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吾弟(一)

第一章 ·吾弟(一)

青年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踽踽獨行。與他相伴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與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長路。

不知走了多久,青年的面前終於出現了一點光亮,像是到了黑暗的盡頭。青年施施而行一點也不見急切。

又過了許久,青年終於走到了盡頭,他停下了腳步。

他的面前是一片亮到刺眼的白光,如霧般濃郁讓人看不分明;而他的身後則是漆黑如墨的幽邃走道。

青年的身影依舊隱沒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分明。

站了一會,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青年嘆了口氣,抬腳走向光明之中。

在如煉的白光中,青年的容貌讓人看不分明,很快便消失不見。

鬱鬱蔥蔥的山林之中,四個人說說笑笑的走在林間小道上。

三男一女,三大一小,黑的黑白的白俊的俊,俠女與書生,再加上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和尚,一行人看起來毫不相干,卻又說不出的奇怪又和諧。

而方才的青年則是換了一身精工細作的月白錦袍,與面料同色的精緻花紋在袍腳劃出水波一般的紋路。他如鬼魅一般跟在四人身邊,不聲不響的隨着他們前行。

青年的面貌依舊是籠在霧中一般讓人看不分明。

奇怪的是他已然離得極近,但那四人卻是旁若無人一般依舊說說笑笑,像是看不到他一般。

小和尚背身倒行,手舞足蹈的跟其他三人講著寺中趣事,青年卻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皺了皺眉停住了腳步。他站得筆直,看着毫無所覺的男男女女。

果然不過三息之後,就聽到一串噼里啪啦的炮響炸了開來。

在炮響的同時,五個衣衫破敗的跟小和尚年紀差不多的小少年翻著跟頭跳了出來。

被炮竹炸了一身牛糞的小和尚氣哼哼的拿着短棍,他皺着眉惱火的喊道:「怎麼又是你們五個啊!」

隨着他的喊聲,其中一個灰白衣裳的少年嘲笑道:「兩個月不見你還以為你死了呢!原來你還沒死?」

「這牛糞的味道可好?」那少年五官俊美,小小年紀就能看出日後的招人來。雖是衣衫襤褸,卻帶着一股驕傲。他哂笑一聲,也不待小和尚答話一揮手就帶着同伴向著密林深處跑去。

當小和尚想追上去時,五個少年已經跑的沒影了。

跟在後面的三個青年男女奇怪的看着這一幕,當中一個白面書生問道:「他們都是什麼人?」

「當地的小流︶氓,組成五鼠,平常在鎮上偷點東西,混日子,還跑到我們相國寺偷東西。被我抓了兩次,所以懷恨在心。」小和尚氣哼哼的拍打着身上,皺着鼻子聞身上有沒有帶上牛糞的臭味。

另一個面黑如碳的青年疑惑道:「那他們偷東西,他們爹娘都不管嗎?」

「他們哪有人管?他們是孤兒!」

一直默不作聲默默跟着的青年卻「呸」了一聲,他想起方才俊秀的少年,忍不住反駁道:「你才孤兒,你全家都孤兒。」

但不論是小和尚還是書生俠女,都沒有聽到近在咫尺的青年的聲音。

場景突得一轉,已經不在密林之中,而是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寺院裏。而青年依舊跟在四人身邊。

此時這安靜的古寺中已經鬧成了一團。

方才那五個少年跑跑跳跳的躲避著身後的胖和尚。

「你們又來偷吃偷喝!」小和尚見狀跑了出來。

「爺爺才不稀罕你們那些破玩意兒!」白衣少年一把攔下了對方,「你們先走!」白衣少年沖着夥伴揮了揮手,與小和尚纏鬥起來,在他們五人中只有他的拳腳好些,能有一二全身而退的可能。

其他四人苦於身手不濟只能幫倒忙,咬了咬牙跑開了些。

可惜少年本身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一開始拼力攔下了小和尚,纏鬥了不到一刻,現在與小和尚對打已是吃力。他一個不小心就疏漏了背後的胖和尚,一把被對方捉住了脖子。

「還要跑嗎?!」胖和尚緊緊勒住了少年,他這次被戲耍的狠了,心中存着一股惡氣。雖說出家人要以慈悲為懷,但只怕這回少年也要吃些苦頭了。

卻沒想那少年很是硬氣,明知力所不敵還是全力掙扎。在巨大的差距下,他細瘦的身軀到底掙脫不得。

青年看着對方因疼痛而通紅的臉龐,眉心不知不覺越蹙越狠,糾結成一團。他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搭救少年,手指卻從胖和尚的胳膊上穿透過去。

其實只要少年服軟,那胖和尚也不過是小懲大誡。但青年卻莫名知道,以少年的性格絕不會如此認輸。

果真掙脫不得的少年梗著脖子哼笑一聲:「爺爺是不想跑啦,要不然就憑你這頭肥豬,抓得住我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

衣衫破敗的孤兒白玉堂!

這個可憐的乞兒怎麼可能是白玉堂!

