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偷鈴

第97章 偷鈴

清幽的夜裏,傳來蟲鳴。

韓夜心聽到這蟲鳴,微微皺眉望向窗外,起身道:「我要走了。」

花滿樓握住他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種感覺很奇妙,他明明知道這少年對自己很重要,可是,卻沒有絲毫的記憶。正因如此,挽留的話也沒辦法說出口。

「你還會再來嗎?」他低聲問。

韓夜心笑着著反握住他的手:「會的。」

但他知道自己說的是謊言。他留戀地看着花滿樓,希望能不錯過他的一分一毫,可是心裏卻明白,不知過了今夜,下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許是在病中,花滿樓沒有了往日的敏銳。聽韓夜心這麼說,他側頭笑了笑。那笑容讓韓夜心的心驟然痛了起來。

他忍痛把手抽了出來,離開床鋪,整理好衣襟。他來的時候,易容成一名谷內僕人。

花滿樓生病了這個消息,是梁靖安告訴他的。韓夜心聽到,想起白天花滿樓的咳嗽,雖然十分擔心,但是也知道百里春華並不會讓他去探望。

可是梁靖安卻說他有辦法。他精通易容之術,而且武功高絕。在這個神秘莫測的谷中尚且來去自如,只不過讓韓夜心去探望一下花滿樓,自然十分輕鬆。

但為了避免讓梁靖安抓住什麼機會,韓夜心還是搖頭拒絕了。那梁靖安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以為,花滿樓這一走,你還有機會再見到他嗎?」

此時的梁靖安,悠閑地坐在桌邊,手裏轉着一個茶杯。

「什麼意思?」

「百里春華已經準備把花滿樓送走了。」梁靖安笑吟吟地道:「既然他讓花滿樓忘了你,自然想見到你們自相殘殺,難道你以為他會好心地把花滿樓留到你傷好了之後,再一起攜手下山?」

韓夜心臉色變了變:「可是,即使花滿樓下山,我也不會和他成為敵人。百里春華準備幹什麼?」

梁靖安看他一眼,冷笑道:「你總算不是太笨。他要做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起碼能猜一猜。」

花滿樓心志堅定,性格堅強,即使遭到目盲之災,也沒有絲毫改變。這樣的人,即使是百里春華,想要改變他的性格愛憎也毫無辦法。

可是花滿樓也有對付的辦法。他是一個善良的人,有自己的是非觀,正義,公正,最見不得的便是別人濫殺無辜,糟踐生命。

既然花滿樓無法改變,那是不是能改變韓夜心?他本來就是個脆弱的人,孤僻、冷淡。他之所以沒有成為一個滿心憤恨的人,是因為他在花家這樣的家庭中長大。花家的長輩、兄長,特別是花滿樓,都讓他明白生命的珍貴,抱怨的可恥,才讓他長到這麼大,即使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死裏逃生之痛,但是還沒有長成偏狹之人。

但是若離開了花滿樓,離開了花府,進入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他會怎麼樣?

那裏沒有人可以信任。要麼活着,要麼死亡。

百里春華覺得,結果可想而知。

「他要帶我去哪兒?」韓夜心問。

梁靖安冷覷他一眼:「你猜不出?百里春華那故事你也聽過,可曾想過那個武林盟主之子之後的命運又是如何?他怎會成為今天的百里春華?」

其實韓夜心心中早有推測。

從一個家破人亡,又親手殺死摯愛友人,精神遭到極度打擊以至癲狂到現在成為神秘之地大雪山的主人,擁有一座神奇的百花盛放的山谷,有眾多的僕人,享不盡的奢華生活,這麼大的轉變,豈不是很符合江湖上的那個傳說?

金鈴鄉。

「其實這大雪山本就是金鈴鄉的入口,百里春華不過是金鈴鄉的守門人罷了。」

「你既然知道這麼清楚,為什麼自己不去金鈴鄉?」韓夜心反問。

梁靖安道:「你以為我不想嗎?你以為江湖上的那麼多人不想嗎?可是他們為什麼不能去?」

韓夜心皺眉:「因為金鈴鐺?一個金鈴鐺為什麼有這麼大的魔力?」

梁靖安靠在椅子上冷哼:「我也和你一樣想不清楚。」他掃了一眼韓夜心。這個少年看起來有些瘦弱,臉色蒼白,還經常眉頭深鎖。

他雖然很慘,但是他已經享受了很多花家人給予的關愛。

自己豈不是比他更適合那個金鈴鐺?他以前,是個心懷天下的貴公子,扶危濟困,驚才絕艷,就因為荷姑那個瘋女人,扶正了他自己的兒子,而把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但被斷了手腳經脈,還被那個一向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梁洛安當做牛馬驅使……所以,他才是金鈴鄉應該找的人!

