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悔恨

第一百九十九章 悔恨

宋靖中毒頗深,任仲終是隨他一同返回不惑閣。

總閣已遷到了更加隱秘處,侍從婢女皆是蒙眼入內伺候,根本不知具體方位,來往的除卻各堂堂主,便只有親信影衛,周圍的守衛也是嚴密非常。

這五年來,不惑閣內變化可謂是翻天覆地,不僅平復內亂,也向外延展了勢力,也正是因為此,閣內魚龍混雜,才讓下毒之人有機可乘。

宋靖中的毒並不會見血封喉,積少成多才會發作,但一旦發作,想要祛除便會變得十分困難,若非宋靖功力深厚,怕是根本堅持不了多久,便會毒發身亡。

宋靖已將所有可能下毒之人關押,嚴刑拷打逼問,卻仍找不出絲毫線索。他只好服用解毒湯劑壓制毒性,但才服了兩日,便聽聞常皚帶人突襲瓦礫村,意圖對任仲動手。他心下不安,親自帶人前往瓦礫村,解毒之事,也就此耽擱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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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仲一回總閣,便配了葯浴,又日日為宋靖施針,但收效甚微,只能勉強抑制此毒不向心脈擴散。

由於此毒長時間積蓄在宋靖的經脈五臟,他身子也是一日比一日虛弱,好在不惑閣還有莫離接手,無需他一直掛心。

宋靖就這樣挨了八年,起初五年他雖不能動武,日常活動倒是無礙,閑時還能看宋謹宋勤習武,與他們講解易容之術。可后三年來,他日漸消瘦,腿腳虛弱無力,當日為任仲打造的木製輪椅,倒也真正派上了用場。

任仲這八年來,並不著急收集魔氣,而是沉下心,日日翻閱醫書,卻仍是找不到有效的驅毒方法,若非宋靖時時相勸,又拉著他講些趣事,他怕是要將自己整個埋進醫術之中。

那日,任仲剛為宋靖行了針,宋靖便提出想去閣中花園看看。任仲本還疑惑,不知宋靖怎會突然來了興緻,抬頭卻見他面上似有紅光閃過。任仲抿了抿嘴,喚了侍從去叫莫離和兩位少閣主,才推了宋靖往閣中花園而去。

宋靖的目光掃過園中□□,皺紋密布的面上似有笑意,突然開口,「生老病死本是常事,此毒解與不解都是我命中的定數,先生不必難過。先生於我,即便不能為師為父,都是最重要的親人。若無先生,便無子安…」

「不必說這些…」任仲心下微酸,不再推動輪椅前進,俯下身覆了宋靖的手掌。

「若是現在不說…或許,便無機會了…」宋靖翻手回握,卻根本無法抓緊任仲的手,他頓了頓,便放棄似的嘆了口氣,「先生,你這三十年來,活得可還舒心?」

「還算舒心…」任仲微微一愣,原來…已有三十年之久了,若非宋靖提起,他竟從未計算過時日。

「先生又騙子安。」宋靖抬頭看向任仲,眸中神采奕奕,語氣神態一如少時。任仲怎會看不出此乃假神之象,只得勉強一笑,「子安怎會如此篤定?」

「外人皆以先生冷漠,我卻知先生最為痴情。」宋靖偏開頭,不去看任仲面上的表情,彷彿被園中花朵吸引了全部注意,「先生你…可還念著卓先生?」

「…是。」任仲猶豫了一下,仍是順應了自己的本心。

「那便是了,先生挂念卓先生,又怎會舒心…」宋靖笑了笑,自顧自道,「若是我真離開莫離,怕是也會同先生一般…」

「子安,別說這些…」

「那說些什麼呢?」宋靖沉吟一聲,也不勉強任仲,只是慢慢斂了笑意,「我這一生,殺了許多人,做了許多殘忍之事,皆是為了私慾…先生可覺得我狠心?」

「若為自保,便算不上狠心…」任仲也見過宋靖處理閣中事物,殺伐決斷,毫不手軟,若非狠的下心,又如何穩定閣中人心,今日的不惑閣也不會是如此景象。

「狠心也好,殘忍也罷…」宋靖長嘆一聲,神色幽暗不明,「我自接掌不惑閣,便從未有過如此猶豫不決,卻不得不狠下心腸的時候……」

「先生…我撐不住了,宋謹宋勤武功不弱,見識卻少,不足以控制不惑閣…我還是…終是要留莫離一人…」

「切莫胡說了。」任仲直起腰,繞至宋靖面前,蹲下看他的眼睛,「子安,你會好起來的。」

「先生已然著人去尋莫離了罷…如今,我已不需要安慰,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的緊…也就在這幾個時辰內了…」宋靖輕嘆一聲,面上儘是對世間的不舍與懷念,「不知先生當日離開卓先生,可有要他做什麼事?可有要他好好活著?」

