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那是她好久都不曾使用的柔聲細語,望着巡邏兵的眼睛,竭力使出自己身體里的那股陌生的柔媚:「軍爺,怎麼?有事嗎?」】

在冀州方圓十里找一處落腳的地方,對曾九念來說,並非難事。冀州城外有個比較富庶的小鎮,叫做望山鎮,九念與這鎮上首富郭天書交情匪淺,以前曾家在冀州城裏開的十來家衣帽肆,都是在郭天書這裏進的布匹,郭天書比與九念大十歲,待她極好。

九念帶着姜竹內、二師兄、秦義和師父來到望山鎮的時候,郭天書很熱情的招待了他們,起初郭天書望着她頭上齊耳的短髮竟沒敢認,後來九念胡亂編了些遭遇才敷衍了事。

郭天書熱情的招待讓一心想走的二師兄清無改了主意,他本想離開冀州這個是非之地,但他漸漸發現,他這個名不經轉的小師弟倒是有幾分本事,一路跟着她吃香喝辣的不說,到了冀州竟也能夠被這樣的人物大魚大肉的款待,實在不簡單。

大周的軍隊與佔領了冀州的契丹軍隊正僵持不下。

契丹人殺了冀州刺史吉懋,那吉懋是輔國大將軍吉雲戰的父親,吉雲戰怒不可遏,主動請纓要親臨戰場,手刃契丹人,聖上便命王孝傑將軍為總管,吉雲戰為副總管,洛國公姒華言為大周監軍使,對抗契丹,奪回冀州城。

可這冀州城哪裏是說收復就能收復的,連續打了好幾天的帳,也沒有攻下冀州城。

然而望山鎮卻並沒有受到影響,城內的百姓受着煎熬,城外的百姓還照舊過日子。

一連在望山鎮住了好些日子,二師兄清無覺得舒坦級了,手也開始發癢,便提出要集市上轉轉。九念知道他賭癮又犯了,便提出要跟着他去。

雖是小鎮,趕集的時候也是十分熱鬧的,集市上人流攢動,二師兄似乎是故意想甩開她,便趁著九念看鬻馬的功夫,便如同老鼠一樣偷偷溜走了。

九念跟丟了二師兄,便抻著脖子在人群中尋找著。

尋了半天,也不見二師兄的蹤影,九念心說算了,隨他去吧,便獨自在這集市上逛了起來。

望山鎮並沒有受到契丹人的影響,依舊繁榮熱鬧,集市上的新奇玩意層出不窮,一處賣花布的小攤子吸引了九念。

大概有三年了,她都沒有穿過女兒的衣裳,儘管整日素麵朝天,頭髮也才長到耳後,可她到底是個女兒家,見到這花布料子便也想上去摸摸。

可就在她剛要靠近那布料攤子的時候,一個女子的身影卻讓她猛然頓住了腳步!

那女子正在那布料攤子上挑布,微微低着頭,一張一張的翻看着。

她挑布料時的動作,是右手翻看,左手觸摸,一舉一動都是那樣的熟悉...

那個人是...

紅箋...?

九念不禁深深的抽上一口氣,只覺得從不會流淚的眼睛彷彿就在那一剎那蓄滿了溫熱!

她定睛看去,那女子的臉微微朝她的一側歪過來,又別過去,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但九念還是更加確定了是她。

還有誰!挑布料子的時候是那樣的動作?還有誰?恰好左臉頰上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九念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她正要張口喊她的名字,卻被身後的一雙手拍上了肩膀!

「哈哈!小師弟!嚇你一跳吧!」二師兄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逗了九念一下。

就是這樣一晃神的功夫,九念再往那布料攤子看去,哪裏還有紅箋的身影!

九念不顧二師兄的召喚,拚命地追了上去,就在集市的轉角,再次見到了紅箋的背影。

她的身後跟着兩個兵卒模樣的男人,不耐煩的催促着她,三個人進了一家藥鋪,又很快出來了。

那兩個人,穿得正是行軍打仗的軍服,一左一右將紅箋帶走了,九念跟出去好遠,直到跟出瞭望山鎮,她向來謹慎,然而眼看着已經快走到了軍營,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紅箋!」

叫出這一聲的時候,她便已經後悔了,因為前方可是軍營,她這樣孤身一個女子,實在是個危險的舉動。

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就是想叫一聲紅箋,因為她太想她了,太想念她了...

這清脆的一聲呼喚,彷彿魔咒一般,讓正要踏進軍營內的女子,頓住了腳步。

紅箋猛地回過頭來,往後一看,待到看清那人熟悉的面孔時,不禁一時忘了身處何方,年歲幾何。

她從沒敢想過,這輩子居然還能再見到曾九念,從來,也沒有想過...

紅箋的嘴角還凝固着一塊指甲大的血痂,就這樣隨着她失神張嘴的動作而裂開了一道小口。

「娘子...」是她,真的是她...

