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醫院

夏令營的活動接近尾聲。

芊芊還剩下非常重要的一項私人任務還沒有完成，這涉及到她的誠信問題——別以為對一個三歲的小朋友就可以撒謊。

首先要提前給陸明海發短訊。過了許久對方才回復，說他和吟秋都在醫院，小寶被送去奶奶家了，家裏沒人，恐怕不合適招待芊芊。

完蛋，最後還是要對小寶食言！芊芊忍不住嘆了口氣，後知後覺的注意到「醫院」這個詞，難道是……芊芊握着手機很是猶豫，按了回復，打了一排字，又刪掉，最後咬咬牙，發過去一句話：是你弟弟的病情有了變化嗎？

陸明海只回了一個字：嗯。

看來不是什麼好消息。芊芊的心揪了一下。接下來好長一段時間，芊芊明顯心不在焉。最後連路遠都感覺到了，問：「你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芊芊搖了搖頭，長長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提不起勁來。」

他們正在遊覽b市著名的華大校園。路遠記得芊芊表示過對華大的興趣，對今天參觀華大校園的行程也是滿懷期待的，結果到了目的地反而變得怏怏不樂。

「不會中暑了吧？」路遠馬上緊張起來，「我包里有藿香正氣水，要不要喝一瓶？」

藿香正氣水那味兒，嘖嘖。芊芊有點抗拒：「應該不是吧？我沒有頭暈、想吐什麼的……」

正說着呢，旁邊走在一起的一個一中女同學突然往前一個趔趄，然後就撲倒在地，爬不起來了，嚇了芊芊和路遠一跳，趕緊過去扶人。

一扶起來就發現對方面色蒼白，呼吸急促。

芊芊看了一眼路遠，眼神里明明白白透露著「烏鴉嘴」三個字。「……快把她抱到陰涼的地方去。」芊芊示意圍上來的同學們讓出通道。很快帶隊的老師們就過來了，看了下情況，果斷決定由一中派出一名老師和一個男同學一起，將昏倒的女同學送最近的醫院。

路遠偷偷向蘇葵報告：「芊芊身體也不舒服。」

蘇葵立即作出反應：「芊芊，你也跟着一起去醫院看看。」

「啊？為什麼啊？」芊芊只覺得莫名其妙。

路遠一臉理直氣壯：「你不是說自己提不起勁來嘛。」

「……」芊芊只能用很誠懇的表情向蘇葵表示，「我真的沒事。最多等會兒我喝一瓶藿香正氣水，預防一下。」

蘇葵半信半疑的同意了，並再三強調，如果感到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

因為這個意外，遊園活動草草結束。同學們被拉回了酒店，回房休息，等到了點再下來吃午飯。下午是自由活動。芊芊本來的計劃是去陸家，現在不用出門了，突然覺得時間好空，不知道該幹什麼，乾脆躲在房間里整理這段時間收集的資料。

李哲被芊芊放了鴿子，又參加了男同學們的組團，同樣happy的出去玩了。路遠因為擔心芊芊的身體狀況，找了個理由推脫了男同學們的組團活動，並交代芊芊，如果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記得聯繫他。

芊芊整理了一會兒資料，看到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發了一會兒呆，最終還是拿起來給陸明海發了條短訊：你弟弟現在怎麼樣了？

陸明海過了半個小時直接回了電話。

「芊芊，謝謝你的關心。當初我也是隨口提了幾句，沒想到讓你費心了。」他很是客氣，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疲倦，「這幾天我們都在醫院。醫生說他的生命體征一直在波動，隨時可能惡化。」

芊芊很不好意思，有一種多管閑事的尷尬。

「吟秋說，小寶一直嚷嚷着要找你，哭鬧了好幾回了。這樣吧，我晚上讓人把小寶接回家，明天你去家裏看看他，怎麼樣？」

「不用、不用。當然是你弟弟的事要緊。你們在醫院忙，我就不添亂了。」芊芊愈發尷尬了。哪有主人家不在，她上門去見小朋友的道理？「要不我和小寶通個電話，向他道個歉，以後有機會再去看他吧。」

「你等一下。」

陸明海把手機交給了王吟秋。「芊芊，謝謝你這麼記得和小寶的約定。我有一個想法，小寶的奶奶等會兒要到醫院來，我們讓保姆把小寶一起帶過來，然後你也到醫院來陪陪小寶，行不行？小寶特別想念你，我也不想讓他失望。就是太折騰你了，還要麻煩你跑一趟醫院。」

「不麻煩、不麻煩。」小狗腿張芊芊將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表示完全聽從對方的安排，「是哪家醫院啊？」

