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在白阮娘一反常態的強硬態度下,司黎還是帶着一點點遺憾和更多的輕鬆與她和離了。

一開始,引商還有些想不通這樣一個乖順的女子怎麼會有如此改變,後來卻聽阮娘說,「單單隻有我一個人被欺侮也便罷了,可是偏連累了旁人,叫我如何能夠忍耐下去。」

她的聲音還是如同身形那般柔柔弱弱的,帶着幾分軟糯,彷彿可以任人揉搓,就連激動氣憤的時候都不會像尋常人那樣大吵大叫。可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這一次她是真的有些死心了。

也許白阮娘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事事逆來順受的女子,只是在遇見司黎之後才為了迎合他而刻意改變了自己。不得不說,直到華軒找上門之前,她還是對司黎抱有一絲希望的,甚至想着找機會再與六郎好好談一談,說不定能有些許轉機。

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是個盡責的妻子了,也傾盡自己的所有想讓丈夫和夫家滿意,每時每刻都希望自己做得更好一些讓丈夫回心轉意。可是直至今日她才終於發現,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毫無意義。當華軒暗指引商幾人守在司家是對她有非分之想之後,在房內聽着這一切的白阮娘就有如被人當頭敲了一棒,震得整個人都暈眩了起來。

老夫人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家裏有鬼怪作祟的事情,自然會將請了道士來家中做法的事情隱瞞外人。那華軒又是從何得知的?自然是聽司黎親口對她說的。

白阮娘剛剛才因為聽說了華軒有孕的事情昏厥過去,那個男人竟然就這樣撇下妻子去找華軒訴苦去了,而且任由華軒獨自找上門來「探望」白阮娘。家裏有幾個道士的事情時他告訴華軒的,他還說了什麼?說這幾個道士十分年輕,又生了一副清秀模樣成日守在家中?

華軒來時顯然是有備而來,也不是偶然提到了司家有道士的事情。定是因為司黎對她說了些什麼,才讓她有了這樣的心思,然後意圖在白阮娘與司家之間在添上一把火。就算多這麼一句嘴沒什麼用處,也能成功的氣到白阮娘。

有些事算不上罪大惡極,偏偏噁心人。

白阮娘的心都涼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再厚著臉皮呆在這個家裏,自己被輕賤,還要連累無辜的引商等人也被潑了一身的髒水。

離開吧,離開就解脫了。

聽說白阮娘在回洛陽之前暫時住在離安邑坊很遠的地方之後,引商他們也放下心來準備收拾東西回道觀。雖說那縊鬼還沒被徹底驅除,可是自從白阮娘與司黎和離之後,久安也不像原本那樣擔心阮娘被蠱惑著做了替死鬼了,在感激了引商他們這幾日的勞累之後,引商這樁生意也就到此結束。

相較這半年來的經歷而言,這樁生意做得雖然有些失敗,還有些憋氣,但是得來的報酬算是半年來最多的一次。上一次引商買來的葯已經托別人送回了家,現在事情辦完了,她又拿着僅剩的那些報酬數了數,留下了勉強夠三人度日的錢,然後再次踏進了藥鋪,出來時手上又多了幾個藥包。

「師……師,父,咱……咱們還還還去看……看望阿……阿,阿娘啊。」天靈一見她去買葯,就知道幾人現在要做什麼去了。

阿娘是引商的娘/親,但是這麼多年來,天靈也一直喚其一句「阿娘」。點點頭之後,引商一面數着自己有沒有遺漏什麼藥材,一面又用胳膊肘捅了捅身邊的華鳶,「一會兒到了我娘/親家裏可不許再亂說話,就算站在外面也不能說。」

想當初,華鳶第一次跟着她回家的時候,就口無遮攔的說張伯家的兒子是一臉短命相。雖說引商也實在是不喜歡那個人,但也不能任由華鳶在別人家裏這樣胡說八道。張伯照顧了她娘/親那麼多年,就算那家裏的其他人對她都沒有什麼善意,她也要念著這份恩情對人家以禮相待。自那之後,她每次再回娘/親家裏,都要把華鳶仍在大門外面,免得他再去惹惱別人。

三人來到張家之後,華鳶便輕車熟路的往外面的圍牆上一倚,貼著牆根曬起了太陽。引商和天靈拎着東西進了門,張伯的兒子張拾一眼瞥見他們兩個,便往院子裏喊了一聲,「爹,宋引又來了。」

很快,張伯便匆匆掀了帘子出來,看到引商之後笑容便攀上了臉頰,經過自己兒子旁邊時還不忘照着對方後腦勺來了那麼一下,「小引是你妹妹,有你這麼連名帶姓喊自己妹妹的嗎?」

張拾在明面上還是不敢反駁自己父親,揉了揉後腦勺之後才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姓張,她姓宋,這是哪門子妹妹。」

這麼多年過去了,在面對張拾的時候,引商不僅生不起氣來,還會主動對對方笑笑。說到底自己的母親在這裏生活了很多年,她對這家裏的人還是帶着感激的。

將手裏的葯交給張伯之後,她便進了裏屋去看望母親,她的娘親青娘雖然嘴上說着讓她不要來得太頻繁,但是見到她出現之後,還是掩不住眼底的欣喜。

「你又帶了葯過來?前些天不是已經請人送來了一些嗎?」青娘拉着她的手坐在床邊,語氣說是埋怨不如說是心疼,「你呀,一個人在外住着本就不容易,不用總是想着我幫我送葯來。你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這樣才不會被別人看出是女子啊。」引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清瘦的身形,倒是沒什麼不滿意的。

