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趙環

48.第四十八章·趙環

此後幾日,他一直在刻意避免與她親密接觸。

但病還未好的她,總少不了他的照顧,兩人難免會有些肢體碰撞。尤其是初愈上路時,她明晃晃地打着怕冷的旗號,抱着手爐縮成一團不夠,還硬往他這大暖爐上靠,非要榨乾了一切熱源才舒服。

不巧,他昨日剛經過每月發作的毒.葯煎熬,身體虛得緊,也缺乏熱量,被她這麼軟綿綿地一靠,全身都熱乎起來了,於是鬼使神差地沒有推開。結果她變本加厲,等到他想推開時,她已整個人滑到了他的大髦里,眨眨眼,歡快地享受他的天然暖氣。

在這種詭異又曖昧的相處模式中,兩人歷經半月來到了隨州。

挑了個不是很顯眼的客棧下榻,君泠崖安頓好李千落後,便出外打聽消息。

在來隨州的路上,他的手下已經探聽到,城內並沒有與趙環御醫相符之人,反而是城西郊外的破廟,住着一個瘋老頭,他精神不正常,總是瘋言瘋語,不知說些什麼。曾經有人要拆掉破廟,卻被瘋老頭髮瘋似的地趕跑,至此無人敢去招惹這個瘋老頭。而他恰好是十數年前來到隨州的,與當時的起居舍人和御醫離開皇宮的時間相吻合,因此手下將懷疑的矛頭,指向了這個瘋老頭。

他的手下也沒有十足的證據去證明瘋老人的身份,又不敢打草驚蛇,只將情況彙報給他,等待他的裁決。

等走到破廟時,老天爺已悄悄地掛起黑幕,他放耳一聽,破廟裏並無一人,身姿一展,如魅影般掠到了廟頂上,靜候着獵物的歸來。

月色愈發低迷,空氣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他雙眼一眯,如隼般犀利的雙眸,穿透霧氣凝注前方。

有人來了。

那人步履粗重,似乎喝麻了舌頭,走路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幾乎隨時都能與大地親密擁抱。

君泠崖伏低了身體,呼吸壓得更輕,全神貫注地凝視那人的臉。

可惜那人長發亂成一團,擋住了大部分的臉頰,連鬍鬚也湊熱鬧地濃密,完全看不清長的究竟什麼模樣,只有蒼老的白髮稍微暴露了他的年齡——君泠崖出宮前,弄來了起居舍人與趙御醫的畫像,但畢竟相隔了十數年,再英俊的臉也會被滄桑歲月磨出難看的皺紋,花了模樣,更何況這兩人還長了張讓人一看就忘的普通臉。

僅僅從那人的舉止,看不出來歷。很快,那人便踱著散漫的醉步入了廟。

掀開破舊的磚瓦,君泠崖視線絲毫沒有轉移。

那人走到暗淡無色的佛像前,停住了。他不知在想什麼,搖頭晃腦了好些時候,突然低低地發生笑聲,聽起來像是苦笑。

那人跪在佛像面前,雙手合十,低聲喃着什麼,君泠崖放耳一聽,眉頭不由得皺起。

「佛祖保佑,她能安息,在天上與心上人幸福。」

沒頭沒腦的一段話,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令君泠崖更在意的是,那人的口氣完全不像是一個瘋子。他說話太順暢了,語氣也很平靜,沒有瘋子那種偏激與瘋狂的情緒。

那人拜完,拍拍膝前的灰塵站起,這下意識的動作,更讓君泠崖肯定,這一定是個有素養的文化人,而不是鄉間粗鄙大漢。也許他因為有什麼苦衷,才落魄到這種地步,但與生俱來的高貴,沒讓他丟失愛乾淨的本心。

君泠崖已經迫不及待下去,面對面地質問瘋老頭的身份,可惜他不能急,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觀察,去等待。

隨之等待的時間越長,他對瘋老頭的興趣越高,因為他發現瘋老頭,真的不像傳聞中的那麼傻,甚至還能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

只是在一切未成定局前,他還不能驚動瘋老頭。

他接連幾日都去看瘋老頭,終於旁敲側擊地看出了一點門道——這個瘋老頭每天都會向佛祖祈禱,保佑一個人在天安好。而白日只要沒人,就很正常,一旦見到人就瘋瘋癲癲地將過路人趕走,晚間都會離開破廟,回來時都搖搖晃晃,像喝了酒,但奇怪的是,身上並無酒味,就像特意清洗了一番似的。

一個穿着破爛的瘋老頭,白日又未曾乞討,哪兒來的銀錢去買酒?

