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爆發
輕風吹過，他的眼神迷離起來，不過聲音卻更加清晰：「對於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你完全沒有印象，而我，卻看到了事情的全部過程。多少年來，每當我閉上雙眼，我就能看到面前滿地的鮮血，那顏色，比異界里的紅雲更加鮮艷……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何會失眠嗎？你不會知道，那種一合上眼就能看見無盡的鮮血，對我來說，既是擺脫不掉的詛咒，又是難以忘懷的警示！」
「這二十年來你過得怎樣？每天上學放學，和你的假親戚、假朋友們出去打獵，或者在家裡玩電腦；
這二十年來墨氏過得這樣？一面謀划著爭取擺脫束縛、拿到段氏的財產，一面趁機壯大自己的勢力；
而這二十年來我又過得怎樣？眼睜睜看著仇人逍遙法外，我卻只能苟活著，默默地一點一滴地策劃著要走的每一步！
你常常覺得自己這幾個月以來經歷了太多的危險，但是這些年以來，我看到過什麼、經歷過什麼，怎麼可能是你這種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那裡面積澱了太多的情緒，的確，這些年來他看見過什麼、經歷過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與他相處的這一段時間裡，我一切都是聽從他的安排，也從來沒有思考過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者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我不自覺地將他對我交待的每一件事當成任務去完成，就好像完成老師每天布置的作業一樣。
在我的內心裡，也許真的像方修所說的那樣，我不是真心地想要為段氏報仇的。我心裡的真實想法也和他所說的一樣，希望儘快地做完所有的事情，然後回到之前安安穩穩的生活中去，無論我是段家人也好還是外星人也罷，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小人物，被淹沒於茫茫的人海之中，再也不願過這提心弔膽的日子。
見我沉默，方修接著說道：「看來我說的沒錯。你不過是迫於段氏族裔的身份，又或者是沒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怕被墨氏和段玖寧整日追殺，才和我們一起行動的。我也不勉強你，你要是不願意動手，就先在一旁歇著吧。段氏的仇人，由我來處決。」
他徑自走向墨羽。見一邊的顧蘇繃緊了身子，做出防衛的姿勢，他嗤笑一聲：「閃開，你們苗家的蠱對我的體質無效。」
顧蘇看上去有些害怕，但她極力保持著鎮定，將墨羽護在身後，對方修說道：「請你再想想吧！滅了墨氏能夠為你帶來的很少，只是在為段氏的仇家清理一個要防範的對手！那樣一來，從中漁利的不過是那些真正害了段家的人！」
方修道：「顧全說過，顧家不會插手這件事。你若是再不離開，就別怪墨氏牽連到你。」
「你瘋了方修！」我衝過去緊緊地拉住方修握著刀的手，那刀尖正對著顧蘇的額頭，「這些年的『復仇』大概已經讓你不正常了吧！快把刀拿開！」
「放開。」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該放開的是你！」我一面使上力氣和他扭打起來，一面大聲地喊道：「真正傻的是你！二十年來你只想著所謂的報仇，將自己的本心都拋棄了吧？如今你只想著胡亂殺人，乾脆連是非曲直都不分，完全被仇恨沖昏了頭腦！那樣和滅了段氏一族的人的罪惡又有什麼區別呢？」
「住口！」他剋制不住地狂怒起來，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頓時覺得呼吸困難，但是依然強撐著說道：「你很生氣，想把我也殺掉對不對？很好，等到段家只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你就不要再找什麼為家族報仇的借口……」我越說越大膽，在憋得難受的時候索性豁出去了，「這些年的壓力已經讓你的人格扭曲了吧？你急於復仇卻又難以實現，就將墨氏作為你的理想中的仇家來宣洩憤怒，以減輕你的心理負擔……你問我，我是不是真心要為了段家而奔波，但是你呢？你二十年來做的這些事情，到底是真的為了段氏，還……還是為了……你自己的……私心……」
我翻起了白眼，就快要昏了過去，這時我感覺到有人前來，是顧安的聲音：「方先生，請冷靜一下……」
許久，我發現自己捂著脖子，彎下身子對著地面不停地作嘔。方修已經鬆開了手。我大口地喘著氣，只覺頭暈眼花，腿一軟，跪到了地上。