可是他卻偏偏沒有鈴鐺!

梁靖安已經在陰差陽錯之下練成了嫁衣神功,還利用花家的人除掉了仇人荷姑。他親眼看到那其貌不揚的福伯只不過輕飄飄出了一掌,便讓荷姑斃命。他知道寶藏的位置,可是也知道只有自己一個人,絕對拿不到那些寶藏。

梁南山已經死了。他再沒有更信任的人。

可即使有了武功、寶藏,也沒辦法一定就能在江湖上出人頭都。這世界本就這麼奇怪,有時候你自以為有了一切,卻仍舊沒有辦法獲得別人的尊重。

不,是服從。

所以,他要進入金鈴鄉,在那個他雖然戒備、嫌棄的地方獲得讓自己成為江湖第一人的絕對辦法。

既然金鈴鄉之門無論如何也不會自動為他打開,那他就先服從他們的規則,拿到金鈴鐺。

花滿樓雖然難對付,他已經在這個人身上吃過一次虧,但好在韓夜心並不難對付。

梁靖安喝了一口茶,悠然地望過去。果然,韓夜心一臉地動搖。

如果花滿樓在忘了他的前提下被花家人接走,而他去了金鈴鄉。再相會時,花滿樓還是花滿樓,可他就成了那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

這情景,想想便令人感到愉快。

韓夜心不想讓他成真,當然梁靖安也不想。成為魔頭的那個人應該是自己。

「百里春華什麼時候會送走花滿樓?」

「最遲不過三天左右。花家的人都到了山下等著,還有許多江湖名宿。大雪山主人,其實也要考慮江湖勢力的。」

韓夜心頹然坐下,握緊了拳。他知道梁靖安實在沒必要騙他。

「好吧。」他抬頭:「我答應你的條件。」

送他去見花滿樓,而他,給梁靖安帶來金鈴鄉的鑰匙。

梁靖安滿意地笑了起來。

現在,窗外,梁靖安發出了信號。韓夜心又望了眼花滿樓。他必須走了。

金鈴鐺已經在他的口袋裏。花滿樓可以毫無危險地離開,重新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而他,絕不會成為被花滿樓鄙視的人。

他要好好地活着。

雖然不舍,但韓夜心也只能轉回目光,向屋外走去。

身後傳來響動。他回頭,見竟是花滿樓下了床,光着腳走了過來。

「七童,你忘了你還在生病?」韓夜心急忙走過去,把他往床那邊拉。

花滿樓捉住韓夜心的手腕,微笑道:「總覺得再也見不到你了一樣。」

韓夜心呼吸一窒,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討厭對花滿樓說謊。回身擁抱住花滿樓,在他的耳邊,發誓一般說道:「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說罷,狠心鬆開他,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間。

花滿樓並沒有試圖挽留。他光着腳站在竹林里,微笑着送別這個少年。

既然對方如此承諾,那他就堅信,一定會有這麼一天。

少年離開沒多一會,他聽到了百里春華的腳步聲。花滿樓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百里春華進了屋,看到那些被點了睡穴的下人們,並沒有說什麼。他背着手慢慢踱到花滿樓的床前,看着花滿樓許久,忽道:「你以為他真的是來和你告別的?」

花滿樓從床上坐起來,韓夜心替他擰乾的布巾早已不再冰涼,從額頭滑下來。花滿樓把它握在手裏。

百里春華的聲音滿是譏誚:「七公子,沒想到你還是一個多情的人。」

花滿樓忽地面紅耳赤起來。

的確,只不過認識一天而已,可是他卻對那少年充滿了留戀。

但他並不覺得可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百里谷主應該比我更有體會才對。」花滿樓道。