「哪有讓你自己過來的道理？」王吟秋立即囑咐陸明海，讓錢秘書去接人。

掛了電話，芊芊才想起來，幾個領隊的老師都帶着各自組好團的同學們出去自由活動了，留在酒店的沒幾個人，被交代了不許出門。她只好打電話給蘇葵，表示事情緊急，她又得出去一趟。

「我找路遠一塊兒去，可以嗎？」芊芊也不好總讓蘇老師為難，「我再跟何校長也備個案吧？」

「你把你和路遠的聯繫方式，目的地，大約幾點前回來，編輯好后發到我的手機上來。」蘇葵聽她說是上次拜訪的那家親戚有人住院了，格外通融，「你是去探病，這個得允許的。」

芊芊對自己說謊的行為表示很慚愧，又實在不方便說出事實，只好再三保證一定會準時回來。

半個小時后，錢秘書的車就停在了酒店門口。

芊芊和路遠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錢秘書一看她還帶了個小男生，眼底閃過一絲驚訝，瞬間就消失了，微笑問：「等久了嗎？」

「麻煩你了，錢秘書。」芊芊同他客氣。

「別這麼說。」錢秘書推一推眼鏡，開玩笑道，「我的工作就是替陸先生跑腿。」第一次他對芊芊的態度還是客氣為主。這一次顯然已經知道張芊芊在陸明海面前的分量，所以說起話來更親切隨意了。「陸先生這幾天，白天要處理公務，晚上就去醫院，熬得眼睛都紅了。」錢秘書一聲嘆息。他從畢業就跟着陸明海，一晃五六年，也算是陸明海的親近之人，不然不會讓他插手陸家私事的。

芊芊同樣嘆口氣。

路遠已經聽芊芊簡單的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所以對他們的對話並沒有表現出疑惑或者驚訝。

錢秘書又看了一眼這個默不作聲的小男生。

車子開進了b市最好的軍隊醫院，在幹部病房樓前停了下來。錢秘書略帶為難的開口：「芊芊，那個，陸先生的意思是，就你一個人……」

路遠瞭然的點點頭，轉頭對芊芊說話：「我就在外面的小花園裏等你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錢秘書當即表示每一層樓的右手邊第一間就是會客室，路遠可以在那裏看看電視，喝喝茶。

「還是算了吧。外面的空氣比較好。」路遠笑着拒絕。

錢秘書也沒有勉強，和守在門口的警衛員交代了一聲，再囑咐路遠：「你在外面無聊了，可以進來坐坐。」

於是芊芊一個人跟着錢秘書繼續往裏走。

一樓是普通病房。偶爾有開着門的空病房，芊芊偷偷觀察了一下特權階級的住院條件，暗暗咋舌：病房統一是單人間，獨立衛生間，還有小客廳，家電齊全，跟一個單身公寓的配備沒什麼差別。

二樓都是重症監護，同樣是單人間。除了病人是被隔離的，家屬只能透過玻璃窗探望外，其餘的和一樓的普通病房沒什麼差別。

錢秘書推門而入。芊芊緊隨其後。

第一眼看見的是落地玻璃前站着好幾個人。陸明海的旁邊是一位已過古稀之年的老人家，正和陸明海交代着什麼。芊芊猜應該是陸明海口中最說一不二的陸家老爺子吧。王吟秋最先看見錢秘書和芊芊，朝他們略一點頭。錢秘書秒懂，示意芊芊站在他旁邊，不要出聲。那位老爺子可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啊。

芊芊偷偷看向玻璃窗內。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叫陸明辰的大男孩，原本應該是鮮活的年輕的身體上如今插滿了各種管子。因為被各種機器擋着，芊芊看不清他的樣貌，忍不住去關注了一下各種儀器的數據。心電監護滴滴響着，顯示病人心律不齊，房顫、室顫。插管上了呼吸機，已經不能自主呼吸了嗎？一瓶液體快輸完了，護士過去換瓶，稍稍掀開被子。芊芊看見露在外面的手臂瘦得只剩下骨頭，眼眶又不自覺酸澀起來，心裏難過的很。

她趕緊低下頭，搓了搓眼睛。

陸家老爺子交代完畢，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最小最疼愛的孫子。他見慣了生死，依舊是面色冷峻，並沒有表現出情緒的波動來。只有陸明海能感受得出來藏在爺爺內心深處的悲慟。

