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番外道在野（六）
妘生在鳳凰星不足一年，花出去的錢已經大大超過了顏良預估，特別是近期他強令顏良去尋找關於四級以上空間攜帶者能量模型的資料以及相關模型構建所需要的精密儀器設備，那可不僅僅是錢能解決的事情。這讓顏良非常不理解，按照他的計劃，妘生的職業規劃里，鳳凰只是一個短暫停留為他的簡歷添上漂亮一筆的驛站，而不是大規模投資的常駐之地。作為妘生個人的財務官，顏良不放心，他需要親自來看，於是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帶着一個押送設備的團隊帶着珍貴的資料便抵達了鳳凰。
鳳凰的交通和市政設施還是那麼令人頭痛，基本上沒有轉運大批量貨物的能力，顏良的設備在空港等候了足足兩天才排到一個班次的運輸艦，他等不及便自己輕裝先出發了，一路向妘生髮給他的簡報上的花錢大戶出發。
鳳凰實在太落後，那麼大筆的錢花出去，面貌幾乎沒有什麼改變，顏良一邊看一邊失望，心中憋了一些悶氣，急匆匆往監察會駐地走。
進入監察會大廳，顏良向服務台的官員亮出了自己的通行證，很順利地便被引到了休息室等候。
「妘執行長大概什麼時候能來？」
「執行長去視察海防的堤壩，預計一個小時之後返回。」
顏良手指不耐煩地捏在一起，向那官員道謝，坐在休息室靠窗戶的位置。
鳳凰星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自然風光和良好的氣候狀況了，就這樣從窗戶看出去，園林的景色居然還不錯，顏良視線放向遠處，有男男女女的身影在林間閃過，他移開視線，突然又挪回來，嘴角勾起淺淺的笑，轉身走出等候室。
姜秀書今天心情很難用語言描述，她這短短一個周內已經和監察會介紹的兩位男士分別會面，今天是第三位。前兩位均是鳳凰星本土的世家子，受的是比較保守的教育，沒有過外星學習的經歷，似乎本來對於和姜秀書籤約的興趣就不大，只是苦於監察會的制度不得不來，見面和共餐都不怎麼愉快，且兩位在閑談中並不看好姜秀書在藍谷地搞的那些東西，認為她在破壞藍谷地幾千年才逐漸形成的穩定局面，於是雙方均是見了一面便沒有了下文。
第三位男士是從星海灣來的平民吳鳴，有在東昊學習的經歷，本身評級在c等，但出生不好，所以同意了和姜秀書會面。姜秀書非常詫異居然有漂亮的c等男子看得上自己，欣然來了監察會，這位男子果然帶着一些精英自視甚高的范兒，在見了姜秀書本人後有些掩飾不住的失望，但還能保持風度。
監察會的官員為雙方介紹后便退出了，姜秀書覺得在室內干坐太尷尬，道，「外面的天氣不錯，我們在花園走走吧？鳳凰星沒有繁華的都市可以逛，也沒有什麼消遣時間的好去處，如果先生願意的話，晚上想請你吃一頓便飯。」
c級男士能力不錯，便是雙方結契不成，同在鳳凰星生活，日後說不定也有會面的時候，所以姜秀書很客氣。
吳鳴同意了，落後姜秀書半步跨入花園，初夏的陽光正好，明亮卻又不讓人焦躁，因姜秀書對東昊的學校很好奇，他便講起一些自己在學校好玩的事情。姜秀書不是性格激烈的女尊，對身份似乎也沒有嚴格的界限，偶爾聽他講起一些不那麼尊貴的事情也沒有厭惡和反感的表現，反而很好奇，吳鳴便覺得和姜秀書相處起來十分愜意，本能地便開始展示一些自己的優點。
兩人慢步走過一大片草坪，又穿過桃林，姜秀書邀請道，「吳先生似乎對檢測一道很有研究，我最近新做了一個育種中心，構建了兩個能量模型，但是在具體的數據檢測上有諸多不懂，先生有沒有興趣和我一道去看看？」
吳鳴驚喜道，「自然是萬分樂意。」
「我家的小飛艇在外面等候。」
「姜女請稍候，我去報備一下。」
姜秀書微微頷首，看那吳鳴輕快地走向監察會大廳，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
姜秀書看着身邊的綠植髮呆，她看得出來吳鳴先生開始對自己感興趣了，他本身的性情似乎也頗溫和開朗，如果後續沒有發現特別大的缺陷的話，應該是一個很不錯的簽約對象，這樣想來，監察會給她挑選的幾個對象其實從某方面來講都很適合她，端看她自己是否甘心。
一個溫熱的呼吸無聲息靠近姜秀書耳邊，「嘿！」
姜秀書嚇了一條，本能將身體向後，卻正好倒入顏良的懷中，顏良毫不客氣地束住姜秀書纖細的腰身，道，「又見面了，真是有緣分啊！」
姜秀書推開顏良，退後兩步，臉漲得通紅，呼吸都不穩了，她詫異道，「你怎麼在這裏？」
顏良看看空了的雙手，揣在褲兜中，聳肩道，「我還想問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姜秀書已經有接近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見過顏良，被時間強行淡下去的對一個人的思念又開始清晰起來，對面那男人成長了兩年，身上的彪悍之氣和玩世不恭的氣息更重了，就是那麼隨便地站着，也讓她移不開始視線，更別提這男人習慣釋放曖昧的信息。姜秀書覺得自己可能會失態失控，清了清喉嚨，道，「我還有事，再見！」
