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鬼怪也是要分個三六/九等的,低等的鬼怪無從分辨生人男女,只能依靠打扮和模樣來判斷。」引商扯著自己的道袍,在白阮娘面前轉了個圈,「師父說我陰氣太重,在我身上種了道符,還叫我自小這樣打扮,免得那些孤魂野鬼找上門。長大后當了道士,這樣更是方便行/事。」

「原來是這樣。」白阮娘剛剛確實詫異了一下,畢竟這個世道里女道士也有不少,也沒必要刻意改作男子裝扮出家。

「也多虧了如此,在及笈之前,我一直沒遇到什麼鬼怪。」回想起半年前的自己,她這個以捉鬼超渡為生的道士其實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鬼怪存在,直到諸多惡鬼找上了門…現在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說完,她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白阮娘的表情,見對方神色恍惚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這才驚覺自己實在是不該這樣張揚。

那個華軒,也是取了個男人的名字,習慣扮作男子模樣在男人堆里廝混。

雖然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但是白阮娘看到她,難免會想到那個勾引了丈夫的女人。

「縊鬼想要找替死鬼,必會去蠱惑另一人弔死代替自己,現今天下太平,長安城富足安寧,想不開要自縊的人實在是不多。所以……」引商忍不住撓了撓頭,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勸解對方,「三娘你還是凡事看開一些吧。」

其實她刻意找阮娘單獨來談,也是擔心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阮娘會尷尬。大家都心知肚明,縊鬼偏偏找上白阮娘,定是因為阮娘自己已經有了「實在活不下去了」這樣的念頭。

可是這種事是別人的家事,正如引商所說,他們只捉鬼不捉姦,實在是無能為力。

司家的老夫人已經上了年紀,最近總是聽人說長安城裏「不幹凈」,再看自己兒媳近日以來確實有些神色恍惚,這才疑心家裏招來了鬼怪。引商幾人雖然暫時趕走了那個縊鬼,可是說到底算不上徹底驅除,誰能保證那東西還會不會再回來。久安實在是不放心,定要那惡鬼灰飛煙滅才行。引商已經收了那麼多錢財,自然不能推脫,只能和華鳶天靈他們兩個一直守在司家。

自從聽了引商那句勸之後,白阮娘仔細思量了幾日,倒是真的有重振精神的意思,平日裏盡量不去想丈夫的事情,也學會將鋪子裏的事情交給久安等人去幫忙打理。引商瞧着她臉上漸漸有了血色,沒了此前那近乎病態的虛弱不堪,也是打心底里替對方感到欣慰。

可是每當她這樣想着的時候,卻只有天靈會附和著,華鳶永遠是站在一邊打着哈欠不說話。後來引商非要他說出些看法來,他卻認真的掰着手指頭數了數,然後答道,「我有個姓謝的朋友,就是弔死的那個,他說過陰曹地府有地獄有十八重。生來為人是不易之事,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如果在生為人身的時候不知珍惜,妄自了結性命,無論出於何種理由,又選擇了何種死法,死後都會被打入枉死地獄,永遠也別想再投胎為人。白阮娘若是自盡而死了,無非是兩種下場,一是成了那縊鬼的替身不得超生,二是入了地獄同樣不得超生,左右沒什麼好下場。」

「這不公平。哪有人會好端端的尋死,不都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被迫如此?」引商只覺得這天上地下的神佛們還真是不懂人間疾苦。

華鳶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見他這樣不說話,引商卻還不死心的繼續問著,「我之前也聽師父說過,陰曹地府里有個枉死城,但凡不是壽終正寢的人死後都會被關押在那裏,日日徘徊在城牆上頭,連中元節都無法返回陽世,哪怕是遭人陷害含/冤而死也是如此。你怎麼不問問你那個姓謝的朋友,這陰間真的還有公道可言?」

憑什麼受盡冤屈枉死的無辜之人還要在死後繼續受苦?這豈不是顛倒了黑白不分對錯?