任仲沒說話,他不懂宋靖為何有此一問。

「見先生的表情,我便知了。」宋靖不待任仲回答,微微搖了搖頭,「先生你…怕是做了狠心之事而不自知。」

「這怎是狠心?不過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任仲垂眼,說得也有些不確定了。

「先生錯了!」宋靖苦笑,目光炯炯,「若是卓先生對待先生如莫離待我,待我身死,先生瞧見莫離,便自會明了…」

任仲張了張嘴,卻聽身後腳步匆匆,正是莫離帶著宋勤宋謹來了。

「先生,我想與莫離和孩子們,再說兩句。」宋靖仰頭闔上眼,眼角的淚閃過一絲明光,灼傷了任仲的眼。

任仲沖著莫離搖了搖頭,隨後快步離開,根本不敢看他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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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靖死於兩個時辰之後,在莫離懷中,就這樣永遠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宋勤宋謹伏在任仲肩上痛哭,都是一十又九,卻仍哭的像個孩子。

莫離小心翼翼地抱著宋靖的屍身,彷彿宋靖仍活著一般。他沒有哭,直愣愣地看向任仲,眼中一片荒蕪茫然,「主子說,他累了,想埋在先生初次救他的地方。他說,他從那裡獲得新生,便要在那兒結束。」

任仲與莫離對視,只覺心中痛楚更勝,不由得抱緊了懷中的兩個孩子,沉聲道,「我明白了。」

莫離抿著嘴拂過宋靖的髮絲,終是露出了一絲讓人看不懂的笑意,「那我們即刻出發,拜託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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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仲帶著莫離偷偷離開,將宋靖的屍身埋在通往白廉鎮官道外的樹林里,不惑閣中下葬的,只是宋靖的衣冠冢。宋勤宋謹留在閣內,主持喪事,只要無人發覺宋靖屍身不在棺中,便不會有人打擾宋靖安眠。

任仲看著莫離規規矩矩對著那個既無碑銘也無墳肚的墳磕頭。後來,他慢慢站起身,轉頭看向任仲,平靜地開口,「先生,若我身死,還得勞煩你走上一趟,不必立碑添土,只要是跟他一起便好。」

他很平靜,平靜的有些嚇人,任仲雖知無用,卻仍開口安慰了幾句,他卻說,「先生不必為我憂心,他走了,我還得活下去,不惑閣、宋勤宋謹皆是他掛心的,如今,還不是我可以撒手的時候…」

任仲看著莫離的表情,莫名心悸,他按住前胸,突然動搖了,他或許真的如宋靖所說,做了狠心之事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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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後,任仲帶著宋勤再次站在了白廉鎮官道旁的樹林之中。

他看著宋勤同十年前的莫離一樣,規規矩矩對著那個既無碑銘也無墳肚的墳磕頭,唯一不同的,便是此處埋葬的屍骨已成了兩具。宋勤的眼圈泛紅,低著頭與宋靖說話,「父親,爹爹他太累了,你莫要生氣。」

父親與爹爹么…最後,果然還是遂了宋靖的心意。

莫離是自殺的,服毒自殺。否則,以他的功力,又怎會輕易身死。

那毒物是任仲整理宋靖遺物時,在其易容所用的筆桿中發現的,無色無味,藏的極深,量不多,卻足夠慢慢制人於死地。

莫離偷偷將毒物取走,自行服下,沒有告知任何人,直至毒物侵及其心脈,回天乏術。

任仲還記得莫離死前緊緊抓住自己的手,雖虛弱,卻仍是在笑的。自宋靖死後,他已經許久沒笑過了,「先生…我熬了這許多年,終是等到這一天了…」

「我怕主子等的太久…他耐心不好,若是等不及,轉了世輪了回,我又該怎麼尋他?」

「我答應過主子,要護宋勤宋靖周全,不能將不惑閣大小事務都壓在他們身上…」

「可我一個人,被主子留在此地,太久了…先生…我有些痛…」他面色煞白,不住呼痛,任仲死死抓住他的臂膀,卻阻止不了他的抽動。

「先生,你說,他怎能如此狠心,留我一人在此處…」

「現如今…我…終是可以去陪他了…」

「先生,你定要與他說,千萬別怪我…我盡了力,他千萬不要避著不見我…他會見我的,對么?」

任仲的眼淚頓時便滑落了下來,「他怎會不見你,怎會怪你,他如此狠心,又怎敢怪你!」

「是么…」莫離勉強動了動,終是撒了手,慢慢闔上了眼睛。

任仲感覺到屬於莫離的氣息消失,周遭空落落的,除了站在門口不願進來的宋勤宋謹,便再無生氣。

他終於意識到,世間眾人,或早或晚,皆逃不過一個死字,死了的無非是塵歸塵土歸土,活著的,卻要將死了的丟下的一併負於背上。

性命與之死者,乃是最無望得到的,與之獨活者,卻是最沉重的枷鎖,他獨自背著思念回憶,慢慢直起身子向前,卻又如同被計算好的,再次被壓彎了身子,一步兩步,直至再也邁不開腳步,走到生命的盡頭。

任仲走了神,待他反應過來,宋勤已然站起了身。他盯著平坦的地面,顫聲道,「子安,你說的對,我…做了錯事…」

被留下的,是最痛苦的,莫離十年便成了如此模樣。而被自己拋下的卓謙之呢,時隔四十餘年,他會在何處,又會是什麼模樣?

他竟不敢去想。

「你若是有事,我絕不苟活!」

「謙之,成嬰之後,可別忘了幫我報仇雪恨…」

「先生你…怕是做了狠心之事而不自知。」

「先生錯了!」

任仲閉著眼,在宋勤擔憂的目光中流下淚來,謙之,我做了錯事,且是不可饒恕的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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