顏良看那女人轉身低頭急匆匆逃跑的樣子，笑了一下，快步上前道，「你是在挑結契的人？」
姜秀書胡亂嗯了一聲。
「怎麼樣，有滿意的對象了？」
姜秀書不想回答，這也太尷尬了一點，道，「你別跟着我，我挺忙的。」
「躲着我呢？」顏良看姜秀書驚慌躲避，內心起了惡劣的逗弄的心思，「這麼怕我，還想着我呢？要不要我和妘生說一說，把我也列為你挑選的對象，好不好？」
姜秀書臉上的紅止也止不住，抬頭，看男人表情，知道自己又被戲耍了，深吸一口氣，道，「你別這樣，我也會生氣的。」
「你對着我的時候，大部分都在生氣的啊，有什麼可怕的？要不要，笑一笑？」顏良伸手摸一下姜秀書燙得驚人的臉，「只是見我一面就這麼激動，我要是再親親你——」
姜秀書眼見到了大廳，也顧不得禮儀飛快地小跑出去，中途遇見那男子，又強行停下來，兩人短短交談了幾句便相攜離去。
顏良無聊地聳肩，轉身卻見南涯，道，「回來了？」
南涯神情疲憊，「昨天有個一百歲的空間攜帶者無疾而終，沒有提前知會監察會，差點出大事。」
「阿生呢？」
「剛和他聯繫過，馬上回來了。我說，你這次急匆匆來，為的又是什麼？」
顏良正色道，「我倒是想問問阿生，你們在鳳凰到底是要搞什麼，不是都說好了么，在鳳凰暫代理幾年尋找合適的機會回中心星域，可我見你們現在花錢的架勢，恨不得把家當都搬過來。妘生還讓我去妘家那邊找錢，南涯，用自己的錢來做別人的事情，這可不符合我管錢的態度。你在阿生身邊，怎麼也不勸勸他？」
「你覺得有誰能勸得動他？我覺得他最近很不對勁，對那個——」南涯沖姜秀書消失的方向道，「對那個姜女，重視的態度已經超過普通程度了。」
「哈，你吃醋了嗎？」
南涯看一眼顏良，「我覺得阿生心裏有想法，只不過沒有告訴我。」
「什麼想法？」
「他有一天突然問我，如果從行政上放鬆對空間攜帶者的管理，會不會是一條路？你覺得這危險不危險？」南涯表情有點奇怪，「我們對鳳凰建模，結合監察會的內部資源計劃，鳳凰這個星系以目前的狀況維持不了多長時間，監察會甚至都想要放棄了，其實這也符合我們的短期利益，只要妘生拿到上級機構的支持，搞幾個形象工程之類的，能夠足以順利地升上去，但是他顯然很不滿足。我有看過他自己在辦公室做的東西，他在測算用另外一種方法延續鳳凰的使用期限，包括解放空間攜帶者的生產力，讓她們參與到現世的生產活動中來。這簡直就是逆反監察會的根本性思想，我都不知道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這樣的變化。」
顏良想了一下，「你一直認為阿生結業時候公開辯論的那些辯題是為了嘩眾取寵？為男性爭取權利，希望監察會某些不公平政策鬆綁，徹底改變我們的社會結構。」
「當然，妘生什麼都好，只需要足夠的話題性。」
顏良搖搖頭，「南涯，妘生提的這些辯題都只是表層而已，要改變它們，妘生在找根本原因。來了鳳凰，他似乎已經開始找到重點了。」
「從我們第一次接手回收部的工作開始，他好像就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但並沒有和我討論。這讓我很煩躁，你知道，他沒把我當自己人。」
顏良笑，「阿生知道，你這人太沒立場原則了，不可靠。」
「既然是要提高男性的社會地位，為男性爭取立足之地和合法的繼承權，允許男人擁有真正的私產，為什麼要從空間攜帶者着手？我們可以有更多的路，更多的方法，哼——我一直認為，從邊區的軍政着手暴力獲取獨立的權利是一條很不錯的路。」
「算了吧，你也夠幼稚的，沒有空間攜帶者為你提供足夠多的能量，你的軍隊只有餓死，等不到獲得立足之地的那一天。」
「對了，阿生要的東西，你找到了嗎？」
「很不容易找到一點，還不算完全，阿生到底找這些玩意有什麼用？錢大把大把花出去，走的雖然都是鳳凰監察會的公賬，但極有可能會造成虧空，如果任期結束了這筆錢還不能回歸，我覺得政績上會不好看。阿生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想來他是準備在這上面大幹一場了？」
「就是我說的那個姜女啊，不知道她在想些甚麼，居然想要自己培育高級良種，現在搞了個育種中心出來，一應設備人才全沒有，最基礎的東西都是阿生請農機科的人去弄的，私下補了好多錢。現在也只能弄點點一級米出來糊弄人。阿生又是給她免稅，又是四處為她尋找四級能量模型，卻不讓人去點醒那女人——」
顏良突然有點頭痛。
南涯抱怨了一番，妘生終於回來，他將兩人請到自己辦公室，大概說了一下海防的事情，安排了後續工作，這才道，「阿良，一路上都還順利吧？」
「當然。」顏良坐在妘生對面，四處觀望，南涯親自給他們上了茶水，插嘴道，「這邊太荒涼了，劫道的也不掙錢呢！」
