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聲名

第46章 聲名

?鄂州一別,太久沒見了。白秀才在席上慢慢說起他後來的遭遇,說到與鯉魚分別時,眾人都唏噓不已。君如月便講起了她和謝寶刀在京畿一帶行俠仗義之事。謝子愛湊熱鬧,心又熱,在席上高談闊論,絲毫不顯生分。兩杯酒落肚,白秀才問起謝寶刀和鳳清儀。君如月道:「大宋與西夏怕是又要打仗,鳳清儀有生意在那邊,趕過去收攤了,寶刀也跟過去打探軍情,不知幾時回來。這回慕容珍藏的『藍橋風月』可便宜我們了。」

這時,珠簾一動,竟飛入一隻白鳥。白鳥背上傳來一個少年的叫聲:「『藍橋風月』便宜了誰?!」

慕容春華哼了一聲:「我若不開這罈子酒,你可不會這麼快趕回來!」

白鳥跳下兩個人,落地便恢復了原來大小。

「你給了我木鳥,我現在趕回也來得及!」鳳清儀搶上前來,「讓你藏著掖著偏不給我!別藏,給我滿上!」

謝寶刀笑盈盈走了上來,君如月站起喚道:「寶刀,你一走兩個月,世伯甚是擔憂呢。」

謝寶刀順勢在謝子身邊坐下:「只怕是你更想我。」

她雖然風塵僕僕,卻是藍袍玉冠,腰佩寶刀,頭巾上簪著幾朵艷色通草花兒,十足的汴京貴公子做派,正是謝子心目中一個五陵少年最該有的樣子。謝子忙問起鬥雞走馬蹴鞠賽蛐蛐,謝寶刀答得一樣比一樣順溜,說起怎樣在鳴蟲翅子上點葯,可令鳴聲響亮,又說起怎樣在撲賣東西時,用巧法子一把擲出個「混純」。她自小真箇作男兒教養,又聰明靈透,人家紈絝知道的,她都知道,聽得謝子連連點頭,大有知音之感。

白秀才見勢不對,連忙攔阻:「寶刀,子初來乍到,目迷五色,這些旁門左道,你先不要教他。」

謝子怒道:「你又不是我阿爹阿媽!寶刀,剛才說到哪兒了?」

謝寶刀微笑:「秀才你放心,這樣純樸的人,哪裡就能學壞了?」

熱熱鬧鬧聚會完畢,謝寶刀和君如月要告辭回去,謝子依依不捨,兩眼發亮道:「好兄弟!咱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你多教我一點!」

謝寶刀「噗嗤」一笑:「跟在我身邊五日,包學包會。只是不知道你兄弟放不放手?」

謝子叫道:「問他做什麼?」

白秀才看著他那副鄉下頑童進城的樣子,就頭大如斗:「不放。」

謝子哼道:「要考試的又不是我,誰要陪你閉門讀書了?寶刀兄弟,我明天一定跟你去耍!」

兒大不由娘啊。白秀才手握書卷,目送謝子騎著柳樹精跟謝寶刀出去「見世面」,心裡竟無端地冒出了這句話。他忙把這個破念頭拍熄,開始認真複習。謝子走了,只有小龜乖乖地趴在硯台邊看著他複習。有它坐鎮,抱琴樓可以日進斗金。這個好處,他們是願意給慕容春華的,所以謝子跑去玩兒都沒帶上它。白秀才抬頭看看小龜,小龜也用晶亮的小眼睛看著他。他心裡柔軟起來,摸摸它的小腦袋:「委屈你無聊陪著我啦。」

他拾起筆做了幾行筆記,心想,自己自幼觀書不忘,即使幾年沒看,也沒什麼妨礙,只是這策論須得好好練練手了。從前重詩賦,可能詩善賦的,未必是能幹事的人。如今局勢動蕩,大宋正是用人之際,策論的分量只怕會越來越重。他琢磨著,又翻開在大相國寺買的幾張時論看了起來。

轉眼間三天過去,他伸個懶腰,準備叫碗餛飩來吃。

來到樓下,正好碰見謝寶刀送謝子回來。

都說學好要三年,學壞只要三天。白秀才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指著和他們一塊的許多靚裝騎馬的女子問:「怎麼回事?!」

