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海盜寶藏

第五十五章:海盜寶藏

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元結《賊退示官吏並序》

……

「亞琛蒙肖(monschau)的裁縫之子,美妙歌喉的吉普賽男爵,海神塔斯曼最忠實的奴僕,來自威尼斯的瑪寇-瑪忒剌琪,求見令人尊敬的東方智者。w-w-w.-1-0-112.n-e-t。」

隨着這串兒荒腔走板的道白,一個渾身上下都透著滑稽的西方水手,正步走進了冒辟疆的眼帘。

正紅色寬沿兒帽上插著翠綠色的羽毛,凌亂油膩的黑色長發,一綹又一綹的從帽子裏垂掛出來,貼在慘白的臉皮上,像極了黑色的蛇形紋繪。他的眼睛是唯一令人感覺舒服的五官零件,因為是黑色的。額頭、臉頰佈滿細碎的皺紋和深色的瘡癰,鼻子被刀削去了一半,一側的鼻孔就這麼直接的呼吸著空氣。嘴巴不算大,但笑起來會露出至少三顆金光閃閃的假牙。紫色的水手外套之下,是粉紅色襯衣及白色長褲。這樣的顏色搭配,可以說是生命不息,惡俗不已。

如此一位醜陋、滑稽、齷齪的人間限量版怪物,與丰神俊朗的冒辟疆共處一室,只能說是老天爺又喝大了。

「瑪忒剌琪,你好。」冒辟疆艱難的保持着禮貌,順便,很是有些不滿的瞥了一眼高克禮。

「您好,我尊敬的大人。」瑪忒剌琪連忙鞠躬施禮,破舊的水手服上,甚至還飄落了一些灰塵。

「你的頭銜太多,這讓高關長如何做筆錄呢?」

「呃,」高克禮連忙接過話來,他知道,冒辟疆對這位海盜使者的外形很不滿意,想想也很容易理解,連關封都要經過匣子來中間隔一道,更何況眼前這位瑪忒剌琪了。

「好叫公子知悉,他們西洋人的頭銜雖多,但無需全然記錄,只要姓氏便好。」

「呵呵,這樣啊!」冒辟疆還是很給面子的笑笑。隨後一展摺扇,輕輕在鼻翼扇動,因為屋子裏已經飄起了淡淡的鹹魚味。

「瑪忒剌琪,」(聽憑您的吩咐)「文字上可以節省,但言談話語,總要詳備一些。你的頭銜,我很好奇。」

「哦,明白,明白。」瑪忒剌琪挺直了胸膛,「小人家族是吉普賽中威名赫赫的世襲貴族,小人的祖父、父親都是亞琛蒙肖一帶,最有名氣的裁縫。在威尼斯,小人有幸成為了海神閣下的奴僕。今天,奉命來與東方的智者商談商機。在這裏,請先允許我敬獻上海神的問候。」

前半段都是漫不着邊際的胡話,因為吉普賽人從未建立過完整的政權國家,所謂世襲貴族一說根本無從談起。再說,既然是貴族家庭,幹嘛還要靠裁縫為生呢?

但這傢伙明顯是個語言大師,中國話說得如此順暢且富有文采,足見他們吉普賽人的天賦。當然了,本身這個族群的來源就很複雜,而且一直靠四處流浪與人相面為主要標籤,隨便拉出一個吉普賽人,都必定掌握多門語言。中國話說得這麼好,倒也不難理解。

瑪忒剌琪從懷裏掏出了一個花花綠綠的圓筒,跟他這個人一樣,世俗,卻非常乖巧。

「尊敬的東方智者,這是由?望水手發明的小玩意,我們親切的稱之為:手掌中的神之花環(kaleidoscope)。」

「噗……」冒辟疆很勉強的接過這個小圓筒,吐了口長氣,心中很是鄙夷眼前這位花言巧語的吉普賽水手,因為在他想來,海盜之王,海神塔斯曼的特使,送自己的見面禮不應該這麼廉價,他倒不是看重金銀,關鍵在於面子問題。手裏掂量掂量,這個小圓筒的份量和質地,根本不足以引起他的興趣。