「南涯，你先出去一下，我和阿良要談一談。」
南涯不滿，「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嗎？」
妘生喝一口水，放下茶杯，道，「南涯，你在回收部，處理那些空間攜帶者遺體的手段太粗暴了，會產生很多不良後果，你也不想因為你情緒上的不對勁導致違禁將一切公諸於眾吧？那將是一場腥風血雨，你要學會收斂和控制自己。今天，又有人來投訴你了，你必須得去把後續的慰安工作做好！」
南涯不滿地轉身出去，關上門的聲音足夠響亮。
「阿生，你該知道我的來意。」
妘生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深色的原木襯得他的手指纖長有力，「我估摸着你也該來了。」
「我想聽你的實話。」
妘生笑，鳳目下深深的卧蠶又顯出略帶少年的天真，「我們要做的事情，在廣大的男性中很有市場，但這只是無根之木，長不大的。」
「所以你要把女人也拉進來？」
妘生點點頭，「細說起來，監察會目前的體制對男人女人其實都有很多不公，只是缺乏一個把這些不公集合起來的力量。如果我們只因為自身所遭受的不公平而和女人對立起來，這似乎就落入監察會的圈套，永遠也別想打敗他們，我們要得到女人的支持——」妘生看一眼顏良，「不是表面的支持，不是為美色權勢，這類太容易讓人背叛了，而是從心裏真正的認同，不知覺間便完成一切。」
「沒有進入監察會之前，我深深地疑惑，監察會這樣一個幾乎純男性的機構為什麼要如此苛刻地保障女性的權益，見識了回收部，我想通了一切。」
「你別打回收部的主意。」顏良告誡。
「當然，那是最後的底線，一旦公開，整個第五星域女性都怕要垮掉一半，但——」
「所以你找上了姜秀書？」
妘生看一眼顏良，「你很生氣？」
顏良壓抑住自己，「她很蠢笨，不值得你這樣用心。」
妘生笑，滿室生輝，「你很關心她啊。」
顏良不想承認這事兒，妘生道，「所以，我以前總說，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值得男人欣賞的女人，你總是反駁我，那位姜秀書，可讓你有一點點敬意了？」
「我只是覺得她比普通人笨一點，更不通世故一些，你沒有必要讓她來拖我們後腿。」
「不，你錯了。」妘生淡淡道，「她那是近乎於本能的做法，而且，已經走在我們前面很遠了。」妘生拉出一張數據來，「她很莽撞，做事情沒有鋪墊也不夠細緻，甚至會引起很多非議，但是她的本能是大部分女人的本能。最開始，她親自去建設育種中心，藍谷地一片嘩然，她根本沒有注意到也沒有自覺自己的不妥之處，她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是進取，她招了一個女尊作為助手，我雖然提供了一些幫助，但並不必要，只要她捨得出錢都是能完成的。重要的是遵從於內心的想法，並且身體力行地去執行，她做到了，現在，她手上雖然只有兩個三級能量模型，也只能產出低級的良種，但是，藍谷地里那些女尊已經開始態度鬆動，陸續有數十位願意加入她的計劃，利用自己的勞力去交換良種的配額。阿良，你知道這是多大的進步嗎？」
「這是我們花再多的錢，費再多的口舌也難以說服一位女尊去做的事情，她做到了，這還不珍貴？」
「所以不就不顧自己的前途事業，孤注一擲，都投資在她身上？」
「不，並沒有，她只是非常重要的輔助手段，她完成的是基礎工作，是人心的轉變，我只要給她提供一些些必要的條件，自然就會茁壯成長。」妘生起身，「更多的危險在我自己，我時機合適的時候交一個提案上去試探試探上面的態度。」
「關於什麼的？」
「如果女尊能夠固定地參與社會生產活動，可以獲得一定程度的免稅。」
「你不是在試探，是在挑釁吧？把女人放回社會活動？放虎歸山容易，要收回去就難了。如果勾起了女人這方面的野心，當她們開始謀求在監察會內部的職位的時候，怎麼處理？」
妘生靠在窗口道，「當到那個時候的時候，我們就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守那些脆弱的秘密，我們可以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去想更好的解決辦法。如果，真有一個女人能夠和我坐在一張桌子上討論她們的出生和死亡，我才會對她們獻上自己真正的敬意，願意為那樣的女尊彎下自己的腰。可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想放棄自己身而為人的權利。你覺得，會有那樣的一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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