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百一十回

110.第一百一十回

「喏,就是這裡。」

等到白榆終於願意把車速減慢下來的時候,柴溪看了看錶,發現不多不少整半個小時,她們這一路上甚至沒遇到一個紅燈。對方的車早就開到了遠在半個城市以外的地界,現在正位於某住宅小區的門口,門衛顯然已經認識這輛車了,只看了一眼就沖她們點點頭,將道閘升了起來。

問題就在於,柴溪去過白榆家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可不記得對方還有個住址在這兒。

「我家當然不住這兒,」白榆從她臉上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順口接道,跑車轉向駛入了地下車庫,「想也知道我是帶你來這裡找人的,不然還能做什麼。」

這倒也是。

不過,找人找的又是誰?

柴溪瞥了白榆一眼,發現對方並沒有要在這時候就把答案告訴她的打算。地下停車場還算空曠,她們很輕鬆就找到了停車位,在白榆將車順利地倒進去的時候,柴溪終於說出了打從她恢復記憶以來就一直盤桓在她心裡的想法。

「說起來,這都有一千多年了吧,」她道,「我怎麼覺著你也沒變多少。」

「這不是挺好的嗎,說明我心態一直很年輕。」

對方的語氣頗為洋洋自得,緊接著卻又話鋒一轉。

「別光說我啊,你們家大聖又變了多少?雖然這一路砍下來確實有點改變……不過對你而言,和以前也沒多大差別吧。」

她應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繼續注視著好友的臉,總覺得對方有話沒說完。

「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活這麼久是不是真的對自己有什麼益處。」果不其然,不多時,白榆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地下車庫的燈光算不得明亮,昏暗的光線透過車窗玻璃照在了她的臉上,顯得神色有些晦澀不明,「也許當個凡人,平平淡淡地過一生也不錯,何必非要糾纏這麼長時間。不過現在看來,恐怕對我而言已經不可能了。」

「當然,你也不可能。」

她的語氣忽地又輕快起來,跟剛才相比彷彿已經變了個人:「所以老老實實跟我一起去見那傢伙吧,反正——呃,你現在應該是不認識的。」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望著背著手站在旁邊的白榆,柴溪覺得自己方才有一瞬間窺見了對方的另一面,然而那一面轉瞬即逝得就像是她自我欺騙的幻覺,事到如今,她也沒法再說什麼,只能繼續思考著先前對方透露的那句話。

「現在應該是不認識的」也就意味著,她本來該認識,柴溪懷疑那或許與自己仍未想起的那段記憶有關。雖然不清楚白榆是怎麼知道她還有事情沒想起來的,但毫無疑問,接下來要見到的人對她而言至關重要。

原本停在三樓的電梯下來得很快,她看著白榆按下到最高層的按鈕,在電梯門合上直到電梯上升至緩緩停下的這段時間裡,兩人都沒再說過話。氣氛突然變得有點緊張起來,柴溪在聽到電梯提示到達指定樓層的「叮咚」聲時,覺得自己心跳跳得更快了。

完全不清楚目的地在哪裡的柴溪只能跟著白榆出了電梯轉了兩個彎,在某家住戶的門前停了下來。門鈴聲響過後,她聽見有人走到門前的聲音,在那人打開門之後,柴溪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感到的所有情緒都是個笑話。

「哎呀,你終於回來了啊。」

出現在眼前這位不知名的人士在柴溪看來似曾相識,他上身套著件白襯衫,又穿一條稍顯休閑的小口牛仔褲,乍一眼瞧上去也與普通的大學生別無二致,可偏偏她第一直覺就感覺對方絕不簡單,而且,最讓人不舒服的還是他的笑容。

——怎麼看著那麼欠扁呢。

白榆似乎也與她有一樣的感受,她隱約看得到白榆的手要蠢蠢欲動了。

不過,在說完那句話后,那人就看向了柴溪,隨即見鬼似的瞪大了眼睛,又轉頭看著白榆:「你怎麼把她帶到這兒來了?」

「想帶就帶嘍,」白榆二話不說地就拽著柴溪擠進了門裡,連給對方轉圜的餘地都沒留下,讓他只能幹瞪眼,順手還關上了門,「反正你的話以一敵二也不是不可以對吧,我實在受不了了,先來這兒透口氣。」