白玉堂,應該是少年華美才對。

這三個字在青年的腦海中炸裂開來,讓他的眼前一陣發白,模糊不清。他晃了晃頭,在天旋地轉的暈眩中看見那少年被胖和尚硬壓着肩背伏下身去,看着少年咬着牙忍痛不願叫喊出聲。

劇烈的頭痛傳來,青年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他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腦袋,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在倒下的那一刻,頭痛欲裂的青年最後看了一眼狼狽的少年,忍不住對着一寺大大小小的和尚罵了句國罵。

「大哥!大哥!」軟糯的童聲中帶着些壓抑下來的驚慌失措,一聲聲呼喚傳入耳中。

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少年猛地睜開了雙眼,如從噩夢中解脫一般滿頭大汗。他看着面前眼眶微紅一身粗麻孝袍的孩子愣了愣神,將孩子抱上了床。

跟方才見到的那個乞兒相比,這才該是白玉堂。

少年忍不住在心中感嘆著。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跟小孩兒如出一轍的孝袍,將對方攬進了懷裏。少年尖細的下巴輕輕放在小孩兒有着細軟髮絲的頭頂。他下意識的拍了拍小孩兒有些顫抖的脊背,安慰的話不經思考脫口而出:「別怕,有大哥在。」

庄生蝴蝶。

少年嘆息一聲撫摸著對方的發心。

小孩兒有些不自在的將頭埋進了少年還顯單薄的胸膛。

「玉堂,放心,大哥在。」

「大哥會一直在你身邊。」

兄弟二人相擁著靠坐在床頭。

此時少年的記憶都已回籠,再不像方才一般迷惘。

他本來自後世,大抵是機緣巧合來了這裏,成了這白姓少年,連記憶也是嚴絲合縫毫無違和,真如自幼長於此處一般。

如今他姓白名錦堂,金華人士,年十五,父方病逝母早亡,只留下一個幼弟一干忠僕與諾大家業。不大的少年不得不扛起整個家,一邊忙於父親的喪事一邊着手於白家產業,一不小心就積勞過度暈厥過去。

然後,就變成了自己。

白錦堂只覺得,這些記憶便是自己真真切切曾經經歷過的一樣。

反而是前塵往事都隔了一層紗般不甚分明。

此時乃是北宋真宗治下,大中祥符七年。

白錦堂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是在睡夢中酒店周遭發生了爆炸,一下子把他送到了一千年前。

白錦堂想起方才昏睡時的那個夢,忍不住冷笑一聲,那是他前世出差在外看着電視上放的少年某系列,胡編亂造,稀奇古怪。

他換了個姿勢讓懷中的小孩兒睡得更舒服一些。伸手撫了下懷中小孩兒泛青的眼底。

小孩兒虛歲才七歲,按後世的演演算法不過是五歲的孩子,因為連日的擔驚受怕瘦了許多,精緻的稚嫩小臉還顯不出日後傲笑江湖風流天下我一人的風采。

這小孩兒是他的幼弟,如今金華白家的二爺,日後松江陷空島的五弟,錦毛鼠白玉堂。

那夢中的小乞丐小孤兒小私生子的都是什麼鬼?他白錦堂的弟弟絕對不可能淪落到那個份上!

腦海中一下子被填充了太多混亂不清的記憶,回想整理了一番之後,白錦堂覺得心很累。

前塵往事也一下子變得雲里霧繞的,漸漸遠去了。

白錦堂攬著懷中的幼弟,也躺了下來。他側過臉低下頭,輕輕將小孩兒不小心吃進嘴裏的碎發撥到一邊,嘴角不自覺帶上了一絲笑容。

不論如何,這是他的親弟弟,是他的羈絆和責任。

不一會,兄弟二人就相擁著陷入了黑甜夢鄉。

沉入夢鄉的白錦堂很快又站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伸了伸手,摸不到邊際。

他知道,他又陷入了一片似是而非的夢境裏了。

只是這黑暗中有着幽暗的火光。白錦堂摸了摸四周,是冰寒入骨的鐵木。幽閉的空間讓他沒由來的一陣心慌,似乎預感到將要發生不好的事情什麼一般。

「原來盟書在此!」有男子清冽的聲音傳來,聲音中藏着些興奮,「不枉爺爺跑這一趟。」

不知身在何處的白錦堂正自疑惑間,耳邊聽得輪軸微響,他不由自主發力打向了格擋着自己與男子的堅硬鐵木。

那本該扞格不入的鐵木毫無阻礙的就讓白錦堂穿透過去。

男子興奮之中不由得少了些謹慎,當他發覺腳下微動似有不對時已是晚了。忙丟下手中笨刀,緊握住台上木盒想要衝將出去,沒想到鋪天蓋地的鐵網已經襲來。

腳下的滾板也在此時翻起,使得一心從網陣中撲出的男子直直落了下去。

白錦堂還來不及想就撲向那掉落下去的男子,他大喊一聲:「小心!玉堂!」

玉堂?!

在百忙之中白錦堂只來得及拉住男子的手,拼了全力的死死握住。絕處縫生的男子驚詫抬頭,露出一直姣若好女的精緻面龐。那鳳眼俊眉分毫不差,正是他長大成人了的幼弟白玉堂。

白錦堂緊張的盯着深不見底的陷阱,拼盡全力想把男子拉上來卻是不行。手上突失的力道讓他心膽俱裂。他看着男子嘴唇微動,卻聽不清對方說些什麼。

男子的身影快速的墜入了陷阱之中。

空間在此時又是一陣扭曲,白錦堂咬緊牙關想要衝回那個破碎的時空,目呲俱裂也還是辦不到。

「玉堂!」

那白玉堂見到來人便是一驚,在黑暗之中紅了眼角。

他白玉堂便是生死一線也能面不改色,只是此時能見到面前人卻忍不住眼眶發酸鼻子發澀。他知道今日已無萬幸,但也無所謂懊悔了。

白玉堂握住對方的手,感覺到對方手上溫熱后只覺得歡欣非常。

「大哥……」卻沒想手中一空,白玉堂只覺自己身體往下一沉,只覺得痛徹心扉,他咳了一聲,感覺到有濕熱粘稠的血液順着嘴角流下。

大哥,許多年不見了。

但眼前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大哥……

「銅網陣有了人了!」

頭頂有人奔走來回,嘈雜非常,白玉堂嘴角挑起扯出一個笑容,再沒了聲息。

「大哥……大哥……」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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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談情何須帶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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