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杜康

第9章 杜康

我連孔明的面都見不上,哪裡有能力讓他開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奉茶來鎮中打酒時往他的葫蘆里多灌幾兩,好讓孔明喝地盡興。

哪怕如此,也得偷偷摸摸地,唯恐被人發現,丟了飯碗。

最近何大誠把我盯地死緊。

他是鋪中跑堂,整日抱著個大酒壺奔前忙后,月錢卻少得可憐,勞碌半月不足百錢,堪可果腹。聽聞我還未來時,他常在掌柜面前積極表現,原想爭一爭這賣酒的差事。可惜,掌柜嫌棄他少言木訥、貧於交際,不敢將招徠顧客的重任交到他手上,最終便宜了我這個外來戶。

「大誠踏實肯干,奈何虎背熊腰、貌丑猙獰,當街而立,恐能止小兒夜啼。」掌柜心下抱歉,思量了半天,體諒他家境困難,做主給他升月錢。

誰知何大誠把頭一扭,拒不肯受:「一樣幹活,沒地我比別人多拿酬勞,叫人笑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手有腳的何大誠不屑吃嗟來之食。

由此可見,他人如其名,努力爭取應得的,毫不貪戀不該得的,是條有骨氣的實誠漢子。但也許差事被搶種下心病,他平日里總對我關注有加,雖沒使過不入流的手段,可我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如芒刺在背,不敢有半分懈怠。

在他的監督下,我連無生意可做時也挺直了腰板在櫃檯後頭端坐,客人在和不在一個樣,堪稱酒娘楷模。

「南霜,何大誠又在看你呢!」與我相好的阿香輕點我的肩膀,小聲嘀咕,「你可小心點兒,他拳頭硬,八個軍漢都打不贏他。」

「這麼厲害?」我咂舌,那是燕人張飛的待遇吧?三國里可沒聽說過有何大誠這個人物。

「騙你幹什麼!」阿香解釋道,「去年有兵爺在店裡醉酒鬧事,差點把咱們的招牌都給砸了,我親眼看見何大誠捋起袖子衝上去,沒幾下就把他們打趴下了,出了大威風。連掌柜都說,他天生神力,不去當兵可惜了。」

這我倒是聽說過。何大誠心懷大志,三歲便立下當大將軍的遠大理想,可惜他娘流連病榻,離不得他這個獨子照料,只能作罷。「父母在,不遠遊嘛!」阿香大字不識一個,難得記起一句《論語》,搖頭晃腦地很是得意。

不由輕笑。

日子突然單純起來。我的心遺落在了隆中堅硬的石板路上,叫狠心的路人踩成了渣,再也拼湊不起來。沒有心的人,體會不到喜悅,感知不到悲傷,怎樣都無所謂了。

漸漸變得沉默。掌柜常說,沒見過我這樣的姑娘,二十多歲的眼裡裝著九十多歲的沉靜,連精緻華美的鳳頭釵也勾不起丁點興趣。

「南霜,你怎麼能把月錢都散給難民呢?你已經老大不小,攢足了嫁妝,才能說到好親。」掌柜從未見過我這般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慈善家,指著我的鼻子恨鐵不成鋼。十九歲在現代還是嬌嫩的花骨朵,在三國卻已經錯過花期。昨日黃花只有塗上值錢的金粉才有可能被識貨的男人採回家中。可是嫁人非我所願,攢錢於我也並沒有大多意義,倒不如將這些能將窮苦人幸福的種子撒出去,在他們臉上開出燦爛的花。

常年挨餓的人,能從偶爾的一頓飽飯中看到天大的幸福。而我每日有衣有食,卻仍舊鬱鬱寡歡。「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崔州平有一迴路過酒鋪,對著萎靡不振的我煞有介事地搖頭嘆息,「明月影,秋風冷,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