其實不單冒辟疆,幾乎所有的人,都會在心中對海盜的藏寶,懷有些許的幻想。這些人終生飄蕩在大海之上,有如草原上的狼群一樣四處劫掠,所獲得的財寶,一定無數。

「我尊敬的東方智者,我們本打算依靠這個物件來發大財的,」彷彿看破了冒辟疆的心理活動,瑪忒剌琪謹慎的湊近幾步,一邊做着輕聲解釋,聲音中透出一股濃重的甜膩。

「請相信我們的預言和誠意,手掌中的神之花環,一定可以為經營它的人,帶來巨大財富。只不過,由於我們是海盜的身份,所以在那些大陸上的紳士們眼中,販賣或者購買海盜的發明,是對上帝的褻瀆。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我們才想到將這個發明的樣品、和她的製造秘密,全部奉送給您,願赫耳墨斯為我們帶來好運。」

「哼,哼。嗯。」冒辟疆隨口敷衍著,將圓筒湊近了自己的眼睛,首先,冒辟疆玩過千里鏡和顯微鏡,方以智的實驗室、朱慈炯的『映清輝玻璃鏡坊』都設在南京。其次,這個圓筒並不難掌握。所以他很輕易的察覺到正確的使用方法,對着燈光一看,冒辟疆就先吃了一驚,隨後聽到瑪忒剌琪所說的商機,心中更是一跳。

很簡單,他手中的圓筒,正好是萬花筒。

萬花筒這個東西,你說她普通,確實稀鬆平常,但就是能引起人們的好感。尤其是現在這個年代裏,萬花筒絕對算得上是最偉大發明之一。儘管她的本質,僅僅是一個玩具。

「瑪忒剌琪,我來問你。此等物件,在你們歐洲那裏,果真無法售賣嗎?」

「回您的話,我們不是無法銷售,而是不能銷售。沿岸的商人都很樂於同我們合作。只是大家擔心,一旦有人知道這是海盜的發明,後果會非常危險。因為順着手掌中的神之花環,很多人可以尋找到與我們合作的商人,到那時,結果就不妙了。」

「?,不對,」冒辟疆非常敏銳的反駁道,「據我所知,你們確實叫什麼海盜國,但包括海神在內,幾位首腦人物都獲得過各自國家天子的御筆委任。我們大明稱呼你們為海商會館,就屬於這種情況。連我大明都接受你們了,難道說,你們歐洲還照舊嗎?」

「呃,這個當然會有所改變,最起碼海盜專用的絞刑架已經全部撤銷了,……」

不想給瑪忒剌琪打岔的機會,冒辟疆已經繼續追了下去,

「依我看,你們這個圓筒的造價簡單,製作方便,民間仿製,並非難事,短期內,利潤會很可觀。但時間不長,你們就賺不到什麼錢財了。因為畢竟是海盜發明,大家即便仿製,從道義上來看,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預見於此,與其為他人做嫁衣裳,不如順手當個人情送過來。呵呵,我說的對嗎?」

「啊!」瑪忒剌琪誇張的張開雙臂,右腳前伸,左腿彎曲,行了一個法國宮廷禮,「偉大的東方智者,偉大的中國,這裏不愧是見證我主耶穌降生的隱士之鄉。.10112.Se。站在您的面前,我才感覺到智慧的真諦。」

「行了,說正題吧。」冒辟疆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他是比較虛榮,但一個驕傲的人,如果被周瑜如此讚美,他會感覺很受用。可如果您被這樣一個,連蔣干都不如的傢伙,如此肉麻的煽忽就顯得噁心了。

「…」

應該說,瑪忒剌琪已經在上海港逗留很久了,有關海神的叮囑,其實是一條很早就制定完善的經濟戰略,瑪忒剌琪受命尋機與江南舊黨接觸,以完成海神的一個夢想。所以作為海神的?客,他平時有權力寄住在任何一條船上,每一艘海商會的船隻離港,到達公海時,都會與事先等待泊位的另一艘海船做交接,瑪忒剌琪就趁此在新的海船上繼續藏匿。

他與高克禮等人早就有過接觸,並且一直央求高克禮能幫他們做個中間人。但都被老高拒絕了,因為在高關長想來,自己踏踏實實的當個稅官,蠻好蠻好。何必參與到風險巨大的內亂中去。

但正所謂樹欲靜風不止,冒辟疆為了籌錢專門來上海港盯攤兒,高關長再也不能假裝糊塗的當個中立官員了。要麼,成為叛黨一員,要麼,成為一名打入敵後的徐庶。

事實上,按照現有的道德邏輯,做為馬世奇一手提攜的老部下,他沒有立刻自殺,就已經成為叛黨了。更何況現在是叛黨高層冒辟疆親自與他聯席辦公。於是被觸及到心理紅線的高克禮,終於下定決心。他要落井下石。

