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有了賬冊,便可按圖索驥。皇帝沒急着動手,也沒有一見到大臣犯一點錯,便大發雷霆、揪住不放。御下之道,寬嚴並濟,有用之人,若無大過,皇帝不介意放一馬,而庸碌無能、只顧自己生財之輩,皇帝是萬萬容不下的!

將賬冊交予淮安君,命她酌情查辦。淮安君收了賬冊,就如收了個燙手的芋頭。陛下並未嚴明何人要查何人要辦,更未說何人可放過,只說了一句「酌情」。

要她如何酌情?這等大事,她豈敢自作主張?

淮安君想了想,跪在地上,道:「此事干係重大,單憑臣一人,難免疏漏,況且,朝中大臣秉性如何,臣委實知道不多。錦衣衛自設立來,伏聽聖命,唯建章是從,又受理多樁貪腐受賄之案,對百官了解,遠勝於臣,臣請命,令錦衣衛協助。」

皇帝道:「可。」

淮安君這才稍有依恃,告退了。

她一退下,一直靜默在旁的暮笙道:「淮安君心存畏懼,陛下為難她了。」

「這事兒難得很,一不留神就要得罪百官,辦完了出了一點差錯說不準還要惹朕不快。她那周全的性子,必不肯接下,不過朕已開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她自然就要設法保全自己,錦衣衛就是不二人選。」孟脩禕轉頭對麥榮恩道,「宣錦衣衛統領龐中直覲見。」

麥榮恩垂首出去。

暮笙挑眉:「原來陛下早就打算用錦衣衛?」那又何必扯上淮安君?

「錦衣衛鐵面無私,已惹得百官不滿,用淮安君,是讓明面上看起來不是錦衣衛主事。淮安君明白的,到時候,自會以龐中直為主。」孟脩禕漫不經心道。她積威日重,到底還年輕,登基也不足十年,當真惹惱了那些老臣就不好了,不過這回之後……

皇帝眉眼都舒緩下來,拍了拍暮笙柔軟的腰身,道:「家去看過了?你那幾個老僕還好吧?沒走丟吧?」

暮笙瞥她一眼,沒好氣道:「好著呢。」

「你準備準備,到時候搬進宮來。」孟脩禕不容拒絕道。

也不是第一次說這話了,暮笙柔下聲哄她:「我不能總是住在宮裏,」沒名沒分的,「偶爾去一趟,多數時候還是與陛下一起的,這樣就很好了。」

孟脩禕一笑,輕撫了她的鬢髮,嗔一句:「傻瓜。」哪有皇后不住宮裏的。

淮安君出宮,聽聞陛下立即召見了龐中直,便如早知她會拉錦衣衛下水一般。淮安君閉着眼坐在車子,仔細思忖了陛下的用意。

不知過了多久,車外傳來馭夫的問話:「君上,將往何處?」

是走到一個分岔路口了。

淮安君掀開窗帘看了看外面天色,阿琳那邊應當快要散宴了,便道:「去接小姐回府。」

她中途突然離去,只囑咐了仆婢,並未知會阿琳,想到她走前阿琳與藍田郡君笑逐顏開的模樣,興許阿琳根本沒有發現她不見了。想到孟幼琳單純可愛、偶爾有些小迷糊的模樣,淮安君唇邊顯出淺淺的笑影。

馬車很快便到郡君府。

藍田郡君原本也在朝中為官,自三年前成婚後,便辭官歸家,做了個溫婉賢惠的居家婦人,與夫婿夫唱婦隨,引得無數人欽羨。她是孟幼舒堂姐,旁人只知藍田郡君心悅夫婿,恐自己位高權重使得夫婿心感壓力,便乾脆辭官不做,是個甚為純善溫和的女子,孟幼舒卻知道,她那夫婿如今在府中簡直立不住腳,做什麼都要看堂姐的臉色,至於當年辭官,不過是家族考量罷了,且堂姐本身也心不在官場。

正因藍田郡君為人精明圓滑,且與她交好,淮安君才肯將孟幼琳帶去她府上赴宴。

一下馬車,便有郡君府的僕從令她入門。

「茶宴可散了?」孟幼舒隨口問道。

「還未散呢,幾位小姐稱未盡興,我們郡君便令設晚宴,留諸位小姐用過晚膳再回。」僕從口齒清晰道,他雖是門上伺候的,裏面發生了什麼也是一清二楚,「隴西郡王府的縣君便稱要行酒令,興緻高昂。」

孟幼舒笑了笑,見行宴的園子就在眼前,便令賞了他十錢,讓他退下了。

隔着一叢青翠茂密的綠樹,都可依稀聽聞那處笑語連連,孟幼舒心道,讓阿琳多出來走動果然不錯。她信步往前,穿過那一叢綠樹掩映的林子,走到行宴的空闊處。

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孟幼琳。孟幼舒唇畔的笑意凝固,她滿以為會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妹妹,卻只見到一個孤僻疏離的女孩兒。孟幼琳坐在人群中,一言不發,面上也沒什麼笑意,周邊有人慾同她說話,她只聽着,偶爾禮貌一笑,顯出興緻缺缺來,與她搭話的女子便走了開去,孟幼琳仍舊坐在那處,神色淡淡的,似乎只是在熬時間,熬到散宴,熬到回府。

她走時分明不是這樣的!

