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面對鄔思道的沉默,胤禩並不以為杵,清冷的月光襯得他的眸色越發的薄涼,再度抿了口已經微涼的茶水,胤禩呼出一口氣,譏諷道:「蓋上一層遮羞布,這就叫為君的制衡之術、為臣的簡在帝心。真扯掉了這層遮羞布,一個沒有將仁愛之心惠及黎民百姓的帝王和一群只知道諂媚君王邀功於幾身謀取利益的臣子……」

他略頓了頓,揚眉毫不留情地說道:「和八大胡同裡面的那些勾當,又有什麼區別?」

鄔思道聽了這話,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八爺的這番話,委實是太過戳心窩子了,即便鄔思道因為自身的經歷有些憤世嫉俗、後來進了承恩候府後這麼多年又被胤禩潛移默化地越發離經叛道,此時此刻聽了這樣的話,也不由得接受不良。

沉默了大概能有一刻鐘的時候,鄔思道終於嘆了口氣,這才說道:「八爺的想法,聽起來的確驚世駭俗,可細細想來,卻與陽明先生的心學和卓吾先生的童心說乃至梨洲先生同出一脈,只是您身為皇子,卻有這樣的想法,委實是太過荒唐了。」

胤禩淡笑,王陽明、李贄和黃宗羲都是被道學家們深惡痛絕的「毒瘤」,那些言論不是正典,上書房的先生也沒人會「大逆不道」的傳授這些給皇子,因而鄔先生對於他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感到驚訝也很正常。

只是,他想要的卻不僅是這樣,他看著鄔思道,緩緩地說道:「先生看來也許我的想法很荒唐,但是我卻仍然想要試一試,一點一點,撬動這個已經越來越讓我覺得不舒坦的王朝。我現在已經在這樣做了,先生願不願意祝我一臂之力,讓我們來看看,究竟這個世界會不會改變,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明明知道這樣的話簡直是痴人說夢,也明明知道這簡直是比反清復明還要荒唐,這不是要摧毀一個王朝再重建一個新的王朝,這是徹底砍倒紮根在這片大地之上千百年來的「規矩」、「傳統」乃至「天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鄔思道的整個身子並沒有因為聽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而害怕地顫抖,反而他的臉上不可控制地露出了笑容,眼神里出現了一抹狂熱,仿若一個雖然喝了很多水卻仍覺得乾渴的人終於得到了救贖一般,那是一種興奮至極的悸動。

過了好半晌,終於能夠平靜下來的鄔思道問出了最後的疑慮:「八爺,您究竟為什麼能夠肯定,不會被王公子他們反咬一口?」

胤禩伸出手,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掌心多出了一顆看上去樣子很是平常的藥丸。鄔思道不解地看著這枚藥丸,然而胤禩卻沒有多解釋什麼,只是平靜地道:「先生若是信我,便將它吃了,等明日,先生就會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鄔思道半信半疑的接過藥丸,既然八爺這麼說了,他總要試上一試。回了房,吞了藥丸,躺在床上閉目思索剛剛聽到的那一番話,本以為今夜註定是個無眠之夜,卻不知為什麼,腦袋裡昏昏沉沉的,一會兒便熟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一早起來,鄔思道如同平常一般下地穿衣,剛剛走了兩步,他便頓住了。

不可思議的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是哭還是笑得表情,一把抓過外衣,踉踉蹌蹌的就往門外奔去,連禮節什麼的都顧不得了,一把推開胤禩房間的門沖了進去。

胤禩見到鄔思道,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來,問道:「鄔先生這回可是信我有法子不怕有人反水了?」

鄔思道點頭如搗蒜,看向胤禩的眼神一變再變。他這腿,自從當年被隆科多傷了、又耽誤了治療,即便後來噶達渾大人也找了太醫來為他診治,對方也搖頭說無能為力。他已經不對自己的腿能夠恢復如初抱有任何的希望,然而卻沒想到,昨夜不過是吃下了八爺給他的一個小小的藥丸,今日他就親眼見證了奇迹的發生。

如果說鄔思道對胤禩,一開始是士為知己者死的報恩,後來變成了想要成為輔佐對方完成大爺的軍師,那麼現在,他簡直是要將胤禩奉若神明了。

胤禩含笑,他和小錦的羈絆,是無法對旁人解釋得清楚的。不過,他可以用別的法子,來讓身邊的人拋下疑慮和成見,對於雙方的合作再無掛礙。

「不過這裡人多眼雜,少不得還要再勞煩先生,佯作腿疾還未康復的樣子一段時間了。」一夜之間腿疾好了這樣的事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胤禩眼下還不想節外生枝,便如此說道。