「娘子!」紅箋的第二聲回答,幾乎是哭喊著,有些失控了。

曾九念此時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焦急地跑了過去,紅箋已是淚流滿面,卻一步也動彈不得。

就在九念還有兩步便到了她近前的時候,兩個兵卒忽然架住了紅箋!

「大膽!你嚷什麼!進去!」兵卒兇巴巴的走過來,架住了紅箋的胳膊。

這裏可是軍營門口,許多兵卒輪流把守,皆看見了這一幕。

兩個小兵的動作有些粗暴,彷彿紅箋只是一頭牲口,毫不將她當作女人看待,紅箋猛地一滯,忽然像是發瘋一般朝着九念哭喊道:「娘子!救我啊娘子!」

...

幸虧,九念此時是男兒的裝扮,那些官兵才沒有將她一同拉進軍營。

也幸虧,一直跟着她的二師兄拚命地拉住她,才避免她衝進軍營。

回到望山鎮后,已經是黑天,二師兄繪聲繪色的將九念在軍營前與紅箋分離的那一段講給了大家聽:

「哎!那小娘子,定是小師弟心愛的女人!那凄慘分離的場面,實在叫我揪心。」

九念咬了咬牙,第一次覺得二師兄很聒噪:「你能閉嘴嗎?」

清無張了張嘴,被一向乖巧的小師弟頂撞,面上一時有些掛不住了:「要不是你師兄我拉住你!你先在早就被那些士兵亂刀砍死在軍營了!」

師父見九念臉上實在不好,便問道:「清境,那女子是你什麼人?」

九念的眼前總是晃動着紅箋哭喊時痛苦而絕望的樣子,沉沉的答:「我的丫鬟。」

二師兄道:「小師弟,你不會是因為這個丫鬟而出家的吧?真是痴情啊!」

九念猛地站起來,心裏煩躁不堪:「不行!我要去救她!」

以前知道紅箋在軍營里做軍妓,那是因為離得太遠,她實在是無能為力,可是今天紅箋就出現在她的面前,就在距離望山鎮不遠處的軍營大帳里,聲淚俱下的向她呼救,她又怎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遭受苦難而夠袖手旁觀呢!

師父嘆了口氣:「清境,擅闖軍營可是死罪。」

二師兄也被她認真的表情嚇了一跳,說:「是啊小師弟,師兄錯了,你可別去啊,你說你這麼一副小身板,怎麼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師兄嘴賤,再也不說了好不好?」

九念搖了搖頭,充耳不聞,對身旁的秦義說:「秦義,你跟我去!」

秦義從不會拒絕九念,便淡淡的說了句「好」。

「老夫也想隨你去,」姜竹內雖然已有五十歲,卻是陣陣拉落不下的人,尤其是對九念提出的一些建議,他半數都是無條件支持的,但這一次卻持反對意見:「可是我們真的這樣闖進去,不就相當於送死?那裏是軍營,不是誰的王府。清境,你先冷靜冷靜吧!」

清境,她現在如何能夠清靜下來?

九念無力的坐下來,恨恨的捶上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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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九念、姜竹內、秦義還有二師兄四個人便隱藏在軍營附近的林子裏,從早守到晚,終於等到了兩個兵卒押著一名女子出了軍營。

也和昨天的一樣,那女子進了一間醫館,又出來了,被兩個人押往軍營。

四個人悄悄地跟着他們,跟到了一條荒無人煙的小路。

事先就埋伏在通往軍營路上的秦義和老薑突然衝到了兩個小兵面前,三下兩下,便將兩人打暈在地。

按照計劃,幾個人合力扒下了小兵的衣服,穿在了九念和二師兄的身上。

二師兄本來不願做這種危險的事情,可是姜竹內太老,秦義又太高,尤其惹人懷疑,只有二師兄和九念中等個子,穿上這身軍裝正正好好。

那女子看似是一名軍妓,嚇了個半死,自然是怎樣都肯配合的,九念和二師兄便扮成了假士兵押著軍妓進了軍營。

臨走之前,秦義十分嚴肅的對九念道:「千萬小心。」

九念點了點頭:「我要是沒出來,不要來救我。」

秦義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無奈看着她,其實若是按照他的心意,為了一個丫鬟,實在不值得冒這麼大的危險,然而秦義看得出九念一晚沒睡的焦慮樣子,便也就依了她。

二師兄一臉的不情願,像是交代遺言一般,對姜竹內道:「老薑,你可得給我作證啊,要是我真幫小師弟就出了他的心上人,他要給我一緡錢的!」

姜竹內煞有介事的說:「是,老夫給你做擔保!放心的去吧!」

二師兄哭喪著臉,跟着九念往軍營的方向走去。

...