柴溪下意識掃了一眼房內的陳設,發現這還是個大戶型的房子,裝潢偏簡潔風,而傢具能明顯看得出是新近才換的——沙發上的塑料膜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揭下。

「雖說也不是對付不了……但是也會弄得我很難辦啊。」

「一個還好說,兩個的話,我這傢具可是才換的。」笑容終於從那人臉上褪了下去,他開始變得愁眉苦臉起來,他隨即瞪了一眼白榆,「要不是因為你是我徒弟,我早就把你們倆攆出去了。」

「好好好。」

白榆敷衍似的應了聲,轉而把一臉茫然的柴溪推到了客廳的圓桌前坐下。

「哎,我說你你聽到沒有啊,」據說是白榆師父的人滿臉不敢置信,他的臉上簡直寫滿了「天啊徒弟長大了就叛逆了不聽師父話了」,追著她們倆絮絮叨叨地說道,「你還記得我上次藏你是個什麼後果嗎?我只想當個安安靜靜的散仙,能不能求你讓我過上幾天安生日子?那個當初死命抱我大腿求拜師的小老鼠到底哪兒去了?」

「她學會了以牙還牙,」白榆深沉地說,「當年受的內傷,一定都要還回來。」

白榆的師父:「…………………………」

他終於安靜了下來,順手拉開了柴溪對面的那把椅子。

「情況不錯,」他上下打量了柴溪兩眼,向白榆點了點頭,後者明顯鬆了口氣,「你也沒必要這麼緊張,有人肯定比你更懸著口氣兒呢。」

「你好,柴小姐,我想我需要向你再做一次自我介紹。」這一次,他向柴溪開口道,「在下束哲,雖然你應該已經不記得了,但我上次和你見面是在五庄觀,還交給了你一個錦囊。」

這麼說著,束哲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柴溪:「你今天把它帶過來了?」

坐在旁邊的白榆:「……啊,原來帶過來了嗎?我本來還想是到這兒再解釋一下呢。」

「『啊』什麼『啊』,真以為自己可以出師了?你還有的學呢。」他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向柴溪伸出了手,「我料想你也該恢復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發現她藏在你那兒的東西了。那麼,有個問題我得問一下,接下來的記憶,你還想知道嗎?」

柴溪張了張口,這才發現這是她進了這門后第一次開口說話。

這信息量太大,她一下子接受不來啊!

「那麼……」

她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視線從束哲挪到白榆的身上,又重新轉回了束哲那邊:「你們兩個的關係,就像我剛才聽到的那樣?」

「沒錯,」束哲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不知是更近似於幸災樂禍還是興味盎然,亦或是兩者兼有,「這丫頭拜我為師的時候,那孫猴子八成還被你壓著呢。」

奇了怪了。

柴溪又一次看著束哲這笑容,覺得就和他剛開門時那笑意一樣令人產生一種在哪裡見過的既視感。聯繫下他的話和自己的感覺,她也推斷出自己大抵是和對方見過一次的,地點就是在「五庄觀」——雖然她不知為什麼自己又返回到了那裡。

她下意識將手伸進了收著那錦囊的兜里,將其掏出來放在了桌面上,往束哲那邊推了推。後者看到她如此行為,感興趣地挑了挑眉。

「……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她的語氣異常平靜,說出來的答案連柴溪自己都沒想到。

不管是束哲還是白榆均是不發一言,但他們臉上的神色,倒是像在說他們早就知道她會如何選擇一般。

原因無他,柴溪有一種預感,如果真的想起那時的記憶,有什麼東西會蕩然無存。

「而且,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

雖說忘記了些本不應該忘記的事,她心裡是有點沒著沒落的,不了解清楚事情的起因經過也有些對不起大聖的感覺……但是,有些事情果然還是不要去輕易觸碰比較好,從大聖的表現來看,儘管他說什麼「尋了一千多年的仇家」,實際上恐怕還是不願提起那些事的。

「既然你的意願如此,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束哲故作不高興地將錦囊接了過來,他打了個響指,一簇微弱的火苗從錦囊上束著的繩子末端燃燒起來。火焰雖微弱可燃燒得快,這個錦囊不多時就被燒了個乾乾淨淨,偏偏桌面上卻沒留下一丁點痕迹。

