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狐之惑14

「敦賀蓮」對於最上京子來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或者說，在京子姑娘心中，敦賀蓮這個人到底被放在什麼樣的位置？

這樣的問題，他曾經無數次的反覆思量，也一直都認為自己已經掌握了正確答案。

她最尊敬信賴的前輩，讓她以演員身份憧憬仰望的業界「天上人」。她會擔心敦賀蓮一個人的時候乾脆忘記吃飯，也會永遠對他恭敬有加。

但即使她經常想起敦賀蓮，也只會因為工作上的事情以及她本身的責任感，並不代表她真的思念他這個人。也並不代表，她對敦賀蓮懷抱着他對她這樣的感情，即使明知自己沒有資格，也無法抑制內心越來越迫切的渴望。

原本，他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當他扮演着「敦賀蓮」這個身份的時候，他一直在不斷的提醒自己，他只是「前輩」，他絕對不能做出任何逾越的舉動，絕對不能毀掉她對自己的信任。

即使有那麼幾次，他的渴望超出了理智的控制範圍，他也在關鍵時刻及時懸崖勒馬憑藉演技圓了過去，在她離開以後用更多的枷鎖把自己層層捆住。

原本他一直以為，他只能懷抱着那份絕望的渴求，在微笑的假面背後一點點走完自己的贖罪之旅。即使和她之間不會疏遠，也永遠都保持着這樣的距離。

他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居然會有這麼一天，他能親眼見到自己之前所認為的所有正確答案全部被她徹底推翻，就在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

那並不是演技，絕對不可能只是演技。他甚至連一秒鐘都無法抵抗，只一眼就被她釋放出來的感情洪流徹底淹沒了。即使是敦賀蓮，想要演出這樣驚心動魄的感情戲也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將自己對她全部的感情，完完全全的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既然不是演技，如果真的不是演技，那是不是意味着，在京子她的心裏，有那麼一個人，已經讓她愛到哪怕痛苦絕望也完全無法割捨的地步？

而那個人……可能會是……

他？

「喂，蓮，你如果再不恢復正常，那就等著上明天的頭版頭條吧。」

看到敦賀蓮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自拔，伊藤雅也從容不迫的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即使他和青木介司以及社幸一從一開始就替敦賀蓮擋住了大部分窺伺的視線，但是隨着時間一點點過去，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心底暗暗生疑了。

「抱歉，我已經沒事了。」

已經整理好情緒的敦賀蓮聽到他的話立刻就抬起頭來，對他們露出了慣常的紳士微笑。

「剛剛只是在考慮一些事情，沒想到居然耽誤了這麼多時間，我去向大家道個歉……」

「蓮，你還是重新找個借口比較好。」

他剛準備站起來，伊藤雅也就已經把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直接把他又按了回去。看到敦賀蓮有些意外的眼神，伊藤雅也只是漫不經心的笑着，遠遠看起來似乎在和他隨意的閑聊。

「從緒方導演喊停開始，你和最上小姐就一直魂飛天外，而直到現在，她還沒有恢復。」

「雖然她一時抽離不了角色，大家都不會覺得意外，但如果說你在拍攝的時候居然能想什麼事情一直想到現在，還是恰好跟她在同一個時間，你覺得會有人相信嗎？」

看到敦賀蓮從驚訝到疑惑然後現在已經微微皺了眉，伊藤雅也拍拍他的肩膀，挑眉對他傲然一笑，然後就徑直轉身迎上了正在走向這裏的緒方啟文。

「你只有五分鐘的時間，考驗你演技的時候到了，蓮。」

伊藤雅也戲謔的聲音還未落地，敦賀蓮已經在他身後再次陷入了沉思。五分鐘后，伊藤雅也果然和緒方啟文一路說着什麼走到了他的面前，而敦賀蓮也同時站起身，十分鄭重的對着緒方啟文躬身行禮。

「實在抱歉，緒方導演，我不該因為一時心急而耽誤整個劇組的進度，請您責罰我。」

「啊？敦賀先生你是在說什麼啊？什麼責罰不責罰的，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緒方啟文根本就沒想到他會直接向自己請罪，嚇得連忙拚命擺手，看到他依然不肯起身，又連忙去扶他。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這樣說我真的完全糊塗了呢。」

「啊，其實也沒有什麼，只不過蓮這傢伙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所以才……」

「雅也，這件事情必須由我親自來道歉才對。」

伊藤雅也的話聽上去似乎是在替他解釋，但實際上卻等於什麼都沒說。而敦賀蓮也恰到好處的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又帶着隱隱的愧疚。被他們兩個人這樣一搭一唱，哪怕現在有人直接揭穿他們其實是在說謊，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是這樣的，剛才我在和最上小姐對戲的時候，突然領悟到了一些東西，但還不夠清晰。我一時心急就忍不住繼續思索了下去，完全忽略了拍攝的事情。」

