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一幕拍完，短暫的中場休息。

祁連一點也不想去管笑到脫力的韓歸白，只把沈銜默叫到一邊，和他解釋戲份安排情況，特指為什麼把床戲挪后。

雖然祁連沒明說是什麼原因，但沈銜默一下子就懂了。

他平時表現太令人放心，簡直就可以用乖巧來形容。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韓歸白還是祁連，他們認為他不經人事，所以親熱戲份應該延後、避免演員間太過尷尬，是很正常的。

「可以。」沈銜默點頭，沒什麼特殊反應。

祁連原本還怕沈銜默鬧個小情緒什麼的，結果現在對方如此不動聲色，他反倒更沒底了。「小沈啊，若是有問題，一定要說！咱們商量商量，爭取拿出一個對大家最好的方案！」

沈銜默搖頭。「就照這樣來吧。」

祁連忍不住多瞅了沈銜默兩眼，沒看出什麼端倪來。若是韓歸白，他只會暗恨「尼瑪這貨又和我飆演技」；而對著沈銜默，他一點也想不出對方刻意隱瞞自己不愉快的理由。「那行。反正是室內戲，哪裡都可以拍。」

這時候，范希捷呼喚沈銜默去補妝，他就順理成章地走到另一邊，在靠背椅上坐下。

臉上的粉刷有些癢，然而沈銜默一點不在意。他不知道最早提出這主意的是祁連還是韓歸白；但不管是誰，他都與他不謀而合了——

就憑他看著韓歸白鏡頭裡的臉就能有反應的狀態，他也不敢保證他現在拍床戲不出差錯……他們擔心他無法入戲，他卻只擔心自己入戲太深！

接下來拍的是一些零碎的片段。

在庄鵬和雷輕騰認識之後，雷輕騰就輕鬆打入了內部。原因很簡單，沒人想和一個多金大少過不去。之前吐槽歸吐槽；金大腿都伸過來了，為什麼不抱？

只可惜，這金大腿不怎麼好抱。雷輕騰話少，可謂言簡意賅，只有庄鵬一個人跟得上他的思路。如此一來，就顯得他們倆關係最好。

有其他人私底下提醒庄鵬小心雷輕騰，不過被他哈哈過去了。「人家要錢有錢要臉有臉，能看上咱這種人？」

聽了這話，原本心中暗酸的人總算暫時平衡。不過，也有些別有用心的，當庄鵬和雷輕騰說話時暗暗偷聽。

庄鵬一個外來戶，還時刻擔憂著被父母的債主找到，顯然不可能輕易相信別人。如此一來，他就肯定不會在一個烏煙瘴氣、群魔亂舞的ktv包廂里談論什麼要緊事務。

雷輕騰也沒打算從庄鵬的蚌殼嘴裡撬出特別有用的東西，因為他意不在此。「北這個姓倒是不多見。」

這問題已經被許多人問過，庄鵬回答得相當熟練。「那你現在不就知道了嗎？」出來混當然要用化名，他的化名是北魚。

雷輕騰輕輕一笑。他睫毛很長，微微抖動時就像一把小刷子在人心裡撓啊撓。「讓我想想……這名字莫非來自，『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庄鵬心裡咯噔一跳，面上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得瑟模樣。「沒幾個人知道這個，算你有文化！」

「真是這樣？」雷輕騰不僅不以為忤，居然還多點評了一句：「寓意不錯。」

想到他的真名就隱藏在《莊子·逍遙遊》的開篇幾句里，庄鵬不由毛毛的。他聰明，就是不愛用功，勉強能從古文里給自己找個假名。不過顯然，這種程度的化名估計只夠糊弄初中都沒畢業的人。

尼瑪，高學歷的人不可深交啊！分分鐘被看得底兒掉！

想到這裡，庄鵬立時沒骨氣地舉了白旗，隨便找個借口就加入到打牌大軍中。雷輕騰自己坐了一會兒，臉色在忽明忽滅的煙光中顯得陰晴不定。沒過多久，他掐滅煙，立起身，一手□□褲口袋，準備離開。