疑問接連冒出,長久的等待讓人焦躁不安,在沒有新一步發現后,君泠崖決定賭一把,行動了。

那一夜,他突然出現在剛拜完的瘋老頭面前,沉着地喊了兩個字。

「趙環。」

聲音落下的時候,君泠崖沒有意外地看到瘋老頭雙肩抖了一抖。

他賭對了。

瘋老頭沒有瘋,甚至還很清醒,他每日晚上所祈福的對象,應當就是先後。

這僅僅是君泠崖的猜測,但他想,他一定猜對了——一位御醫最後施救的對象,是回天乏術的先後,這不但是對其醫術的否定,還是對其無能為力拯救生命的強烈衝擊,那麼其將畢生難以忘懷。

「你……你……」瘋老頭突然抱頭大喊,「鬼,鬼!」他睜大眼,慌慌張張地隨手抄起一塊大破布,往君泠崖身上扇。

君泠崖輕鬆避過,氣定神閑地道:「趙御醫,你不必再裝瘋賣傻,我已觀察你多日,今日來我只想問你一事。」

瘋老頭一怔,發狂似的地撲了上來,嘴裏發出嘶吼:「滾,滾!」

君泠崖再次側身避過:「我是代天子而來,查先後死因的。」

瘋老頭只有一瞬間的遲疑,又狂了起來,顯然不相信君泠崖的話。

君泠崖萬般無奈,又不敢做那撬開瘋老頭的嘴,逼他吐出隻言片語的壞心事,只能從懷裏拿出準備好的信物,遞到瘋老頭的面前:「此乃天子的信物,您是朝中老臣,應當認得。」

瘋老頭像被掐住了咽喉,愕得發不出一個字。那是天子的貼身信物,只有親近人——包括他,才知道。

看到瘋老頭眼中的戒備已收,君泠崖收回信物,開門見山地講明了事情緣由,再道:「我意外看到方予為先後所著的起居注,得知先後死因另有隱情,而您與方予在先後故去后相繼離宮,這其中是否有隱情?」

瘋老頭沒有說話,他低垂著頭,眼眸被亂髮遮擋,看不出究竟什麼情緒。

很可能,他正在心裏掙扎,是否要向一個無法證實身份真假的陌生人揭露真相。

君泠崖沒有追問,瘋老頭上了年紀,他需要一定的時間去消化這些事情:「我明日再來,希望明日你能給我一個答案,以慰先後在天之靈。這幅畫像,是當今聖上親筆所繪,借你一晚。」說走便走,眨眼的功夫,便遠離了瘋老頭的視線。

手心裏的畫像沉甸甸的,瘋老頭顫抖著低頭一看,霎那老淚縱橫。

那幅畫像的畫工還頗有些稚嫩,線條在紙上沒有規律地遊走,以致先後的模樣與實際的天差地別。而在畫的邊上,寫了幾個青澀的字:「我心目中的母后」……

翌日晚上,君泠崖如約到來。

看到瘋老頭時,他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見錯了人。

瘋老頭已經不瘋了,他還將自己亂糟糟的邊幅修了一修,讓君泠崖看清了他面目——他果然是趙環御醫。

「趙御醫,失敬。」君泠崖有禮地給趙環道了個禮。

趙環同樣回了一禮,動作規範,顯然是出身極好,有教養的人,他用已洗凈的雙手,把畫像還給了君泠崖:「畫得不錯。」畫像被他保管得很好,沒落一點兒塵,連褶皺都被細心地捋順了。

君泠崖點頭道:「您的誇獎,我會如實轉告聖上。那麼,可否將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

趙環看到君泠崖的臉上只有堅毅,不見一絲欺騙:「你究竟是何人?」

君泠崖報出自己的名字,在趙環略顯訝異的目光中,拿出祖父給他留下的令牌,道明自己祖父的身份,以讓自己的身份更具有說服力。

確信君泠崖不是想從自己口中套出消息去害聖上后,趙環長聲一嘆,將過往的一切徐徐展開:「我確實是當年負責先後的御醫,然而沒想到……」

先後在孕子初期,繼親人與當時的太後來看后,突然嘔吐不已,當時趙環去探,發現其只是吃壞了肚子,並無大礙,也沒將其放在心上。沒想到,日復一日,先後的身體在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惡化,等到發現時,已經晚了。

「先後體內有一種很奇特的慢性毒,此毒更像是一種蠱,是種於嬰孩體內的,有孕之人服下后,毒便會根深嬰孩體內,而隨着嬰孩的長大,有孕之人的生命之火會逐漸熄滅,最後一屍兩命。由於此毒一開始種在嬰孩體內,我等眼拙,從先後的身體上看不出端倪,直到先後察覺自身身體不對勁,命令我等嚴查,我等才從蛛絲馬跡中發現此毒。可惜……那時聖上已經七月大了……」趙環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揚起頭,眼裏泛起淚光,「若要保下先後的性命,必須引產,但孩子已七個月大,引產風險極其之大,一個不好,依舊一屍兩命。」

君泠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一些:「可先後還是誕下了龍兒,且過了數年方香消玉殞。」

「先後深知自己命不久矣,要求我等保下龍兒,那時我等都做了最壞的打算,結果大抵是老天開眼,先後懷孕七月末時早產,誕下當今聖上,而大抵是因毒還未完全成熟,先後得以保下一命,可惜,終歸還是沒幾年便故去了。而聖上,唉,」趙環一口嘆息徐徐漫進空氣里,隨風散去內心的遺憾,「也因毒之故,天生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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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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