「這是什麼話?難不成你還能當一輩子的道士?」青娘更是皺深了眉頭,「娘之前也跟你說過了,娘的病不用你跟着操心,還有你張伯在呢,總不至於靠你一個人去當什麼道士給娘賺/錢買葯。你啊,年紀也小了,去找個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經事。」

若是半年前聽青娘談起這個,引商一定會隨便搪塞過去,可是這半年以來她倒還真的認真考慮過這事。此前她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怪存在,結果鬼怪就找上了門,而也正是因為接觸了這些東西,她才驚覺自己跟着師父學得那些本事用來招搖撞騙還成,真的遇上了什麼惡鬼,只有被追得四處逃竄的份。

這樣下去可不成,別說生意做不下去,小命都難保。她得像娘/親說的那樣找個相好的,別的不求,只要對方會捉鬼就足夠了。

這樣的話,他們道觀總有一日會名聲遠播,生意多多,金缽滿盆,最後搬進長安城,頓頓吃肉天天喝酒。

只要一想想這樣的生活,引商就已經忍不住流口水了,忙不迭的對母親點點頭,「阿娘,你放心,我一定聽你的話。」

青娘欣慰的撫了撫她的臉頰,「你才是娘的指望,只要你過得好,娘就好。」

引商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這話語背後的辛酸,又賴在母親身邊說了一會兒話,便趁著張家的其他人回來之前向張伯告辭了。

華鳶蹲在牆根下等着他們出來,難得他在這個時辰還精神奕奕的,連天靈這麼笨的人都覺得奇怪,「九……九哥,有,有什什麼好……好事嗎?」

「今夜可是滿月啊。」他意味深長的感嘆了一句。

月圓之夜,正值北斗星移,鬼門大開,乃是陰氣最盛之時。

一聽這幾個字,引商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在司家呆了那麼多日,她差點把這等大事都給忘在腦後了。每個月的月圓之夜,那些孤魂野鬼都是撒了歡一樣的四處亂竄,對於她這種最易招鬼的人來說簡直是苦不堪言。

「走走走,趁著天還沒黑快點回道觀。」扛起包裹,她一手扯著天靈一手扯著華鳶,飛快的往城外跑去,倒是忘了問問滿月之夜華鳶這麼有精神是為什麼。

「一間道觀」那四個大字在他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又掉了一個橫,現在看起來倒不像是「一日道觀」了,乍一看完全會被看成「一口道觀」。

幾人進門之後,引商就把那硃色大門緊緊鎖上,然後隔着門對着門上貼著的那張泛黃的門畫拜了又拜。這畫是華鳶來到道觀之後一起帶過來的,雖然不知道那上面畫的到底是什麼,但是據說被什麼大師開過光,靈驗得很。最起碼,自這畫貼在道觀大門口之後,引商就再也沒在道觀裏面撞見過鬼怪。

「師……師父。」天靈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的動作,抓耳撓腮的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被引商困惑的盯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問道,「咱們……咱們真的不管……管那個壞人了嗎?」

他說話磕磕巴巴的,唯獨在說起壞人這兩個字的時候說得特別通順。

引商一愣,「哪個壞人?」

「就……就是那個搶……搶了……」說到這兒,天靈也困惑的撓了撓頭,怎麼也想不起白阮娘的名字了。

好在引商腦子轉得快,很快便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華軒,然後不由嘆了一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天靈可以說是這間道觀中最善良的一個人了,雖然有時候笨笨的,但是最見不得別人受欺負。如今這樁生意雖然結束了,可是華軒卻得償所願的嫁進司家,搶走了白阮娘的一切,怎麼說也是讓人恨得牙痒痒的事情。

「那個壞人不是惡鬼,咱們卻只能捉鬼,我也沒辦法。」她耐心給天靈解釋了一句,心裏卻也有些不好受。

明明現在天下太平,百姓也是生活富足安寧,可有些時候這世道怎麼就能黑白顛倒,惡人當道呢?

想了半天,她扭頭去看華鳶,想看看這個最厭惡華軒的人怎麼說,只是這一轉身,卻驚訝的發現原本已經走進道觀的人突然不見了蹤影。

*

夜空中,烏雲漸漸散去,圓月高懸。

長安城內,巡夜的金吾衛們成群結隊的策馬而過,華鳶站在朱雀大街的街道中央遠遠望向前方的岔路口。但凡交叉在一起的路口最是容易有鬼怪出沒,今夜更是如此。拖腰折臂的、有足無頭的,諸多鬼魅紛紛在此處遊盪,看得他眉頭越皺越深。

而沒等多久,一個年輕的婦人也從那地方走過,一身鵝黃衣衫,面目清秀,只是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有些頭重腳輕之感。

一見這個人出現,華鳶終於抬起手向著那個方向招了招,頃刻間,那少婦只覺得整個身子都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跌跌撞撞的便往這邊跑了過來,直至跪倒在他的腳邊。

身子動彈不得,這婦人自然極是不甘,將腦袋往下一垂便想化作厲鬼模樣,可惜還未等做出這等動作,便又被迫俯拜下/身去,一連拜了三拜,連頭都要磕出個碗大的疤來了,這才慌慌張張的討饒,「這位大人,饒了奴家吧。」

她只是低等的鬼魅罷了,實在是不識得眼前這位大人到底是誰,但有這等本事的定然不是什麼凡間的道士,說不準就是哪裏的大人物,再不討饒豈不是自尋不痛快。

華鳶打量了這縊鬼幾眼,突然說道,「你在凡世徘徊了百年,也該轉世投生去了。」

那縊鬼一聽這話,連忙抬起頭殷切的看着他,以為對方有什麼好法子幫自己解脫。只是這一抬眸,卻見華鳶突然勾起了嘴角,扯出一個凄凄然的笑來,「你也該認得路,城東有戶姓司的人家,近日剛剛娶了另一個新婦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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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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