

高展明回到房中,房裏的丫鬟正趴在桌邊打盹,房門突然被推開,一股風刮進來,將她吹得一個機靈,懵懵地從睡夢中醒來,看見高展明已站在身邊,嚇得從椅子上跌了下去,結結巴巴道:「爺,您怎麼回來了。」

高展明在桌邊坐下,不怒自威:「去把家丞給我叫來。」

那丫鬟還在發矇,引鶴上前推了她一把,小聲道:「沒聽見爺的話嗎,還不快去。」

那丫鬟這才徹底醒過神來,匆匆把打盹時落下的髮絲撂到耳後,奔了出去。

不一會兒,府上的家丞劉大急匆匆趕來了。劉大一見高展明,也是一驚,忙給他下跪:「奴才見過爺。」

高展明擺了擺手,道:「不必拜了。」

劉大半屈的膝僵在空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站直了,滿肚子困惑,道:「爺,您不是在宗學里念書么?怎麼又回來了?」說着突然一驚,迎上前一邊檢查高展明,一邊嘀嘀咕咕道,「爺,您該不是又受了罰吧?還是傷口裂了?那學里的宗正也忒不是個東西,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看在老爺的份上也不能罰您受皮肉之苦啊!可憐老爺去的太早,讓那些狗東西拿着雞毛當令箭……」

高展明抬手制止了他的嘮叨:「你放心,我沒受傷。」

先前在府里養傷的時候,高展明已經大概弄清楚了府上的人事。這劉大是早死的爹高元青過去的僕人,從小在高府里長大,伺候了高元青一輩子,高元青死了,他又開始伺候高元青的兒子高展明。他對高元青和高展明是十分忠誠的,是個可用之人。

劉大糊塗了:「爺您沒傷?那您怎麼回來了?」

高展明開門見山地問道:「府上的賬本在不在你手裏?公中還有多少銀兩可用?」

劉大一怔,露出了為難的神情:「少爺您要用銀子?」

他之所以為難,並不是捨不得銀兩,而是公中的確沒有多少錢可用了。高展明在宗學念書,平日的用度都由國公府出資,而他自己是個懂事的孩子,鮮少要買新衣履,亦沒有什麼心愛的費錢的玩意兒,因此他一開口討錢,必然是需要應對一些躲不開的場面了。這高家是什麼身份,便是一場隨意的應酬,也不是等閑的小錢就可打發的,因此高展明一旦開口要錢,數目就一定不會小。

高展明道:「你先別問這些,只管把賬本拿來我看了就是。」

劉大隻好退出去,不一會兒就捧著賬簿回來了。高展明接過賬本就看。他之所以突然討要賬本,也是為了防止別人有機會做手腳矇騙他。他素知有些大戶人家的主子不清楚世間物價,那些黑心的僕從虛報一個雞蛋一兩銀子也能將主子矇騙過去,從而中飽私囊。

劉大見高展明看得認真,不解道:「爺您什麼時候會看帳了?」

高展明不理睬他,匆匆將賬本掃完了。支出上並沒有什麼異常,多少銀子買了多少東西清清楚楚,民間的物價是多少,賬本上的採購價也相差無幾。劉大隻帶了一本賬簿來,記錄着兩個月來公中收入和支出。

只看一本也夠看出許多東西了,這帳應該不會假,畢竟劉大以為高展明連看帳都不會,並沒有必要做假。既然帳做的明細清楚又靠譜,高展明心中對劉大又添了幾分好感:在一個落敗的大戶人家裏,把帳管的那麼好而不欺瞞主子藉機中飽私囊,可見劉大管家監督時耗費了不少心力,其忠心可嘉!

高展明把賬本翻到最後,發現公中的存余還有二百多兩銀子。二百多兩,夠一戶民間普通人家過一輩子了,可是放在高家,一頓像樣的酒席都操辦不起,看來高展明的確是窮的叮噹響了。

高展明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我需要銀子。」

劉大苦着臉道:「爺,您要銀子做什麼?要多少銀子?」

高展明微微一笑,道:「我要銀子,自然是要養家。」

劉大和一旁的引鶴都愣愣地看着高展明,彷彿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高展明合上賬本,道:「我父親死得早,家中只有我一個男丁,我是嫡長子,自然要肩負家業重任。我前些日子吃了大虧,心中突然就清明了。別人是依賴不得的,到底還要靠自己。從今日開始,我就要養家了。」

劉大吃驚地合不攏嘴:「可是爺……您還在宗學里念書……」

高展明道:「你放心,學業我不會落下。只是如今家道衰微,我在學中念書也念得不安心啊。」

劉大突然紅了眼,連忙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淚。他是心疼他家的少爺而情不自禁了。高展明說的,他又怎會不知道?雖然高展明從不跟人訴苦,可是過去高展明每每從宗學里回來,身上總帶着傷,是被人欺凌留下的。別說那些少爺小姐了,就連府上借住的勢力眼的門生幕僚,在隔壁的國公府里都恨不得跪下來舔舐安國公的腳後土,回到這裏,對高展明也是愛理不理的。只恨老爺死的太早,少爺幼年失怙,白白吃了多少苦!

高展明道:「這帳上的支出沒什麼問題,不過入賬卻令我有不解之處。劉大,煩勞你再多取幾冊賬簿來,至少近兩年的帳,我全都要看!」

劉大應了一聲,連忙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帶着兩個小廝抬了一箱子賬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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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第一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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