鄔思道明白胤禩的胤禩,毫無異議的點頭。等到下人們送上了早飯之後,再次出現在人前的鄔思道,依舊和平日里一模一樣,大概唯一有所變化的,就是他的氣色彷彿變好了不少。這也難怪,身體的樣子可以偽裝,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副精氣神,卻是偽裝不來的。

「你打算怎麼處理我們帶回來的那些幫閑?」再見到富達渾的時候,八爺便問他道。

富達渾顯然已經想了一夜了,此時毫不猶豫地說道:「效仿當年南巡之時皇上處理山東那些人的做法,我打算把他們拉到菜市口,當著老百姓的面講明他們的罪狀,然後亂棍打死讓他們自食惡果。」

以富達渾的性子,會想用這樣的主意倒不奇怪,胤禩聞言卻道:「當日是聖旨特批,如今你只是個縣令,若想處決犯人,還要上報到府衙,府衙核准無誤再送至刑部,等到刑部批複,才能處決。若是私自動手,只怕要被上頭刁難了。」

富達渾嘿嘿一笑,眼睛瞅著胤禩,全是討好的神色:「這不是昨兒八爺您教我的嘛!這些人可是想謀害您,那可和一般的處決不同!再說了,您是欽差,有便宜行事的權力,便是府衙那邊怪罪下來,不是還有您的嘛?」

這話說得,胤禩不由失笑,富達渾這小子,真是現學現賣,這會兒把他立在外面當大旗,真是用的毫無壓力了。不過,他也樂得幫這個忙,當下就點了頭。富達渾見狀,歡歡喜喜的去和自己的心腹準備接下來的瑣事,這件事宜早不宜遲,今日正午,就讓這幫子惡棍統統去見閻王。

此時衙門裡的那些耳目靈通的郭家和丁家都已經知道了劉老爺的事,對於這位年輕的知縣竟然敢下這樣的狠手,都感到十分的震驚和惱火。幾家的當家人聚在一起,昨日也是片刻不敢耽誤地商討了一番該如何應對這個新來的知縣。

最終他們決定暫時先觀望觀望這知縣接下來要做什麼,畢竟劉老爺那五十多號人還在後面關著呢,知縣便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動私刑殺人吧?只要人活著,他們就有辦法施以援手,到時候好從這些人口中問出其中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到現在為止,他們只知道劉志死了,這其中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就一無所知了。從劉家人那邊聽說,他們家老爺可是帶了一百多人去了馬家灣,就算知縣請來了一個綠營的把總,區區一個把總手底下才有幾個兵,況且綠營吃空餉吃成什麼德行,他們誰不清楚?要說一個把總帶著那麼幾個綠營兵就幹掉了足足有一百多個幫手的劉老爺,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

奈何劉老爺的屍體並沒有歸還給劉家,他們就算想要再屍體上找蛛絲馬跡也是不行的,眼下他們發現了這年輕的知縣是個不好啃的硬骨頭,都不敢冒然上門去理論,便打定了主意暫且觀望,待秋後算賬。

卻沒想到,他們商量了一夜,好不容易心安理得的睡了個好覺,第二天晌午的時候,就聽到了這麼個不可思議的消息:知縣衙門旁邊的布告板上貼出了告示,知縣大人要在正午在菜市口宣讀罪狀,處決人犯。

這下子,所有人都坐不住了,老百姓們得了消息,更是覺得好奇,沒打聽出什麼風聲,到了臨近正午的時候,便都聚集在了菜市口附近,等著看熱鬧。此時的菜市口早就搭建好了監斬台,剛安的綠營兵干起了衙役的活兒,將這監斬台附近圍出了大小適宜的空地。

老百姓們聚集在這些兵丁們身後議論紛紛,衙役那些人,當地的百姓可都熟悉,眼見著護住刑場的兵丁穿的衣服和衙役不一樣、長相也不相同,不由都和左右交頭接耳,討論這不同以往的異狀。

等到富達渾讓他的心腹家人捧著厚厚一疊罪狀開始給老百姓們宣讀,大傢伙兒這才知道,原來這一群壯漢,竟然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劉老爺的幫凶。這下子,不必再仔細聽什麼罪狀,老百姓們在心裡,就給這些人定下了十惡不赦。