每個人都神采飛揚、興高采烈,每個人都在談笑嬉鬧、品評茶點,只有她,在熱鬧的環境中格外冷寂。

孟幼舒合上眼,心揪得生疼。怎麼會這樣?她問自己。怎麼就這樣了?

並沒有走進去,孟幼舒退了出來,換了一個經過的婢子,令她去將藍田郡君請來。

藍田郡君一見她,便道:「阿琳性子有些僻靜,看來並不喜歡這樣熱鬧的宴飲,你何必勉強她來?」

「我不知道……」

「忙得傻了?」藍田郡君倒沒揪著人家的家事多問,隨口嗔了一句,便道:「我去帶她出來。」

孟幼舒正是這個意思,見她主動提起,忙道謝。

過不了多久,孟幼琳便跟在藍田郡君身後出來了,她手中拿着探路的玉竹,面上是快樂的笑容,那笑容那樣燦爛,好像放在在人群中冷僻孤寂的人不是她。

孟幼舒看得眼角發酸,她走上前,喚了聲:「阿琳。」取過她手裏的玉竹,自己去牽她。當她碰到阿琳的手時,明顯便察覺到阿琳顫了一下,反射性的便要縮手,只是強忍住了,還乖巧地喚她:「姐姐。」

「嗯。」孟幼舒忍着滿腹言語,把玉竹交給婢女,自己牽着孟幼琳沒放,又謝過藍田郡君今日的款待,便帶着孟幼琳回府去了。

回程路上,孟幼舒忍不住想問她,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為什麼要裝作喜歡的樣子,倘若知道她不想去,她還會逼她去么?

一個個問題,卻在看到孟幼琳靠在角落的迎枕上,安安靜靜地坐着,乖巧得根本不像她時打消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

「阿琳。」孟幼舒放緩語調,似乎怕嚇到她,「今日玩得高興么?」

「高興的。」孟幼琳回答,「堂姐很好。」

「下回還要再來么?」

孟幼琳點點頭:「要。」

孟幼舒怔怔地看着她溫順的神態,不再吱聲。

她不說話,車裏就靜下來了。孟幼琳挪了下身子,雙眼無神地看着前方,唇角抿了抿,顯出一種不安來。

孟幼舒緊緊地看住她,看她的唇角,看她的臉頰,看她的眼角,看她的雙眉,看她面上每一絲神態的變化,想知道她妹妹,是不是還會像以前一樣,對她推心置腹,對她無話不談。

「姐姐……」孟幼琳眼睛看不見,直覺就格外靈敏起來,她本能地覺得孟幼舒現在很不高興,便乖巧地喚道。

這聲姐姐聽在孟幼舒的耳中刺耳的要命,她面無表情道:「何事?」

孟幼琳抿了下唇角,這是緊張的表現:「你去哪裏了?」

「陛下有召,我入宮了一趟。」

「哦。」孟幼琳點點頭,沒有問她去宮裏做什麼了,只是阿舒這般低落,應當是陛下交了什麼難辦的差事與她吧。孟幼琳安分的把雙手放在膝上,靜靜地聽車輪轉動。

等回到淮安君府,孟幼舒送孟幼琳回房。

晚膳還有一會兒,飲宴歸來的主人可梳洗休憩,歇一歇一日的疲憊。

扶著孟幼琳在榻上坐下,孟幼舒令人準備沐浴的熱湯。

待婢女都退下,或準備衣物,或準備浴具,或去前堂吩咐晚膳,孟幼舒方坐到孟幼琳的身旁。孟幼琳一下子緊張起來,孟幼舒看着她,緩緩說道:「阿琳,別對我說謊。」

這是一個肯定句,是已經認定了她說謊。孟幼琳頓時慌亂無措,她急聲喚道:「姐姐……我,我……」沒有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阿舒已經說了不要對她說謊,她若再說謊,只會讓她反感。

「你不想出去,就不必出去了。」孟幼舒徐徐說道,「往後,我提什麼,你若不想做,就不必去做。」

孟幼琳不知道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也不明白阿舒為什麼這樣說,她只覺得很害怕,阿舒什麼都不要求她了,她是要放棄她了么?

孟幼琳咬着下唇,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擔心選錯了,孟幼舒就放棄她了。

才多久,原來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就變得遲疑不定,就學會擔心害怕。孟幼舒看着她慘白的臉色,難過的要命。從前,她總憂心阿琳長不大,擔心她太天真,被人欺負了怎麼辦,現在她終於有一點大人的樣子了,卻讓她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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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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