有人見他起身，嬉笑道：「大少爺，這麼早就走？」

雷輕騰若有所思，回答時就不怎麼走心。「你們慢慢玩。」

這一問一答期間，直到雷輕騰離開，庄鵬都沒抬頭。雷輕騰的視線掃過他兩次，他只當自己沒發現。

有人在暗處把這一幕盡收眼底，陰測測地笑了。

剛一聽到卡，韓歸白就主動自覺地走到攝影師身後，和祁連一起看剛才的錄像。沈銜默出去接了個電話，等回來的時候，卻驚異地發現，韓歸白和祁連竟然吵了起來。

「……總結一下，一直都有人想對雷輕騰下手，而在這一幕之後，他們開始打算利用北魚做突破口？」韓歸白道，語速很快。

「沒錯……」

祁連還沒說完，韓歸白就迅速地接了下去：「北魚在逃避自己身份曝光的可能，但與此同時，他是不是同樣無法抗拒雷輕騰的主動靠近？」

「是這樣，但是……」

「那不是要體現這個轉折點嗎？轉折需不需要鋪墊？觀眾需不需要一個交代？如果不加鏡頭，等看到後面，他們就會認為那場床戲的大部分起因是北魚屈從給了性！就算有掙扎，也是暫時的！」

祁連瞪眼。韓歸白從角色形象和整體劇情連貫性出發，這點他沒法反駁；但他有更實際的考慮。「加面部特寫？你可以，可一般演員能到位嗎？」

「那就拍到行為止！」韓歸白的結論下得更快，簡直有些咄咄逼人。

祁連不心疼膠捲，也幾乎已經被說服了，但還是有些憤憤不平。「吹毛求疵到這種程度……到底我是處女座，還是你是處女座？」

「你是處女座，我是天蠍座，」韓歸白聳肩，似乎很想笑，「這個問題咱們不是討論過很多遍了嗎？」

在場所有工作人員都在圍觀他們爭論，連個大氣都不敢出。可這問答一出，登時滿場笑聲。「是是，我們聽得都不愛聽了！」

見韓歸白擺出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表情，祁連真要敗給他，但還在掙扎著給自己找救兵：「你怎麼說，小沈？」

邊上的沈銜默看著情勢急轉直下，怎麼能預料自己會再次無辜中槍？「我……」他敏銳地抓住表面針鋒相對實則塵埃落定的關鍵，找了個巧妙的切入點：「也天蠍座。」

「……哈哈哈！」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就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大笑。

「不愧是沈影帝，一擊必殺！」

「沒想到啊沒想到，沈影帝竟然幫韓天王說話！」

「就是啊！當初我為什麼會買祁導贏？好虧好虧！」

所以你們這些人私底下都在對什麼開賭局啊？

祁連只覺得心好累。「行行，既然大家都不介意重拍，那就再來一條！燈光準備，道具再檢查一遍！」

場上忙活起來，沈銜默就在這時候走近韓歸白。「哪個鏡頭要重拍？」

「一個給北魚，體現他內心的掙扎，也給他以後情感的轉變鋪路；一個給那個要背地裡使壞、把北魚和雷輕騰關在一塊兒的……」

說到這裡時，韓歸白聽得細微的衣物摩擦聲，轉頭一看，登時就笑了。因為沈銜默已經動手整理自己的衣領，顯然準備再上。「就這兩個。你有事的話，現在就可以下工。」

沈銜默沒接這個話尾。「『關一塊兒的』？」他重複道。

「噢，我確實還沒說完。」韓歸白自然地接下去，「那些人眼紅北魚能得雷輕騰青眼，所以想坐實某些不好聽的名聲。但他們的最終目的還是在雷輕騰身上獲取好處，所以後頭同意和北魚一起綁|架雷輕騰。這種情感很微妙，我覺得剛才的處理手法相對粗糙了。」

沈銜默點點頭，停頓了一小會兒。

他聽說一大票新人擠破頭都要搶這部電影里沒有台詞或者只有幾個台詞的小角色，原因看來全在韓歸白的高標準上。能現場觀摩大神的演技是其一，自己能得到大神直接或間接的指點是其二……

沈銜默徹底明白，為什麼韓歸白紅得發紫，平常表現出來的脾氣也不怎麼隨和，業界卻沒人認為他耍大牌、還真心實意地稱呼他一聲天王。

「怪不得。」

這三個字里有三重含義。只不過太隱晦，就算韓歸白再如何琢磨，也不會知道沈銜默聯想到了後面兩種。「嗯，就這樣。我先去補個妝，失陪。」

沈銜默再次點頭，安靜地目送韓歸白走開，心中卻慢慢鼓噪起來——

他所夢想的，他所追逐的，一直都是這個人，從來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