再有就是,高克禮本身能被大名鼎鼎的馬郎看中,從一名屢試不第的童生,直接變成六品舉子官,他的能力也是相當突出滴。通盤謀算過海神的訴求與叛黨現狀之後,高克禮認為這是他向國家表明心跡的最佳良機。

一切都要從海盜王國的窘迫現狀說起:

海盜王國屬於議會共和體制,名義上的首腦是海神塔斯曼沒錯,但真正的實體權力機構,是由十大船長組成的上議院。這種體制的最大優點,就是避免了因為國家元首的獨斷專行而產生重大政策失誤的風險。但這種體制的最大缺點,就是很難形成一致、有效、簡潔的國家力量。除非尋找到共同的利益目標。

而海盜王國的125名船長,分別代表了歐洲、亞洲數個強國的利益,這樣一來,海運航線的穩定安全,足以得到保證,凡有海運,必須通過海盜王國來中轉護航,其他任何勢力,膽敢不通過海盜王國而私自運輸,都將被合法的劫殺。

這種通過某個載體而形成的均勢,成為相對穩定體系。體系之中,誰也別打小算盤,誰也別胡鬧。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海運費用的逐年下降。想想也是,范西禮要對荷蘭國王效忠,現在國王不僅讓你的水手獲得合法身份,並且國家所有貨物的海上運輸,都任由你來中轉,這已經是天大的榮光與權力了。現在怎麼的?我國王的貨物,你也要收取高價運費嗎?不能夠嘛!

本身海盜共和國就屬於鬆散體制,你今天給荷蘭國王打折了,明天我也要給英王會員價,後天是波旁聖路易家族,大後天就該輪到馬德里的路易斯皇族了,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海運利潤,馬上就要賠本賺吆喝了。

「海盜們的生活其實非常清貧,我們海上賺的錢,在港口只需要一夜的時間,就會被那些女人、酒保、賭場給榨乾凈。所以很多人都胡說我們海盜有什麼藏寶的金銀島,這根本就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和狂妄無知的誹謗!」

「噗哧,」高克禮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音。沒別的,他見過海神塔斯曼本人,如果這番話是海神說的,高關長一定相信。可瑪忒剌琪越是這麼義正詞嚴,還不時揮動一下小拳頭,就越顯得滑稽。

「好了,瑪忒剌琪,」冒辟疆也有點兒哭笑不得,但還是禮貌的沖高克禮擺擺手,以安慰一下吉普賽水手。

「瑪忒剌琪,你說的,我相信就是了。但海神那些人在南洋做三色糖的生意,已經很久了,還有香料、藥品這些都是生財之道,說你沒錢,我看沒人會懷疑,但要說你們海盜王國沒錢,這總歸不是什麼實話吧?」

「…」

當然不是實話,說海盜沒有富可敵國的金銀島,的確屬實,因為海盜的素質再高,也擺脫不了酒鬼、賭徒、色棍的標籤,這三個愛好,恰恰是最消耗金錢的營生。所以海盜寶藏,絕對是幻想。

但如果以全局眼光來評判整體海盜團隊,他們所掌握的瞬時資產,倒確實不少。首先,海盜王國的歐洲船隊,屬於南歐新教陣營的權力範疇,其次,他們所依附的歐洲國家之間,也存在裂痕:

北歐海軍與南歐方面經常出現摩擦;英國、法國之間還經常掐架,英法聯軍又經常找西班牙的麻煩,等等等等,這就出現了一個現象:

在某個尷尬時刻,瑞典(或英、法、西班牙等國)的商家,不太好公開出面去找海盜王國的船隊來為自己護航。畢竟國家那邊正較勁呢,自己總不好公開上眼藥吧。

但是商業又不得中斷,於是大家一方面公開宣稱,停頓兩年海貿。一方面又心照不宣的私下去接觸海盜王國。

這種私下協議,其海運、護航的成本,自然水漲船高。

按照「公開」的法律,海盜王國只有轉運職責,沒有參與商貿的權力。

因此每當私下協議簽署時,商家會默許海盜們搭載不超過10%的自營貨物量。10%可就不少了,據說有一艘船隻沉沒后,所打撈上來的中國瓷器,僅僅不到裝載量的8%,而正是這8%不到的中國瓷器,不僅挽回了這條沉船的成本,還讓她的船東當年,分到了可觀的利潤。老天,如此暴利的商業時代,真是美妙至極!