走到軍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三個人進去得異常順利,這軍營太大,若不是有這被挾持的軍妓帶領,九念和二師兄就算進來了,也找不到這些「芙蓉帳」的位置。

按理說此次收復冀州,王孝傑不該帶什麼軍妓來的,但這個屢立戰功的王將軍偏有這帶軍妓的習慣,皆因他常年帶軍鎮守在安西一帶,荒蕪而偏遠的地方整日連一隻鳥都見不到,枯燥的駐軍生活讓王孝傑不得不想辦法穩定軍心,於是大肆搜羅一些罪臣的女眷,亦或是當地的罪犯妻女,來充當歡愉之姿,軍中無事得的時候,也讓將士們在這「芙蓉帳」中得到些許慰藉。

久而久之,王孝傑行軍必帶軍妓。

別的將軍若是打了勝仗,便會釋放這些軍妓,待到打仗的時候再重新選人,可王孝傑將軍不同,他向來待這些「芙蓉帳」中的女子較為照顧,且認為能夠打勝仗這些軍妓也有一些「功勞」,所以只擴充人數卻從不放人,有些軍妓一從軍便是七八年,白天做飯挑水,晚上便侍奉將士,除非病死,否則根本沒有機會出得了這軍營。

九念打暈了那個挾持來的女子,將她放在暗處的角落裏,然後將這「芙蓉帳」挨個的翻找,尋找紅箋的身影。

那些帳中點着明亮的燭火,從外面看來,整個帳子彷彿一個巨大的青色燈籠,裏面不時地傳出鶯鶯燕燕的笑聲,與這軍中肅冷的氣氛截然相反。

九念剛進了一個帳子,便被兩個女子推了出來,其中一個女子笑了笑,道:「軍爺,今兒個王將軍不是說了嘛!洛國公剛來軍營,我們帳里要為他排演舞曲,就先不伺候你們了!」

另一個穿着波斯裙帽的女子也笑意盈盈的說:「去別的帳子吧,啊!」

帳簾被撩下,九念忽然愣住了。

她剛才沒有聽錯吧,洛國公?

他怎麼會來冀州,且是在這軍營里?

正發愣之際,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個女人對兩個兇巴巴的小兵說道:「我剛才假意暈倒才逃過一劫的!軍爺你們一定要相信我!真的有人混進軍中了!」

「不好!」三師兄反應極快!一聽便知是方才被打暈的那名軍妓,竟去向巡邏的告密,而此時那些巡邏的士兵正挨個搜查帳子!

「小師弟!快躲起來!」

二師兄趕緊拉着九念跑到了一個帳子裏,一進這帳子,一個人也沒有,帳子裏擺滿了兵器和鐵架子,鐵架子上搭著各種各樣的女子衣裳,大概是跳舞時才會穿的華麗衣裳,九念和二師兄反應極快,立刻脫去這身軍服換上了兩套波斯女子的衣帽。

這波斯女子的帽子是尖桶裝的,上窄下寬,扣在頭上,金燦燦的面紗遮住半張臉,系在耳畔,只露出眼睛,倒是正好遮住了兩個人剛長出的短髮和面容。

九念本就是女子,穿上這身衣服倒還合適,只是二師兄扮成這樣,倒是又奇怪又好笑。

儘管是這樣危急的時刻,九念也還是忍不住對着二師兄笑出了聲!

「噗...二師兄你...」

還真別說,二師兄的五官之中,也就一雙眼睛還算漂亮,大大的,雙眼皮,這樣掛上面紗只露眼睛的話,還真的挺像個女子。

二師兄將那面紗掛到耳朵上去,搖了搖這滿身的流蘇和金絲,瞪了她一眼,驚魂未定地說:「都怪你!你還笑!」

兩個人將軍服藏好,互相整理了一下這複雜而華麗的衣裳。

正在這時,帳子的帘子便被撩了起來,兩個巡邏兵站在門口探進頭來,向內察看,彷彿正在尋找那軍妓口中所說的假扮士兵的賊人。

九念的心臟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她趕緊低下頭,拉着二師兄的手,往帳子外面走,可剛出了帳子,越過那兩個巡邏兵身側,便被其中一個人給叫住了。

「站住——」那巡邏兵尾音懶懶的,拖得老長,聽起來像是在懷疑,又像是在調戲。

若是被發現,他們兩個就會命喪在這軍營里。情急之下,九念只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握了握二師兄的手,示意他別動,獨自壯著膽子漫步過去。

「小...」二師兄擔心的看着她的背影。

那是她好久都不曾使用的柔聲細語,望着巡邏兵的眼睛,竭力使出自己身體里的那股陌生的柔媚:「軍爺,怎麼?有事嗎?」

九念將臉上的面紗放下,頭上戴着的尖桶帽很好的遮住了她的短髮。

她的面容配上這樣一身裝飾,儼然是個清麗的美人。

那巡邏兵看清了她的臉,先是一愣,然後便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呦,咱們芙蓉帳里還有這樣的小娘子?你是哪個帳的?」

九念根本不懂他們的芙蓉帳還分哪個帳,怕自己說錯,便露出一個任性耍賴的撒嬌之態來:「就不告訴你...」

她的聲音軟軟的,嘴角噙著笑,就算是沒有正面回答,也讓那巡邏兵笑意越發的深了,那巡邏兵剛要再調戲她幾句,九念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女子催促的聲音——

「你們兩個衣裳都穿好了怎麼還不上場呀!洛國公可都來了!快快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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