「小錢，你身旁的人是誰？」陸老爺子雖然視線沒有動，卻已然察覺到外人的存在。

「是芊芊。」陸明海代錢秘書開口，「就是救了小寶的小姑娘。」

「哦，是她。」陸老爺子稍稍側過身，打量了芊芊幾眼，轉而問陸明海：「你怎麼把她叫過來了？」

「是我的主意，爺爺。」王吟秋小心翼翼回答，言簡意賅的把她當時的建議說了一遍。

「你們也太大張旗鼓了。」陸老爺子只是瞟了一眼孫媳婦，王吟秋已然感覺到了壓力。「不過小姑娘倒是好的，知道君子言而有信。」

芊芊適時和老人家打招呼，禮貌開口：「爺爺您好。」

陸老爺子略一頷首，下了指示：「讓小姑娘在病房裏待着也不合適，去會客室吧。」

錢秘書二話不說就執行了這個指示，領着芊芊去了會客室。

給芊芊倒了杯熱茶，錢秘書在她面前坐下，壓低嗓音道：「你猜出來了吧？」雖然會客室離陸明辰的病房至少隔了五六個房間，可是錢秘書還是下意識的不敢高聲說話。

芊芊被他影響，只點點頭，不說話。

「我只見過這位老爺子幾次，每次都覺得壓力好大，氣都不看吭一聲。」錢秘書略帶感慨。

芊芊表示十分贊同。

「連老爺子都來了，估計……不好了。」錢秘書繼續感慨。

芊芊過了片刻才理解他的潛台詞，心裏一下子又難受起來：「這麼年輕呢。」

「是啊。」錢秘書搖搖頭，「就算是一命換一命，也是他吃虧。更不說，撞他的司機，現在只是在牢裏關着呢。」當時還是肇事司機打的110和120呢。就等在現場，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被抓回派出所后也是很痛快的承認了是他的責任，然後很迅速被判了刑。可是在這個地界兒浸|淫久了，連他都能一眼看出這場車禍的蹊蹺之處，更不說陸先生這樣的人精了。陸明辰的車禍不久，小寶又被人綁架。最後公安部的官方文件是小寶是被人販子綁架的，可是陸先生住的那是什麼地方？一般的人販子能混得進來？一般的人販子敢拐這種人家的孩子？

錢秘書重重嘆了口氣。那段時間，陸家腹背受敵，真是一個難關啊，就是現在，陸家的元氣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呢。要是陸明辰真不在了，老爺子一傷心，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也不知道失了最大靠山的陸家以後會怎麼樣。

芊芊哪裏知道這裏面的彎彎繞繞？她只是胸口悶得慌，坐在那兒愣愣不出聲。

錢秘書畢竟和芊芊不熟悉，又不能聊敏感的話題，所以陪坐了一會兒，聽見外頭有了聲響，便借口走出去看看。

陸明海走進會客室時，看到的就是芊芊將下巴柱在桌面上發獃。他走到芊芊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怎麼了，芊芊？」

芊芊嚇得跳起來，差點撞到了身後的陸明海，有點手足無措：「陸叔叔。」

「你都叫吟秋姐姐了，還叫我叔叔，我有看上去那麼老嗎？」

芊芊摸摸頭。還會開玩笑，說明他的情緒還不算糟糕嗎？「陸……大哥。」

「小寶一會兒就到了，吟秋去樓下接他了。」陸明海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陸……大哥是不是累了？」芊芊不太好意思和他單獨相處，「就算是鐵打的人也要休息的。這麼多人看着，陸明辰會沒事的。」

陸明海沒有回答，依舊閉着眼，靠在椅背上，過了片刻才開口：「他恐怕熬不過今天了。」

芊芊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趕緊偷偷擦掉。

「他雖然小了我十多歲，可是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是很好的。」陸明海終於睜開眼，不過並沒有留意芊芊的異常，只是拿出皮夾，翻開來看夾在裏面的一張照片，「我這一輩，堂兄弟加起來有四五個。年齡差距大，工作以後都分散在各地，難得全部聚在一起。回憶起來，合照居然只有這麼一張，還是明辰十五歲那年生日，又正好趕上中秋節，才找到機會合照了一張。」

芊芊不知道怎麼接話，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原來他生日也在九月啊。」說完連自己都詫異了：什麼叫「也」？原來她的潛意識裏，其實是一直在拿陸宸和陸明辰作比較嗎？

「他這個人最喜歡熱鬧了，所以每年生日總是想方設法把家裏親戚都叫回來。」陸明海笑了笑，還是盯着照片。

芊芊的思緒卻不小心飄散了，她想起陸宸是不喜歡過生日的。剛戀愛那會兒，她偷偷記住了陸宸的生日，想着給他一個驚喜。結果驚是有了，喜卻沒多少，委屈得她直掉眼淚。後來陸宸解釋說：他出生時難產，差點要了他媽的命，自從知道這件事後，他就不喜歡過生日了。芊芊雖然還是有委屈，但站在陸宸的角度去思考，也理解了他的想法，從此以後她就再也沒有給他過過生日。

「今年的生日，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寂寞。」陸明海合上皮夾，站起來，「我去看看，怎麼還沒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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