另外海盜王國還擁有排除異己的法定權力,只要不是與他們簽約過的海船,都會受到無情打擊。每劫掠一艘海船,海盜王國的資金面兒,就會出現較大盈餘。

但還是之前那句話,酒、色、賭,讓海盜王國的錢財,總是左手進,右手出。加上歐洲各國儘管默認了海盜轉正行的訴求,並且如瑪忒剌琪所言,沿岸各港口都已經拆除了絞刑架,但大家依舊不願意同海盜公開論交情。所以海盜的現金存儲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這些先天限制,非常不利於海盜王國的長久繁榮。為此,海神塔斯曼決定,收束現有資源,去陸地投資。

有了土地,就有了根,有了家,有了歇腳的港灣。儘管歐洲人對土地的熱情不如中國人這般高漲,但他們依舊會產生渴望。這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就目前來看,海盜王國擁有的資源確實很多,首先是海神牌(黑、紅、白)三色糖項目,十大上議院議員都有股份在內。其次南洋諸島上的香料、金雞納霜生意,一直是傳統優勢項目。再有就是近幾年剛剛開發的非洲金礦砂業務,使得塔斯曼領導下的海盜王國,還有那麼一些家底兒。

有了家底兒,就需要尋找合適的投資方向。否則就是一座金山也得被那些船長給敗光。不過美洲、非洲那是甭想的,本身這就是一個大的君子協定:

歐洲、亞洲各國接受他們海盜洗白身份的請求,默許他們的「海盜共和國」是獨立政體且擁有壟斷海運的權力。但條件就是,幫助新教國家維護「好望角」的控制權,以及不得染指各大陸的土地。

在這種前提下,海神為首的海盜集團,就只能等待那天賜良機的時刻到來。並且還真就被他們等來了,中國爆發了內亂。

所以國家內亂的麻煩就在這裏,不是你這邊「自我摧殘」一下就沒事兒了,外面的群狼可是要撲上來撕咬的。

群狼撕咬的手段分為兩種:戰爭殖民、資本侵蝕

戰爭手段,就目前的技術水平,還沒人敢輕易招惹中國。但經濟手段則不同,歐洲人很早就在猶太人的帶動下,踏足金融領域。很多資本運作、資本侵略的戰術戰法,都已經熟捻於心。印度就是一個例證:

克什米爾地區是拉達克王國的領土所在,儘管有唐棟的征西軍助戰,畢竟跨山跨水的前來,後勤、輜重、給養都比不上地頭蛇印度。可為了響應大明天子小朱的動議,芽郎班船長依舊取得了海盜王國的支持,在印度國內大鬧天宮。其主要手段,就是經濟戰。

英國、法國、西班牙在印度都註冊了東印度公司,這幾家公司通過多年的侵蝕,早已經與印度貴族構建了複雜的聯繫,他們稍微收縮一下銀根,印度軍費就立刻吃緊。國內的讒言也跟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歸根到底無非是一句話:

「戰爭就是燒錢,中國人太有錢了,這麼拼血本毫無未來。不如接受唐棟的協議,只要拉達克退回克什米爾,就宣佈停戰吧。」

停戰其實很簡單,甚至還會聽到普通士兵的熱烈歡呼。但大家,尤其是歐洲各國,卻忽然察覺到經濟侵略的好處。一切都是你們印度人自己的決定,但進退舉止,都在我東印度公司的掌控之中。

經過這次實務操作,印度自此,正式走上了經濟被殖民的死路。領土雖然完整無缺,但國家金融主權已經徹底淪喪。

但印度的模式在中國又難以複製,印度的貴族除了貪婪就是愚蠢,中國的精英階層,在齷齪之餘,還飽受孔孟之道的折磨,由科舉士子支撐的國家大腦體系,在貪瀆受賄的時候,心中多少還有那麼一點兒良知和大義。

再貪污,也不要賣國。這本就是中國士子所堅守的最後防線。

所以要想在中國身上拿到便宜,只有兩個方法:摧毀國學,內亂升級。

摧毀中國的傳統人文,首先要了解她,其次你的文明程度要比她強大得多。就目前來看,這兩點歐洲人都不具備。那麼海神塔斯曼的希望,就寄托在這場由東林黨人發起的內亂了。

塔斯曼的一生,有三大事業:

成為最偉大的船長,他做到了。

讓所有的海盜,都洗白身份,成為正當職業者。他做到了。

有那麼一天,老邁的水手,不再困斃於港口的酒館門前,而是坐在夕陽中,跟自己的狗,一起聞着麥田那邊飄過來的香味。他正在做。

這最後的目標其實很哀婉及值得尊重,所以整個海盜集團(不包括田、康兩家)都一致同意,將目前海盜王國存放在石楠花銀行的全部資產,都交給海神塔斯曼全權處理。

海盜相信海神,這是一條真理。因為海神塔斯曼值得信賴。但這次,他選擇的方向顯然有問題。他的整體設計是:

石楠花銀行擁有兩大塊現金:胡嵐寶在巴達維亞港徵收的關稅、海盜共和國這幾年的「經營」結餘。這些,姑且可以看作是海盜寶藏。

這些海盜寶藏,隨便投放到任何一個國家或者地區,都將造成不小的金融動蕩。偏偏投資到中國的沿江六省,絕對無聲無息。因為大家通過鄭家、田家,準確了解到中國目前分裂雙方的動向和底細。

在這種大背景下,海盜寶藏對於舊黨人來說,屬於雪中送炭。那麼很多條款,理當寬鬆一些。將來如果舊黨勝利,中國八千裏海防,隨便指定某省為海盜自治區就可以了。

土地換寶藏,這是第一條款。

如果舊黨失敗,則大部分的沿江六省,都將變成無主之地,黨魁、皇商、藩王這些群體,那得掉一地的腦袋,貴族都死了,土地當然無主了。屆時只要尋找到合適的代理人,例如鄭家、康家、田家,他們海盜就可以「破產者最大債權人」的身份,合理合法的取得優先賠償順序。

因此第二條款,就是要求叛黨內部,聯合作保,共同簽訂抵押書。

「我尊敬的東方智者,」瑪忒剌琪一邊窺探著冒辟疆的神情,一邊繼續甜膩膩的說着,「只要您接受這兩個條款,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

「…」

說起來,這個時期的歐洲道德,那也是夠低的。猶太人、吉普賽人、摩爾人,是常年流浪在歐洲大陸的三大種群,其中除吉普賽人之外,猶太人、摩爾人都曾經建立過自己的政權和國家,但都因為天主教徒的操作失誤,而成為亡國難民。可看看這三個種群的命運吧:

猶太人,成為貪婪、可恥的代名詞。可一旦遇到國家財政出現赤字危機時,首先靠屠殺他們來吸取財富。

摩爾人,打仗時的炮灰、或者類似羅賓漢這樣的貴族英雄的奴僕。

吉普賽人呢?看相、算命、乞討、賣藝。必要的時候,還不得不成為傳遞消息的地下工作者。一如今天的瑪寇-瑪忒剌琪。

……

與瑪忒剌琪的談判,一直持續到第三天的下午,宙字第七號海船,也同樣在上海港滯留三天。

「船長閣下,花言巧語的瑪寇已經三天沒有露面了,要不要我們做出些姿態?」

說話的人,是何塞路易斯,這艘船的大副。他是這條船的二號人物,來自西班牙的馬德里。船長加爾其實是他的堂兄。

「不用,我親愛的堂弟,你看,」加爾船長微笑着轉身,從桌子前來到了舷窗旁邊,何塞立刻跟上,左手拉開窗帘往下看,

港口廣場上,那群大嬸、伢仔們,正在高興的做着生意。

「知道為什麼這些商人都是些中年婦女和兒童嗎?」

「回答船長,」無論如何,海船上的規矩,甚至比軍隊還要嚴格,船長必須擁有絕對權威。所以每一個問題,都要正式回答。儘管何塞是加爾船長親愛的堂弟。

「健壯的男人,負責港口裝卸、運輸、保衛這樣重體力勞動;年輕的女人要負責生育、縫紉、編製漁網、篩檢海產品;老年婦女,要負責洗菜、做飯;老年男性,負責享受和斥責。」

「呵呵,不錯,」加爾船長滿意的拍了拍堂弟肩膀,以示讚許,隨後兩個人來到酒櫃前,由何塞到了兩杯朗姆酒,加爾船長抿了一口之後,才繼續說道:

「這種全體性的分工,跟我們海洋很像,但水手只存在船上,而他們,全社會都是水手,並且按照分工來生活,這是這個國家幾千年來的最大追求。

「因此他們中國人的辦事風格,非常有規律,一旦花言巧語的瑪寇談判失敗,港口方面一定要先派兵把我們團團包圍,然後禁止那些商販們給我們提供給養。可是你看到了,一切如常。」