百里春華面色一寒。這句話,他比誰都更清楚。

百里春華忽地一把抓住花滿樓的胳膊,把他從床上拉了起來。他湊近花滿樓,冷冷地,低聲道:「不如你自己去看看如何?你信任的人,是如何背叛你的,想必那個場景一定很美。」

花滿樓輕輕拂開他的手,微笑着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穿好靴子,整好衣服。

雖然生病讓他的臉色顯得異樣潮紅,但他仍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對百里春華做了個「請」的動作。

「百里谷主,既然如此,就去見一見吧。」

百里春華等着他。此時,他已經完全忘了花滿樓並不能看見他的眼神。他黑色的袖袍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韓夜心出了竹樓就看見扮成侍女的梁靖安從竹林里現身。他見到韓夜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伸出手:「金鈴鐺呢?」

「我還沒有安全,不能給你吧?」韓夜心道。

「我也可以殺了你再拿走。」

梁靖安當真能說到做到。殺了花滿樓,代價太大。況且他已經在花滿樓身上吃過一次虧,可不想再吃第二次。可是殺韓夜心就要簡單得多。

話未說完,梁靖安就已伸出了手,兩指像硬鉗一般捏向韓夜心的脖子。韓夜心急向後退,身體一飄避開了去。梁靖安暗自驚詫,他沒想到這韓夜心的輕功經算得上十分高明,當下更是着急,腳步交錯,人如亂影,兩手不住地揮舞,向韓夜心籠罩而去。

韓夜心急忙向後退去,仗着輕功高明,在竹林間亂竄。但是不一會,就被梁靖安追了上來。梁靖安已有些不耐煩,隨手摺下一根竹枝就向韓夜心背後刺去。

他本以為這根竹枝必會穿胸而過,韓夜心必死無疑。沒想到那根貫穿內力的竹枝卻在韓夜心背後一彎,反彈了回來。

梁靖安臉色一變,方知韓夜心穿着極其珍貴的天蠶絲甲,不禁又貪心大起,暗道只要殺了他,連天蠶絲甲也能有了,出手更急。

韓夜心把全部力氣都用在躲避上。他所有的武功中,屬輕功練得最好,和花滿樓不相上下,此時又極盡全力,那梁靖安竟一時拿他沒有辦法。只不過他本就身體虛弱,內力不足,而這時間又近十五,體內真氣混亂,不久之後,便開始渾身如針扎,額頭虛汗直冒起來。

梁靖安見他已經不能再逃,不禁有些得意,反而放慢了動作,見韓夜心扶著竹子傳奇,便氣定神閑地走過去。

「小韓公子,勸你還是直接把鈴鐺給我,免得受些皮肉之苦。」

韓夜心扶著竹子,臉色蒼白,回頭看梁靖安,道:「你說的不錯。」

梁靖安正自驚詫,見韓夜心拿出一個錦囊。那錦囊金線綉成,流光溢彩,用一根黑色流蘇帶系住口子,做工十分精緻。

「金鈴鐺就在這裏。」說着,韓夜心就把錦囊拋了過去。

不遠處,身穿黑色長袍帶着金色面具的百里春華背着手,對花滿樓說道:「看見沒有?當他的生命受到威脅,便會把你為他保護的最珍貴的東西送出去。」那百里春華又笑着搖了搖頭:「可惜,這樣做也不過是自尋死路。」

梁靖安得到了金鈴鐺,還會饒過韓夜心嗎?