「不過,雖然具體怎麼個法術我不會告訴你,但我也不瞞你,你把錦囊交還給我也只不過是不讓自己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地恢復記憶。」他道,「你遲早還是得想起來的,也就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那也多出了一段讓自己慢慢適應下來的時間?」白榆幫腔,她從椅子上站起身,往約莫是廚房的地方走了過去,「我去倒點飲料,杯子在哪兒?」

「就上面那個柜子,你打開就看到了。」

束哲心不在焉地應道,頭往沙發那邊偏了偏,示意柴溪道:「我這兒也沒什麼規矩,東西隨便用,別跟她似的害得我家稀巴爛就好了。」

柴溪:「………………」

她越發好奇都發生了些什麼了。

束哲不說還好,他一說,柴溪也下意識地往旁邊的沙發和茶几上看了一眼,緊接著就看見了樣式異常眼熟的雜誌。她順手把雜誌拿了起來,隨手翻了兩頁,儘是些什麼「獨家專訪:山與山之間的曠世奇戀」和「外交部部長再次重申:為了與人類和諧相處,嚴禁在平流層飛行,跨國飛行請提前申報」之類的內容。震驚之餘,她沒忘瞥了一眼主編名字。

——白骨夫人。

柴溪:「………………………………」

她終於回想起了,當年那走到哪裡都聽聞那種傳言的噩夢般的時光。

「你看什麼呢?」端著飲料出來的白榆看見站在一邊翻雜誌的柴溪,也探過頭來瞅了一眼,她的臉色幾乎是立時就變了,毫不猶豫把飲料放在桌子上后就一把把雜誌從柴溪手上搶了過來,轉頭向束哲悲憤地質問道,「你怎麼把這東西放桌子上?!」

束哲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他手上去的可樂:「懷舊。」

「別這麼看著我嘛,」他笑嘻嘻地說,「雖說是十幾年前的雜誌了,可好歹也是你第一次撰稿發的那篇啊,作為師父懷念一下徒弟那時候還有點稚嫩的文筆又有什麼不妥。」

白榆的臉色看上去就像要是束哲再多說幾句,她就要炸了。

幸好就在這時候,門鈴聲響了起來,不知束哲究竟是在門鈴上動了什麼手腳,這鈴聲聽上去簡直有些千迴百轉的感覺。

「誰啊?」沒人去著急開門,白榆率先開口問道,她臉上的神情緊張起來,「難道說……?」

「應該是我訂的外賣吧。」

束哲毫不在意地說,他注意到白榆盯著他看的眼神,解釋道:「我偶爾也是想要享受美食的啊,好徒弟,我懶得動,幫我去簽收吧。」

「……」白榆似乎已經被他壓榨慣了,又或者是因為剛才那陣精神攻擊傷害力太大,二話沒說就往門口走去,沉默了幾秒后才順口說道,「對了,今天我來一方面是想解決這事,另一方面我想在你這兒躲幾天,免得——」

她的話在她打開門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這場景好像有點眼熟。

一陣既視感在柴溪心中油然而生,緊接著,眼前又閃過了熟悉的紅色。

——又是混天綾,又是扛在了肩膀上,又是那樣的……擠眉弄眼的求救。

以及,又一次地,旁觀者的臉上寫滿了「愛莫能助」,儘管這次並非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目睹白榆被李吒——不,現在應該叫李哪吒了——帶走後,柴溪轉頭看向了接著喝著可樂的束哲:「那好歹也是你徒弟吧,你怎麼……?」

「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更何況我這傢具剛換沒多久,再折騰起來別和前幾次一樣又都給我毀了,下次再說吧。」束哲一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樣子,然後,他又看了門外一眼,「不過,你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柴溪聞言看向了門外,就在那裡,今早消失不見的那個傢伙又靠在了牆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大聖,你今天早上跑到哪兒去了?」

相比哪吒和白榆,她覺得他們倆之間真是和諧太多了。沒有任何爭吵,也沒有任何肢體上的衝突,孫悟空甚至問都沒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想來是已經默認了是白榆把她帶過去的,也不知他和哪吒之間究竟達成了什麼共識,總之,他們倆確實是一起出現在束哲家門外的。