「吃你的吧!最上等的女兒紅都堵不住你的嘴!」我被戳中心事,不由狠狠瞪他。

「我嘴大,你給的酒太少,當然堵不住。」崔州平絲毫不懼,嬉皮笑臉地同我插科打諢,「我說南霜,你這可太明目張胆了。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麼同樣出五個錢,我的酒只能到葫蘆的腰際,奉茶的卻幾乎沒過他的葫口?」他雖是書生,卻並不文弱,站在店前猶如一塊門板,遮得日光也暗淡了不少。

「噓!小聲點!」我大驚失色,腦中飛快地思索託辭,手中下意識地給他補了滿滿一勺女兒紅,「你存心來砸我的場子嗎?」餘光往店中一瞟,果然看見何大誠正擦桌子的手勢放慢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顯然已經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動靜。

崔州平是聰明人,見此情形,馬上意識到何大誠與我不睦,怪問道:「你入職尚未過三月,做了何事得罪了同事?」

「是他小氣!」我不由將前因後果抱怨了一通,末了不忘自表清白,「我,我每次都將多打的酒錢還入公賬,所以不算監守自盜……」這是事實。我不在乎銀錢,因此沒讓掌柜吃虧。可是口說無憑,櫃檯賣酒並無詳賬,只在每日關門時大致估算收支,掌柜寬和,差不離就可過關。

崔州平無言:「你這又是何苦!」他雖是孔明摯友,卻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因此並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他至今無法理解我自願離開草廬跑來酒鋪當酒娘的決定,畢竟在世人眼中,賣酒是拋頭露面的賤業,而草廬中人際關係簡單,對於堪稱孔明半個徒弟的我,大家都給予了極大的寬容和尊重。

更重要的是,以崔州平之智,必然早就看出了我的少女春心。自請離去等同於淚斬情絲,這一點,崔州平、水鏡先生等人皆心知肚明。甚至我事後回想,認為孔明十有*也早把我的心思看透了,所以才會不加阻攔任我離去,以免有朝一日我頭腦發熱捅破窗戶紙不好拒絕。

我的愛慕已經給他造成了困擾。

我本想向崔州平打聽一些孔明的近況,突然就歇了心思,強笑道,「聽聞崔先生上月喜得貴子,還未恭喜先生。小公子還好嗎?」

「好!就是鬧騰,老要人抱著,一擱下就哭鬧!」崔州平早已不是第一次當父親,可提起兒子仍舊兩眼放光,「我今日來鎮上就是為了送滿月酒的請柬的,喏!」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紅箋遞給我道:「這是你的,到時請務必賞臉!」

「謝謝先生,勞煩您特意送來,南霜一定準時參加。」我萬萬沒有想到離開了草廬還能收到荊州名士的邀請,簡直受寵若驚。

「你這丫頭,客氣什麼!」崔州平好笑搖頭。他比孔明年長許多,做父親后蓄起鬍子,越發穩重,慣愛倚老賣老,「平常南霜南霜地叫慣了,待落到紙上,才想起竟不知你的姓氏。我去問了孔明,才知你娘家姓曹。——是曹丞相的本家嗎?」

「是同一個曹字,卻無親無故。」我連忙搖頭。曹是我上一世的姓氏,因祖母是中英混血,所以我的名字便依照英國習俗取了曾外祖母的「安娜」二字,倘若挪到三國來用十分怪異。而今世我父母早逝,族中極其重男輕女,我長到十五歲及笄也未得大名,平日只用排行「阿三」渾叫稱呼,難登大雅之堂。因此我逃出家門的頭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取了「南霜」這個大名,冠以曹姓作為稱謂。

東吹先催柳,南霜不殺花。皋橋夜沽酒,燈火是誰家?

跨越了千百年,在這個時空,世人只知王粲不知白居易。穿越以來,我行色匆匆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但早已找不到歸途。

無論燈火是誰家,總之不會是我家。舀水量酒,將清冽的杜康注入瓮中,酒氣瀰漫,逐漸沁入空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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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卧龍者得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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