花滿樓卻皺了皺眉。

從竹林的風聲中,他聽到了別樣的聲音。

梁靖安見那錦囊確實是花滿樓隨身攜帶之物,心中大喜,卻也謹慎起來,並沒有立刻伸手接住。

那錦囊跌在地上,發出一聲輕輕的鈴響。

梁靖安這才迫不及待地撿起來。用手一捏,果然是一個鈴鐺形狀。

不過他仍舊看了眼韓夜心。韓夜心的寒毒又提前發作了。他痛苦地彎下腰,跌倒在地上。

梁靖安這才放心起來。他扯開流蘇帶,把手伸進錦囊里去拿那個鈴鐺。

花滿樓靜靜地聽着這一切。他忽然急切地道:「他怎麼了?」

「你說誰?」百里春華正在欣賞這一幕,聽花滿樓問,才道:「那個小病秧子嗎?只不過是我讓他體內的毒提前發作而已。」

花滿樓心中一寒:「百里谷主!」

百里春華慢悠悠地道:「別急。我的遊戲才剛剛開始,自然不會讓它就這麼結束。」

忽然聽到一聲驚恐的叫聲傳來。

梁靖安伸手去拿鈴鐺,手指還未探進錦囊,卻見錦囊里冒出一個紅色之物。那物一身通透的紅色,只有豆蔻少女的尾指粗細,卻又細細長長的,就像拿在少女手裏的煙桿。

它看向梁靖安,吐了吐舌頭。

梁靖安卻一動不能動,渾身木然,彷彿見到了最恐怖的東西。

繼而,他驚聲大叫起來。

那是裝在錦囊里的葉底殘紅。

本來,梁靖安不應該這麼怕它。可是,在荷姑手下的那段日子,他經歷了很多非人的折磨,其中一項就和蛇有關。

即使他武功再高,他也怕極了這種東西。

這是荷姑投在他心底最深的陰影,也是他不得不去金鈴鄉的原因。

梁靖安像扔掉最恐怖的東西一樣扔開錦囊,反身便跑。那葉底殘紅如一道紅光襲向梁靖安的背後。

梁靖安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回首一抓,那葉底殘紅卻又折過身子,飛向他的頸項。

梁靖安直通通地倒了下去。

就連百里春華,也吃驚於眼前的變故。他看向已經痛得縮成一團的韓夜心,暗道,他其實對這個人判斷錯了嗎?

花滿樓卻微微笑了。

他雖然很擔心那個少年的病情,但是,卻更加喜歡起他來。

熟悉的疼痛中,韓夜心還是聽到了那聲慘叫。

計劃成功了。這是一場冒險,他打的賭就是梁靖安怕蛇。這條葉底殘紅是荷姑的底牌,荷姑壓制了梁靖安那麼久,壓製得他那麼慘,梁靖安不得不怕這個東西。

結果這的是如此。

韓夜心終於能放下心。他艱難地起身,向那錦囊挪過去。金鈴鐺決不能落入這樣的人手中。否則,他怎麼對得起花滿樓?

如果這件事失敗了呢?

韓夜心不敢想。

但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必須自己一個人拿主意。花滿樓不在他的身邊,在金鈴鄉那種地方,他就得習慣去賭。

直到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去見花滿樓。

韓夜心艱難地向錦囊爬過去。他體內疼痛難忍,臉上虛汗直冒,等終於握住錦囊,鬆了一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這時,原本倒在地上的梁靖安卻忽然睜開眼睛,眼神凶光暴漲,手如鐵鉗迅疾無比地向韓夜心脖子掐過去。

這變化在電光火石之間,韓夜心本就虛弱已極,哪裏反應得過來?

卻聽風中傳來一陣鈴聲。一個白衣少女忽然出現在梁靖安的身後。她伸出雪白的玉臂,搖着手腕上的一串銀色鈴鐺。

「喵~」一隻大白貓猛撲梁靖安面門。那梁靖安聽到鈴聲,竟渾身動也不能動,被白貓一撲,又重新倒回地上。

葉底殘紅從他的領口中鑽了出來,和白貓互相望着。

少女見梁靖安倒了,趕緊跑過去扶住韓夜心。韓夜心目光迷濛,只能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旋即昏了過去。

他暈倒的同時,花滿樓也倒了下去。百里春華命人把花滿樓送回小樓,凌空飛下,來到少女身邊。

他竟對少女彎腰一揖:「鈴兒姑娘。」聲音卻有些冷淡。

銀鈴兒着急地抱着韓夜心,道:「他怎麼了?你的葯呢!」

百里春華皺了皺眉,終是沒說什麼,拿出藥瓶。銀鈴兒趕緊接過,倒了一粒送入韓夜心嘴中。過了一會,韓夜心神色緩過來,她才緩緩鬆了口氣。

銀鈴兒把韓夜心抱起來:「我要帶他進去。」

說罷,腳步凌空一點,人竟輕飄飄地飛起,帶着韓夜心向竹林深處而去。

百里春華彎腰拱手:「恭送姑娘。」

等銀鈴兒走遠,再抬起頭時,卻是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梁靖安,揮了揮手,兩個僕人出現在他面前。

「把他帶走。」

這個人,留下來或許還有用。

百里春華看了看韓夜心消失的方向,許久,竟輕輕嘆了口氣。

他的遊戲已然開始了。

「我但願,你過得比我更痛苦些。」他有些惆悵地說道。長袍一甩,走出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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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花葉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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