告別了束哲后,她和孫悟空就一起走出了這個小區。柴溪出門之前雖然帶著錢包,可這時候也不想打車或者乘公交。對於曾經徒步走了十餘年的路往西天取經的她,半個城市也算不得多遠。她打算先慢慢溜達一段路,之後再乘車回去就好。

她也不在乎偶爾經過的路人的奇怪目光,只是一味地跟孫悟空邊聊邊走著。

「不過是去解決一個這麼多年一直看不過眼的對頭,」他也罕見地沒有浮在空中,而是走在她的旁邊,這麼說著的時候,他的表情又像是不爽又像是解氣,「這不,贏了就打算回來找你了,只是沒想到你居然被帶到了這兒來。」

對頭?

不知為何,柴溪忽然想起第一天回來時在門外見到的那個身影,以及白榆諱莫如深的態度。雖然不見得大聖去找的就是那個傢伙,但柴溪覺得自己已經能百分之百確定自己那天見到的到底是誰了。

既然大聖是臨時外出有事,那麼出現在她門前的就不可能是大聖本人,而與孫悟空那樣想象的,她所見過的也就只有一個傢伙了。

以後應該沒有辦法見到他了吧,柴溪想著孫悟空方才的話,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何感想。

她總覺得自己還有話想要問他,卻無論無何也想不起其內容。

恐怕,那些問題也和那段記憶一樣失卻了吧。

此時正是周末,這條路上的行人卻只有寥寥的幾個,滿眼都是再平常不過的景象,這幾天來本應也已經看慣了,柴溪卻莫名還是有些難耐的不安。

這樣真的可以嗎?

於是她問出了聲。

「這樣真的可以嗎?」

「有何不可。」

孫悟空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又在說些什麼?」

「不……我只是在想……」人都道孫悟空在取經后成了斗戰勝佛,儘管她沒見他穿過袈裟,只是總也顧慮著這一點,「以大聖你的身份,就這麼一直在我身邊待著,真的可以嗎?」

他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卻依然是那句回答:「有何不可。」

「你曾對俺老孫說過一句話,」孫悟空繼續說道,他察覺到柴溪茫然的神色,便將那句話說了出來,「你希望我能修成正果,得到最好的歸宿。所以依俺老孫來看,無非是選擇了對我而言最好的結果罷了。」

「到了今天,所謂『修成正果』,可不止一種意思吧?」

柴溪意識到他話中隱含的意思,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是怎麼——?」

「那就不消你操心了。」

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的問題,只是露出了有點得意的笑容:「俺老孫有什麼事是辦不成的。」

「從今往後,你也不必去擔心什麼,要是有什麼憂慮,只管告訴俺老孫便是。」

「……」柴溪猶豫了片刻,開口道,「那我的期末考試……?」

孫悟空:「……你自己解決去。」

柴溪:「騙子。」

他們倆卻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正笑得歡,柴溪忽然發覺手被誰握住了。她瞥向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與她十指相握的孫悟空的手,心裡漾起了一種別樣的溫柔之感。

她還從未想過,在這樣的時候,還能與對方雙手交握,一併走在陽光之下。

「你身體里還存著些法力,」過了一會兒,孫悟空說道,「要是你現在開口求俺老孫,我可以姑且教你。」

「說得我好像我不知道怎麼用似的。」

柴溪故意這麼說道,接下來的一句卻又換了語氣:「大聖,那就拜託你再教我一回吧。」

「也不是不可,俺老孫可是要求很嚴的。」

「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不是無償教。」

「……」

柴溪想到了對方可能的答案,臉上霎時漲得通紅。果然,下一秒,孫悟空就側過頭來笑道:「你就以身相許吧。」

以身相許就以身相許。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然而孫悟空絕對已經聽見了,她看到了他比剛才還志得意滿的笑容。

這樣也挺好的。

柴溪這麼想著,抬頭看了一眼藍天,她想起了五百多年前,她最開始睜開眼睛時,映進來的那片景色。

那時的她一定不會想到,最後竟然達成了這樣的結局。

——不對,這當然不是結局。

故事從來不會在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后劃上句號,這還只是個開始罷了。

至少,柴溪是這樣想的。

她看了一眼孫悟空。

從現在起,還只不過是她人生中又一個階段的開始而已。

而有他在身邊,她將永遠甘之如飴。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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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男主他壓力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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