加爾船長輕鬆的喝下一整杯朗姆酒,

「好了,再去欣賞一下我訂購的瓷盤子吧,」加爾船長忽然興奮的哆嗦一下,「每一個彩色的瓷盤子上面,都畫着我們的波賽冬號,還有我們家族的徽章標記,啊!」

加爾船長又哆嗦一下,

「今年,我們會在馬德里過聖誕,到時候,我要讓爺爺在那個最大的橢圓形盤子前分烤鵝。而你的母親,我親愛的艾瑪姑媽,一定要用那個最大的圓盤子,來給我們端布丁。而且是,」

「伊內絲最喜歡的火焰布丁。」

「哈哈哈!」

兩個堂兄弟開懷大笑。

……

不提加爾船長的快樂聖誕,也不提瑪忒剌琪的偉大事業了,因為只要是人類,就註定在上蒼的注視下,收穫希望和遺憾。

然而人生的美妙,也恰在這裏。

定陶,戚姬陵,大通君子營庫房。

把財務現金庫設定在戚姬母子的墳墓一帶,充分顯示出大通營首腦人物的不同尋常。

不過仔細想想,這群人確實沒一個正常的,朱慈炯是個小混蛋,如今跟她的母親一起,被變相軟禁在香山;孫傳庭是個倔老頭兒,至今還帶着死緩犯的罪名;申甫是個火炮天才,目前全中國的炮兵,都是他的學生,但他同時還是一位跟尼姑生兒子的花和尚;阮大鋮,魏忠賢和客氏的乾兒子,現在更是人盡皆知的,正在為國家肅貪的貪污重犯;董祖常,鼎鼎大名董其昌的大兒子,其父親在書畫方面的造詣,他一點兒沒能繼承。倒是把他父親吝嗇、貪鄙發揚光大;曹平安,山陝節帥曹文詔義子,繼承兵權后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屠城三日,險些被下獄問死罪。

……

夠了,其他還有很多很多令人頭疼的傢伙,張縉彥、許爾安,包括冀樂華、閻應元等等等等,在傳統人士眼中,大通營的全體成員,就是一群應運逢時而生就的怪胎。

這位傳統人士,正是奉國太子朱慈?。

太子嘛,從小生活在權力爭奪至高峰的漩渦中,他的思維邏輯全是從政治出發,身邊伴讀「十九小子」也是為此而給他選擇的。儘管其中有蒲松齡這樣的人物,但可惜的是,由於小朱的這次操作,恐怕蒲松齡再也寫不出《聊齋志異》了,因為蒲松齡目前是太子比較器重的隨行助手之一,另外一個是夏完淳。兩人今年分別是18歲(蒲)和17歲(夏)。

七年前,小朱欽定了「十九小子」作為太子伴讀,其中有七個人是最重要的:

毛奇齡,26歲,尚長平公主。身為皇帝姑爺,儘管他再也不能出任超過五品的實職官員,但作為太子的妹夫、十九小子中最年長的老大哥,他的影響力,已經非常重要,太子赴河南應對暖冬農事,他便留守北京,看緊門戶。

李?,21歲。娶了自幼指婚的故人娘子,是一頭悶頭苦幹的老黃牛。幾乎全部的具體業務都是他在張羅。

王錫闡,20歲,娶了徐光啟長房重孫女。如今在科學院供職,專門研究天文和糧業耕種技術。

朱耷,22歲,娶了賀贊的遠房侄女。現供職工科,是活得最瀟灑,最愜意的一位大哥,整天除了畫幾幅工筆花鳥送皇上御覽外,就是混同言官一起謾罵朝政(連小朱帶慈?,他全罵過),因為是皇族遠支,又是太子伴讀,所以沒人敢招惹他。

顧祖禹,20歲,同樣娶了自幼指婚的家鄉娘子。目前正在幫助父親重修《洪武考紀》。別輕視了這個工作,修史歷來是中國政壇的要務,藉著修史,也可以同士子人文界廣泛接觸,很多訊息、聯盟都需要這個渠道。

除了上述五人,就是陪同太子今天來盤大通營庫存的夏完淳和蒲松齡他們哥倆了。而且這次過來,充分顯示出這群小夥子的手段,太子原本的東宮護衛,全留在開封。按太子的話說:

「大通營名將無數,本殿過去,有他們在呢。」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太子接收慈炯「遺產」的工作,正式開始。

「三弟選在此地被難,真是難為他了。」

「…」

蒲松齡、夏完淳,包括陪同視察的孫傳庭等人都沒有說話。太子跟皇上不同,皇上喜歡順口胡說,嘴裏根本沒個把門的,奉國殿下可不同,每一句話都要揣摩。

「松生,」(在)「你說說,選在這裏可有什麼好處?」

「是,」

蒲松齡立刻左側一步,微微轉身,大通倉庫修建的非常高大,高牆上方修有氣孔,用來照明和通風,裏面用一排排的木架來分裝貨品,他們現在處於靠近大門的唯一空場,太子站在最裏面,身後是夏完淳。再后是孫傳統等人。數十道氣孔的光柱,配合上大門的光亮,顯得蒲松齡意氣風發,形象瀟灑。

「金聲桓精騎偷襲,如若空手而返,勢必會連累百姓,戚姬陵這邊,一直是當地人眼中的兇險之地,鬼怪精靈的傳說一直不絕。因此這附近早已經荒蕪,就連太祖定鼎時,重新選定的守陵人家,如今都已經遷移他處。故,在此地迎戰,擾民最輕。」

「?,」太子輕輕頷首,「回頭兒,你把這些鬼怪精靈的傳說整理一下,子不語怪力亂神,父皇一生致力開啟民智,將來尋人一一考究,總要讓百姓們安心居住才好。」

「臣等,謝殿下體民之心。」

眾人各懷心腹事的躬身答謝。這番話是兩層意思:

慈炯借用鬼怪傳說來做事兒,太子卻要打破這些迷信(開啟民智),一來一往,高下已分;

第二,選擇戚姬陵來故意輸給金聲桓,本是孫傳庭的主意,但現在被甩給了慈炯。也就是說,太子在巧妙分割孫傳庭和慈炯之間的聯繫。

「淳生,」(在)「越其傑終究為國捐軀,他墓葬何處?」

「哦,」孫傳庭連忙上前,夏完淳一到定陶就問了越其傑的墓葬所在,但因為越其傑生前是開封的幹部,所以運回開封安葬了,而太子自開封來,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兒,所以孫傳庭知道,這話表面上問小夏,實際上是在給自己機會發言呢。

「回稟殿下,自古落葉歸根,越其傑家鄉無錫,但因叛黨斷路,不得已,暫在開封入葬。下官已經指派兩戶人家,常年守望拜祭了。」

「如此,多謝大人。」

「下官謝殿下。」

太子微微看了孫傳庭一眼,按照常規禮儀,太子道謝,大臣應該推卻,但老孫卻笑納,這番格局,可謂壯哉。

「唉,想趙王如意,其生母戚姬,同為天下可憐之人。千載之下,猶生悲愴之唏。不過好在,我華夏五千年,倒也只此一例。」

說完,慈?信步行走,認真盤查起庫存來。身後一眾文武,連忙跟進。反倒孫傳統,悄悄一帶董祖常,兩個人落在了最後面。

「孫老先生,」董祖常大胖臉上居然掛着汗珠,要知道現在是早春二月,倉庫修建的又高又深,不凍得掉肥膘就不錯了,他能熱成這樣,完全是嚇得。

「孫老先生,定藩一上香山不復回,如今張彝憲的錢莊又是太子清查的最後一站,現在他小人家說話又這麼怪,您老可要為我想個法子出來啊!」

「哼,你能不能小點兒聲。」

孫傳庭先提醒了一下董祖常,隨後再拉着胖子往大門外走去,他耳朵不好使,一直用銅警哨來當助聽器,董大也習慣對着銅警哨亂喊了,雖說倉庫夠大,但為了安全起見,老孫還是把這個笨蛋胖子給拉出倉庫了。

「現在我有一個法子,能讓你跟阮大鋮等人掙下潑天富貴,但前面需有個承諾,看你能應不能應了。」

「啊呦,我的孫大人哦!」董祖常急的抱着肚子直蹦高,「別說什麼潑天富貴嘍,阿拉現在能保命就不錯了呀,您老莫說一個許諾,就是百個、千個、萬…」

「行了,別?嗦了。」孫傳庭不耐煩的一揮手,「老夫跟你說,力保太子儲君之位,乃是老夫生平所願,之前以後,都不會變更。但炯哥兒年少,又是一時才俊,我絕不會棄之不理。」