縣城不大,玉林縣裡販戶也多,他們經常去下面的鄉村找當地的行戶收成品瓷器回來轉賣,對於那個在十里八村都橫行慣了的劉老爺自然知道得十分清楚。而前任縣太爺的遭遇,縣裡的百姓也都心知肚明,如今見到這新來的縣大老爺竟然不聲不響的就把那麼大個劉老爺給滅了,如今還要處死劉老爺的幫凶,一時之間,老百姓們都覺得仿若做夢一般的不可思議。

老百姓們可不知道什麼處死的流程那一套,他們只知道,看到平日里壞事做盡的壞人殺人償命,他們心裡覺得十分地痛快。然而這些被那些衙役、幫辦們欺負苦了的老百姓饒是心裏面覺得十分痛快,卻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生怕被那幫惡犬見到給惦記上,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這麼想著,有人心裡就忍不住多瞧了兩眼正坐在監斬台上的年輕的知縣大人,心中有些不好受,不知道這位看上去十分好心的大老爺,能不能再接再厲,把那些比劉老爺還要壞透了的人也給制服呢?

富達渾可不知道這些老百姓們心裡的想法,但是一直旁觀此事的胤禩,卻發覺系統的提示音接連不斷的響起,這些老百姓的執念並不深,帶來的任務等級也都是最低的,但是架不住老百姓們人多,積少成多之後,這些小小的執念,也聚集成了一筆十分龐大的積分。誰能想到這些看上去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老百姓其實心裡這麼激動澎湃呢?胤禩的唇畔微微動了一下,最終化為了一聲嘆息。

此時台上已經念完了罪狀,富達渾毫不猶豫便讓劊子手開始行刑。與此同時,不遠處一直關注著這邊事態變化的那些胥吏們臉色一變再變,最終田盛惱火地說道:「他敢擅自殺人,咱們這就讓人去綏德通報給府衙大人!」

知縣既然不給他們救人的機會,那他們也不必再給知縣大人留退路。幾個人神色帶著陰冷,顯然是對富達渾的舉動惱怒到了極點。

「陳千總那邊應該也得了信了,到時候,他不死也要脫成皮!」丁算將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

這些人能想到的,胤禩自然沒有想不到的道理,他留下鄔先生、玉柱和全部的御前侍衛在縣衙,預備應對府衙那邊可能的刁難,隨即在當日下午,便帶著剛安那一隊綠營兵趕回了馬家灣。陳千總如若真的敢興兵,劉家最先要報復的,肯定是馬家灣。

回到馬家灣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因為提前知道了胤禩要回來,王怡錦便已經給他們這些人準備了晚飯。胤禩瞧著已經該是炊煙裊裊的時辰,按理說,村子里去窯上做事的男人也都該下工回來,可放眼望去,村子里卻是冷冷清清的。

連岳興阿也是不見人影,這就有些有意思了,胤禩略想了想,便猜到了大概,看向正一臉笑眯眯瞅著他的小錦,問道:「這麼快就讓岳興阿去訓練這些村人,你可真是心急。」

王怡錦就像是個吹得鼓鼓的氣球,叫胤禩這話一戳,整個球都破了,他露出了一臉懊惱地神色,嘟囔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本來還想賣個關子讓你來問我呢,結果你全給猜到了!」

胤禩眼中全是滿滿地笑意,只說道:「憑我和岳興阿的關係,如果他在村中,沒道理我來了這麼久,他都不露面。你就只這一點紕漏叫我抓到了。」

王怡錦聽了這話,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話沒經過大腦就衝口而出:「知道了,你對他有救母之恩,我瞧他那樣子,恨不得為你粉身碎骨都沒說的。」

這話其實沒什麼不妥,只是這話里的酸味兒卻是實打實的明晃晃,胤禩聽了微微有些一愣,隨後就忍不住笑出了聲。而王怡錦此時更是恨不得打自己兩個耳光,整張臉都紅成了猴屁{股}似得,心中罵自己是蠢貨,怎麼能說出這麼像喝了三斤老醋的話呢?還是在這個……這個……對他做了那事兒的胤禩面前!