說到這裏，敦賀蓮微微一頓，有些赧然的對着緒方啟文笑了笑。

「您也知道的，緒方導演。我當初出演嘉月的時候在這方面遇到了瓶頸，也是費了很長時間才能突破。所以現在遇到這種機會，我實在是不敢輕易放過。」

「敦賀先生，你不用再說了，我完全能理解。」

緒方啟文抓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滿臉「一切盡在不言中，不用說了我都懂」的表情。看到敦賀蓮同樣一臉感動的對他微笑道謝，社幸一終於忍不住飛快的裝過身，藉著低下頭假裝整理儀容的機會消化掉自己剛剛差一點就笑場的衝動。

難道蓮的演技就是這樣鍛鍊出來的嗎？這真是太可怕了。╮(╯_╰)╭

「看吧，我就知道緒方導演一定能夠理解的，就說你不用這麼在意了。」

伊藤雅也隨口吐槽了一句，看到敦賀蓮對自己歉意的點點頭，又笑着搖了搖頭。

「算了，反正你就是這種人，不這麼做才真是奇怪了。」

「是啊是啊，敦賀先生一向都敬業到讓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呢。」

緒方啟文十分贊同的點着頭，不知不覺就跟着他們的腳步漸漸向場地另外一邊走去。

「不過我也十分期待你的表現，伊藤先生。尤其是你們兩個的對手戲，一定非常精彩！」

「您過獎了，緒方導演，不過我一定會儘力讓您滿意的。」

伊藤雅也和敦賀蓮飛快的對視了一眼，同樣笑得萬分誠摯。然而社幸一聽到這句話，卻又差點就笑場。

緒方導演你根本就用不着期待啊，蓮和雅也不是正在你面前聯手出演么？怎麼樣，你覺得精彩嗎？反正我是覺得非常精彩，真的。

等他好不容易把笑意憋回去，下意識的轉頭一看，青木介司居然還是一張沒有任何錶情的面癱臉，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喂喂，你也太沒有幽默細胞了吧？這都覺得不好笑，真的一點都不好笑嗎？話說你應該會笑吧，怎麼還不笑一個給我看看？看我看我，就這樣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往兩邊翹一下，來，smile！

社幸一極其歡快的對着青木介司露出了標準的八顆牙笑容，對方的眼神卻依然古井無波，絲毫沒有半點意外的情緒，甚至還在行走間十分流暢的回了他一個教科書般的標準鞠躬，反而讓他意外的愣住了，過了一會才急忙跟上。

有沒有搞錯？這傢伙真是雅也的經紀人嗎？而且還跟他在美國整整合作了五年？

一個是橫行的妖孽，一個是實心的磚頭，這兩個人平時到底是怎麼溝通的啊？這樣都能夠合作愉快讓雅也他拿到奧斯卡獎項，也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社幸一在心裏憤憤不平的時候，敦賀蓮和伊藤雅也已經帶着他們走到了拍攝場地的另外一端，最上京子休息的樹蔭下。

「最上小姐，最上小姐，你不要緊吧？」

「嗯。」

最上京子有些茫然的應了一聲，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敦賀蓮目光一凝，立刻轉頭看向了伊藤雅也，看到他幾不可查的點點頭，這才放緩了眼神。

原來只是還沒抽離角色，應該再過一會就會好了。

雖然擔心焦急的情緒已經多到讓他難以克制，但是敦賀蓮還是狠下心和守護在一旁的朝倉千鶴以及琴南奏江簡單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他後面雖然一直在和緒方導演他們一起討論著接下來的劇情，不過伊藤雅也一眼就能看出，他其實根本就心不在焉。

「京子她真的不要緊嗎？已經都這麼久了。」

在他們走後，琴南奏江也忍不住焦急了起來，求助的看向了表情鎮定的朝倉千鶴。

「嗯，沒事的，京子她只是入戲太深了，現在不是正在漸漸恢復嗎？」

朝倉千鶴對她安撫的笑了笑，抬手輕輕梳理著京子的鬢角，沒過多久，果然就看到京子緩緩轉過頭，語氣中滿是歉疚。

「對不起，千鶴，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一句道歉就能算了嗎？你這個傢伙，差點嚇死我們！」

琴南奏江已經忍不住咆哮著撲了過去，語氣極其兇悍，動作卻格外的輕柔。看到最上京子的眼神漸漸又變得靈動起來，朝倉千鶴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說實話，就連她也沒有預料到京子釋放出的感情居然有如此震撼。不過這也充分表明了，這孩子對於敦賀蓮的愛意已經積累到了多麼深厚的程度。

不管怎麼樣，京子她能夠平安度過這個難關，實在是太好了。只要一開始放開了心結，之後再一點點誘導她坦誠自己的心意，絕對會比現在容易的多。

不過就算京子她能夠徹底坦誠自己的感情，也是遠遠不夠的。敦賀蓮的心結恐怕絲毫不輸於自己，想要卸除他的面具，還要費相當大的功夫才行。

看來下面的計劃也要抓緊時間進行了呢……

朝倉千鶴轉頭和社幸一遙遙對視了一眼，眼中閃爍著同樣耀眼的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