「嗯,」董祖常眨巴眨巴眼睛,那表情很明顯,說的是俺董大性命,您老提炯哥兒幹嘛?好在這個胖子有點兒良心,這話敢想沒敢說。孫傳庭眼見如此,知道自己的選擇沒錯。

「哪,我跟你明說了吧。剛才太子談及戚姬母子,乃是在警示吾等,若要定藩不會成為第二個如意王,就看你我如何做了。」

「您老啥意思?」

「唉,」孫傳庭氣得心口直疼,「爾等蠢材,居然能有富貴之身,真是老天沒有開眼。老夫再說明白一些,你我在朝中人眼裏,都是炯哥兒部屬,老夫文臣,你為商賈,平安他們為軍卒,這乃是歷朝歷代的大忌。莫說太子,就是老夫如若是旁人,也會生側目之心。」

「啊,那倒是,但是」董祖常點點頭,渾身的胖肉也跟着顫了顫,但隨即,胖臉上忽然生出幾絲英雄氣概,

「但是,三哥兒一直待我如知己,若是因此而亡,我董大也認下了。」

「好。老夫沒有看錯,你比阮大鋮他們就強在這裏。」

「嘿嘿,多謝孫老誇讚。」董祖常剛笑了兩聲,隨即又苦着臉說道:

「可是我怎麼能得到潑天富貴呢?」

「呵呵,」孫傳庭笑了笑,「老夫當初選擇戚姬陵,真是幸運。只要吾等從此與炯哥兒一刀兩斷,盡心輔佐太子,則非但定藩可以早日下山,安享他的富貴王爺之命。你也可以保住現有身家。」

「喔,我有點兒明白您老的意思了。」董祖常這才算想明白過來,立刻氣兒也順了,身子也安穩了,並且馬上劣根性也出來了,

「嘿嘿嘿,孫老先生識時務,認大體,這番安排后,你也可以官運亨通啊!」

「胡說,」孫傳庭瞪眼卻沒動怒,因為他很了解董祖常這些人的脾氣秉性,早就不會為了他們而生氣了,

「皇上一心為公,我做文臣的,自然也要為大道而生。能守住正朔,保住本心也就是了。董大,老夫現在就知會你,一旦叛亂平定,老夫立刻辭官歸獄。一來,為國、為君,人臣本分已盡。二來,為民、為己,士子之心已了。三來嘛,我終究是對不起炯哥兒,總要有所交待。」

說完這句話,孫傳庭放下耳中的銅警哨,一旁董祖常嘴巴動着,說着一些拍馬屁或者感謝的話語,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孫傳庭負手回望不遠處的戚姬陵,早春淡綠色的山坡上,似乎追逐飛舞著十幾隻長尾喜鵲,在藍天之下,顯得好美。

……

註:孫傳庭的想法倒也簡單:

首先,在太子、三皇子之間,孫傳庭是一定要選擇支持太子的,這是歷史的必然選擇。因為現在的局勢太複雜,東林的叛亂,更多是因為意識形態、政治理論、治國方式不統一而造成的,如果由這種理論之爭轉變成爭儲內訌,那這個國家就真的崩盤了。

其次,太子繼承皇位定了之後,老孫就要考慮個人情感了。做戲敗給金聲桓是他妙計第一步;藉此敗,慈炯回北京,正式脫離大通營以消弭將來爭儲的可能。是他計策的第二步。可以說,慈炯待老孫是半師半友,老孫卻如此幹事兒,有點兒不太像話。因此老孫是一定要維護慈炯安危的。

第三,要想太子將來不殺慈炯,就必須全面打消太子的顧慮。一方面,太子遊歷戚姬陵之後,也擔心自己真要下手除掉三弟之後,將來會不會出現個禮妃陵,這個時代的人是很注重自己名聲的,因為他們的名聲,是由相對中立的史家,來相對客觀的評價。

另一方面,大通營的這些人,有文、有武、有商賈,各方面的天才都有,而且還擁有廣泛的民間聲望,如果這些人能為所用,那太子也就不必要殺三弟了。一個好漢三個幫,沒有幫手的三弟,想當個太平王爺的要求,一丁點兒也不過分。

最後的最後,為了避免阮大鋮、張縉彥這些人,將來以「殺死慈炯」為晉身之階。孫傳庭必須提前先跟董祖常把話給說透了,董大為人還算江湖,一定不會令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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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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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海盜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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