謝子吃酒吃得半醉,一手搭在他肩上,笑嘻嘻道:「姐姐們捨不得我,送我回來呢!」

白秀才氣急了,便質問這些女子:「你們是什麼人?」

為首的那個白胖貌美,生得十分壯健,脆生生開口道:「我是張燕燕,南瓦子里最出名的相撲手。小子,你會沒見過我?怕是只記得老娘沒穿衣服的樣子吧!」

女子相撲確實不怎麼穿衣服,可經她口這麼一說,生生有了些別的意思。

一群女子都在馬上哈哈大笑起來。謝寶刀也忍不住笑了。

白秀才臉漲得通紅,拽著謝子就要進去審問。謝子伸手抓著門框道:「等等,香三娘不是說要教我跳柘枝舞?仙四姐,你別走,我不信我會輸,再比一次!」

香三姐嗔道:「你再給我翻三十個筋斗,我便教你!」仙四姐笑道:「乖乖,再輸給我,可要打你屁股!」

這都是些什麼人哪!白秀才很不高興地看了謝寶刀一眼,謝寶刀卻不甘示弱地看回去:「人間這麼多光艷景緻,他沒經歷過豈不可惜?我知道,你信『不見可欲,使心不亂」,但你可知還有一句話,叫『泥而不滓,涅而不緇』。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什麼人,你卻還不知道。」

白秀才扶著謝子,望著她帶著這群高大壯健的鶯鶯燕燕離去:「『泥而不滓,涅而不緇』嗎……」

謝子睡了一覺醒來,安靜了很多,洗了把臉,便坐著發獃。

白秀才看著書,頭也沒抬:「玩夠了?」

謝子:「沒夠。」

「……」白秀才沒好氣地說,「沒夠你回來幹什麼?」

謝子臉上露出了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我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

「讓你這個七步才子出大名的辦法啊!」謝子一把將他案頭的時論推開,在他面前放上一大張宣紙,「作詩填詞你再熟不過了吧,有多少,就給我多少。白鐵珊!三天之內,我讓你的大名傳遍汴京城!」

「你到底要做什麼呀?」

謝子拍著宣紙道:「你寫不寫?!」

「好,好,我寫,寫什麼呢?」白秀才問道。

「寫十首送給歌妓的,五首送給瓦舍唱曲人的,一首給女童舞隊寫的長歌,還要幾十條歌唱叫賣的詞兒,越新鮮越好……」

白秀才明白了:「用這法子去揚名?我好好複習備考便是,何必去動這個腦筋?」

謝子打了個宿醉酒嗝:「反正不用你,我去辦就行了。毫無根基的人,能添點聲名有啥不好?橫豎這些東西,你一日就寫完了,耽誤不了複習。」

白秀才一揮手,硯台里那汪墨汁懸空飛起,變成了一首詞,龍飛鳳舞地落在紙上:

「嘆心事宛曲,應怎的、忘江湖。看過盡千帆,雲深彼岸,霧浸羅浮。故人總隔流水,賦深懷,何處寄魚書?枝上幽思漸滿,願教鳴籟吹蕪。

追夢,往事似明珠,皎皎亂星圖。奈滄桑易改,佳期久待,人在殊途。艱阻竟如蔓草,便如他,揮去又昭蘇。借問樓台日月,甚時重會天都?」

謝子念了一遍,皺眉道:「這是想你的鯉魚小友吧?懷念故友的詞有什麼用?要美人芳草,要紅妝送別,要相思難捺,要出奇,要香艷,這算什麼?」他說歸說,還是把這首詞收起來放入袖中。

數日後,連當紅的歌妓也開始唱他填的曲子。白鐵珊三個字在青樓瓦舍之中,聲名鵲起。

*****

「老人家,你見過這裡的水神嗎?」紅衣裳的小姑娘站在江邊高岸上,凝神盯著水裡。

「是哩!這裡的水神,眼睛比燈籠還大,嘴巴一張就能吞下一頭牛!」擺渡老人拍胸道,「我見過一次,嚇死人,嚇死人哩!要不是我這把老骨頭無處安放,我早就不做這個營生啦。」

這裡所謂的水神聲名極盛,遇上婦人過江,就一定要把船打翻,將婦人佔為己有。所以這裡極少有女人過江,即使真要過去,也會用鍋灰把臉塗了,穿上破爛的衣服。就算這樣,仍然有婦人被聞出味兒,遭了毒手。這裡來過和尚,來過道士,來過想做周處的武夫,都無功而返,甚至有人命折在了這裡。

擺渡老人奇怪地打量著這個背著一柄長劍的女孩兒。

這樣一個女孩兒,還是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紀。她孤身來到這裡,打聽擄掠婦人的水神,是想做什麼?