引商也算不上什麼嫉惡如仇的人,可是實在是見不得這等不公之事。對於一些人來說,活着已經是件難事了,可是這樣千辛萬苦的活着可不是為了死後再遭受不公。

她很少為了什麼事情這樣動容,縱使是華鳶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然後慢吞吞的解釋道,「其實也不是如此。含/冤而死的鬼魂心中忿恨難消,本就要等到害他慘死的人被拘到陰間受審時,親眼看到對方受刑才能平復心中怨恨。至於那些生前忠孝英烈之人,更沒有到枉死城受苦之理,早就在死後便往福地投胎去了。那枉死城就建在酆都大帝殿的右邊,北帝君心中自有公理。」

「真的?」她將信將疑,緊接着又不等他回答便小聲嘟囔著,「那我爹現在又在何處啊?」

「什麼?」華鳶沒聽清她在說什麼。

偏偏此時遠遠走來了一個男子的身影,引商一瞥見那個人的打扮便來了精神,推了推左右兩個徒弟,「快看。」

那人穿了一身青色的長衫,看打扮與華軒十分相似,但那身形一瞥便知是男子。仔細看去,樣貌雖然較之一般人出眾,不過舉手投足之間實在不像是文雅之人,兼之眉眼生得妖嬈,倒是生來一副浪蕩模樣。他靠着牆裏面這一側慢慢的往這邊走來,背着手若有所思,直到走至門前看到他們幾人後愣了一愣,納悶道,「你們這是……」

剛好久安也在院子裏,一聽外面的動靜便跑出來解釋道,「六郎,這就是老夫人請來的道長。」

司黎此前也聽母親說過要找道士驅邪的事情,可他本以為那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卻沒想到竟然真的請了這麼幾人來。聽久安說完之後,他還將信將疑的打量著引商他們三個,只覺得這幾人打扮得不倫不類實在是值得懷疑。

引商不動聲色的整了整自己的道袍,清清嗓子,剛想對主顧家裏的少主人介紹一下自己,卻沒想到司黎根本沒有搭理她的意思,轉身就去了內院,喚道,「阮娘。」

白阮娘本還在內室的榻上歇息,一聽這熟悉的聲音,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不等阿羅過來幫自己梳梳妝妝,便匆匆站起身推門出去,「六郎。」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丈夫了,出門時一見到那個人的面容,便將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悶全都拋在了腦後,再也無心計較。雖然司黎的面色不佳,她卻絲毫不在意,仍是跟在他身後噓寒問暖的。

夫妻之間的事情,哪容許外人置喙。引商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卻也只能暗自搖了搖頭,管不了許多。反倒是華鳶瞥了眼那男子的神情之後,突然便來了興緻,硬是扯着她去偷看。至於天靈因為身形的關係太顯眼,只能守在外面給他們望風。

屋內,許久沒有見到丈夫的阮娘還在忙前忙后的幫其換上在家穿的衣衫,司黎任由她服侍著,卻始終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似是有什麼心事。

阮娘也不是那等遲鈍之人,見他心事重重便貼心的開口問道,「六郎可是有心事?」

司黎抬眸睇了她一眼,卻是深深嘆了口氣。

「難不成是出了什麼事?」阮娘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面對妻子那擔憂的目光,司黎也有些遲疑了,可是有些事情早說晚說都是要說的,他不得不狠了狠心,直言道,「軒妹她有了身孕。」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聽在白阮娘耳朵里不亞於晴天霹靂。她怔了怔,待到想清這句話的意思之後才忍不住捂住了胸口,胸膛之下,心「砰砰砰」地跳得厲害,縱使被惡鬼近身時都未曾有過的寒意一路攀上後腦,冷得人發顫。

司黎也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有些難堪,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有什麼辦法?阮娘傷心固然會傷心一陣子,可是因此便讓他辜負華軒也不可能。那樣堅強灑脫的女子,本該不受任何人拘束的活着,或與朋友自在遠行,或與兄弟暢飲美酒醉生夢死,偏偏只為了他,就要像尋常女子那般無趣的生活着。他與華軒,不僅是情人,還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他怎麼可以辜負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為了他好的女人。

「那夫君打算如何做?」平復了一會兒情緒,白阮娘勉強扶著旁邊的長榻坐下,卻連看都不知該怎樣看向自己的丈夫。

「軒妹出身雖比不了白家,但是好歹世代書香,家中又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做妾室實在是不合適。」司黎一面琢磨著說辭,一面打量著妻子的神色,「所以,我想着……」

他還未說完,白阮娘就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幾乎昏厥過去,好不容易才抬起微顫的手指向他,「六郎,你可知道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到時候就連那個女子都要獲罪。」

這是大唐律例上明明白白寫着的事情,司黎怎麼會不知道,可是聽阮娘這麼一說,他也有些急了,「這種事情若是不鬧到官/府去,誰會計較?」

「我會計較!」豁出去了喊出這句話之後,阮娘便當真沒能提上氣來,一陣暈眩過後還是倒下了去,一時間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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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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