索性屋裡只有他們二人,剛剛姚鴻達和剛安他們都沒進屋,而是去外面商討如何根據本地的地形布陣去了,否則屋裡要是有旁人,王怡錦就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了。胤禩笑得眼睛里都有點兒濕潤了,見他可愛的小錦已經有點兒惱羞成怒的架勢,看著對方已經泛起了羞惱之色的桃花眼都瞪了起來,胤禩心裡不由一動。

快速的靠上前去,趁著王怡錦沒有回過神來,胤禩的吻便帶著一股溫熱的氣息覆上了他的唇。胤禩為人溫和有禮,然而他的吻卻帶著不容推拒的霸道。之前那次王怡錦醉了酒,即便後來有了模糊的記憶,但到底還是模糊的。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是十分清醒,即便剛剛心中有多麼羞惱,當這一吻印上來的時候,王怡錦只覺得腦中有什麼東西「轟」的一聲便炸開了,他完全忘記了應該推開越發放肆的男人,反而情不自禁的伸手環住了對方的頸項。

察覺到小錦的身體在一僵之後復又柔軟了下來,再感受到他的手臂環上了自己的脖頸,胤禩的心底升騰出濃濃的欣喜,吻得越發難捨難分,直到小錦因為這激烈的吻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這才戀戀不捨的放慢了攻城略地的步調,改為纏綿而溫柔的細吻。

門口剛剛想要進來的喜壽立刻捧著手裡的菜盤子頓住了腳步,躡手躡腳的跑到門口把風去了,防著有別人打擾了自家爺的好事。

王怡錦被胤禩吻得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找回已經爛成了漿糊的腦袋,氣惱的去推胤禩,卻被對方的力氣給完全鎮壓住了。

「別動,讓我抱抱你。」胤禩終於鬆開了小錦那已經被他吻得水潤紅腫的嘴唇,忍不住喉頭滑動一下,吞了口口水,然後一個用力,將對方緊緊的擁入了懷中。

王怡錦本來還想掙扎一下,結果這一動,不小心碰到了個觸感不對勁的,立刻整個人都僵住了,順勢就被胤禩給緊緊的抱住。

「你……你居然……」王怡錦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怎麼看這八爺也是個彬彬有禮之人,不像是個急色的,怎麼就偏偏?

胤禩苦笑了一聲,他一貫是個十分能夠控制自己的人,前世因為不想給毓秀添堵,面對外面各色女子的誘惑,他都能做到巋然不動,可今生他是面對小錦,面對自己打從心裡就喜歡的人,便是柳下惠,也無法坐懷不亂了吧?

「只對你一個人。」胤禩低低地說道,語氣里卻是前所未有的正經。

這下子,王怡錦的臉更紅了,這樣正經的說著情話,讓他不由自主的腦袋又要斷弦了,死命的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過來,王怡錦同樣正經地說道:「我不喜歡女人,可你卻不是,你以後是要娶八福晉的,現在就不要再招惹我了。我是個什麼性子的人你清楚,雖然平時看著挺沒底線的,但我這個人其實特別堅持,還有潔癖,讓我和別人用一根公用黃{瓜},那我寧願不要。」

王怡錦說這一番話,是想讓胤禩就此打住、知難而退。雖然王怡錦不否認,八爺的皮相很誘人,性子也很吸引人,他也對八爺的吻並不感到難受,反而有種從心底泛出的躁動。可是就他剛剛說到的,他有不能忍受的事,為了這種底線,他寧願在還沒有徹底淪陷之前,先斬斷這份朦朧的好感。

可這話聽到胤禩的耳朵里,卻彷彿是天籟之音,因為這證明了,小錦對他不是全然沒有感覺,而是因為有所顧慮。如今小錦願意對他坦誠心裡的想法,這讓胤禩如何能不感到難言的欣喜?

「你放心,我既然認定了你,就只有你一個人。你相信我,我不會娶妻,也不會納妾,不會碰任何人,任何女人和男人。」胤禩鬆開王怡錦,扶住他的肩膀,正視著他的眼睛,神色嚴肅地做下了保證。

雖然很想吐槽一句,男人的話靠得住,豬都能上樹。但是看著胤禩那雙堅定不已的眸子,王怡錦卻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那八福晉?」

兩個人都明白,他提到的是誰。而這件事,胤禩已經考慮了很久,面對王怡錦在意的疑問,胤禩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答覆:「毓秀是個好姑娘,上輩子就是我誤了她,這輩子我會為她找一個最好的男子,疼她、愛她,讓她兒女繞膝,再不會被世人的流言蜚語所中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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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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