這時墨羽忽然起身向方修走去。他站在方修面前，對他說道：「我知道了。墨氏今天若是不付出代價，你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抽出身後斜跨的長刀，直視著方修的眼睛，道：「今日墨氏還你一命。墨氏拿走的、保存的段家的財產，我們會悉數奉還。還望你不要傷害我墨氏其他族人的性命。」
「你不用自殺。」方修並不看他，「我如果想要在場任何一個人的性命，我會自己來取。只不過，你的命對我來說沒什麼價值，如果幻想著要用你一個人的命來保墨氏平安，未免想得太完美了。」
突然，他身子一震。接著，他有些艱難地轉過身來，正對上我猩紅色的右眼。
「收手吧。」我道。
他被我偷襲得手，神情有些恍惚。我拚命集中精力，將我的瞳孔在他的視線里努力地放大……
他看著我的眼神逐漸茫然。我知道，在對方情緒最激動的時候，就是最容易進行精神攻擊的那一刻。他終是抵禦不住，慢慢地變得獃滯了。
「他不會睡著吧？」顧安擔心地說道，將方修扶到地上坐下。
「應該不會。」我擦了把汗，「頂多就是做一會兒白日夢吧……他不會輕易睡著的。」
墨羽收起了刀。顧蘇用手背擦著額上的虛汗，微微喘著。顧安扶著方修，我捂著額頭，只覺右眼酸脹無比。我們一時無話。
墨羽向我走來，他說：「謝謝你，宋濯。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說道：「沒問題，不過……」
他見我猶豫的樣子，說：「先前沒辦法，我叔叔一直要求我們的族人在這裡伏擊你們。你也知道，一方面我們大多數的墨氏族人十分懼怕段氏，另一方面……他們也恨你們。我想，現在對於你們的來訪，多數人心裡都非常不安，所以他們寧願跟著叔叔鋌而走險，密謀殺掉你們。不過現在，這幾乎不可能了。」他盯住我的右眼，「你剛才開眼的那一瞬間的力量，我額上的契印感受得清清楚楚。墨氏沒有別的選擇。」
他的語氣里透出一絲苦澀。我知道，這是墨氏數百年來難以解開的心結，也是墨氏和段家爆發矛盾的終極導火索。他們現在沒有要繼續開戰的意思，不過是看到我這個段氏嫡系的族裔真的開了「那種眼睛」，心知再無希望了而已。
我開口道：「雖然現在段氏還剩下幾個人，就由我來代表段氏說話吧。我們要打敗段玖寧，為滅族事件中無辜死去的段氏族人們報仇。為此，我們要找到段氏祖上留下來的幾件遺物。其中一件就在你們墨氏的族地里。」
我看著他額上的頭巾，接著道：「墨羽，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這些。墨氏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嗎？」
墨羽看著我，微微發愣。我說道：「如果墨氏不願意加入我們，就隨意吧。我們拿了先祖的寶物就離開。」
他忽然開口道：「二十年前，的確是墨氏有負於你們。二十年來，墨氏有愧於你宋濯。方修說的沒錯，害了段氏的兇手之中，就有我們墨氏。只是……墨氏的大多數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立場。」他苦笑了一下，「其實今天我也算是『篡位』了，族裡支持我叔父的人還是更多一些。估計過不了多久，墨氏也會亂起來的吧。」
我說道：「我能見見墨淵嗎？」
他點頭道：「隨我來。」
我示意顧安扶著發獃的方修，悄悄地對他說道：「顧安，你小心看著方修，要是他醒過來了，你就趕緊通知我。慢一秒都不行哦！」
顧安答道：「知道了。」我們便跟隨著墨羽往前走去。
顧蘇走到我旁邊，指指方修，小聲問道：「你把他怎麼了？他這個樣子，不會醒來吧。」
「不會。」我沖她擠擠眼，「這是我發明的獨門秘技：『青天白日夢』，只要中招，他就會睜著眼睛一直睡，說不定還會流口水呢……」
顧蘇笑著拍了我一把：「你可真是……這麼些天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她話一說完，我們兩個都不自覺地沉默了。是啊，自打我在地宮裡碰上她，這麼些天以來，我們真的還是原來的『老樣子』嗎？就在幾分鐘前，我的同伴拿刀指著她的額頭，而現在我能夠憑藉我的眼睛直接控制墨羽的一族。
「宋濯，」她忽然向我靠近，懇求地看著我，低聲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今天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保墨羽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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