鯉魚,或者說李昀羲,卻不理會他的疑惑,盤腿在山石上坐下,慢慢地擦拭起長劍。劍客這個角色,她扮演得比其他哪個都要久。明明這個活兒吃不好,睡不安,飄泊流離,卻有一種讓她上癮的魅力。行俠仗義,除暴安良,那是她過去最愛聽白秀才講的故事。

「救命!救救我!」

鯉魚猝然抬頭,卻見對岸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抱著一架琵琶,正沒命地朝這邊奔來。有十來個男人在後面追趕。她頭戴珠翠,身穿碧色錦衣,面塗脂粉,根本不像鄉野打扮,卻突兀地出現在了這裡。

女孩遠遠地哭叫道:「老伯,快把船劃過來,快救我呀!他們要殺我!」

擺渡老人猶豫了一下,叫道:「閨女快回去!這裡過不得的!」

後面追趕的男人叫道:「老頭別管閑事,她是逃走的□□!」

女孩尖叫:「老伯,回去我就沒命啦!」

擺渡老人喊道:「閨女,江里水神要娶媳婦的!你回去好歹還有一條命,到我這船上,就會屍骨無存啦!」

女孩已奔到岸邊。男人們在離她十餘步處拔出了兵刃。

她堪堪剎住腳步,幾顆小石子落入江中,轉眼消逝在波濤中。

淚水從她眼裡湧出來。「你不接我,我就跳下去啦!」

「老伯!」鯉魚一躍落在船上,搶過竹篙,「你下去,我去接她!」

擺渡老人驚得抓緊竹篙:「使不得,使不得!」

鯉魚輕輕一掌,將他推送到岸上,轉身便向對岸劃去。

一道碧影已從高岸上墜下,落入江流,激起一個老大的水花。

「呸,真有膽子尋死啊!」「真晦氣!」「最好來世變豬變狗!」追到岸邊的男人惡聲惡氣地咒罵。

鯉魚竹篙輕點,飛速向她落水處劃去。

突然,江水咕嚕咕嚕響了,一顆巨大的腦袋浮出水面,出現在她船頭之前。

「水神!」「水神來了!」男人們驚慌逃竄,唯恐跑慢了一步就要被它咬成肉醬。小船幾乎被它帶起的浪濤掀翻。鯉魚拔出長劍,一躍而起,向它刺去。

劍砍在它的巨角上,發出鏗然一響。

水裡那條碧影動了起來,那落水的女孩掙出水來,吸了一口氣。

長劍一轉,刺向「水神」燈籠大的眼睛。鯉魚呼喊著:「快到渡船上去!」

女孩拚命地遊動著,遊動著,終於抓到了渡船的船舷,*地爬了上去。她簡直不敢回頭去看,可想到鯉魚,她又強迫自己回頭。

剛才「水神」出現過的地方,江流變成了鮮紅顏色。一大灘鮮血,不知是誰的,在江面上慢慢洇散開來。

她捂住嘴,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了下來。

「嘩啦!」一股清流湧進了船艙,一尾鮮靈靈的金紅鯉魚在水中遊動著,瞬間變成了一個大口喘氣的小姑娘。

「恩人,你是誰?」她獃獃地問。

「神龍,李昀羲。」紅衣裳的小姑娘向她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青山隱隱,綠水迢迢。

鯉魚雇了一隻小船,送這逃出火坑的女孩兒去投奔她從未謀面的舅舅。等這件事了了,她就該回去,跟白麓荒神去黃河一帶雲遊了。

琵琶已經干透,螺鈿依然有著不能磨滅的寶光。錦衣女兒彈撥弦索,鶯啼燕嚦般唱道:「嘆心事宛曲,應怎的、忘江湖。看過盡千帆,雲深彼岸,霧浸羅浮。故人總隔流水,賦深懷,何處寄魚書?枝上幽思漸滿,願教鳴籟吹蕪……」

天上,飄下了第一片小雪花,緊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江水無止息地流過去,匯入東海。鯉魚想起來了,從前有去過海里的魚告訴過她,無論是雲是雨,是霜是雪,是長江還是黃河,天下的水終歸一處。

琵琶聲停了下來。「神龍娘子,你怎麼了?」

鯉魚悵然微笑:「聽著這樣的曲子,突然好難過啊。」

作者有話要說:_(:3」∠)_填詞什麼的,我已經儘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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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魚歷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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