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彭惠珍幾乎是一直昏睡着,偶爾醒來,意識也不清楚,半睜開眼睛,看一看孟引璋,彷彿是放了心,馬上又沉沉地睡過去。

孟引璋衣不解帶地守了兩天,聶紹琛的電話和信息就沒斷過,每隔一兩個小時就來問一聲。雖然他人不在身邊,但耳邊總有他的聲音,她也覺得安心,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撐著。

得知了彭惠珍的病情之後,聶紹琛馬上輾轉聯繫上了那位鄭主任。

請他來主刀,錢不是問題,麻煩的是這位鄭主任人在國外交流,沒辦法馬上回來。前後等了三天,才把這位專家接回國。然後聶紹琛馬上叫自己的司機到青陽去接人,把孟引璋母女接到了天都。那邊醫院的床位和各項檢查一切都安排妥當,她們一到,馬上就能全面體檢,然後準備手術。

手術當天,孟引璋眼睜睜看着媽媽被推進了手術室,大門緩緩在眼前合上,她被留在門外,留在媽媽的生死關之外。

術前醫生找她談過話,即使是專家主刀,風險仍然是有,這個腫瘤的生長位置太刁鑽,叫她做好該有的心理準備。當時的情況,她唯有點頭,但那樣的準備,又有幾個人能真的做好?

此時此刻,孟引璋看着「手術中」那幾個字不停閃爍著,腦子裏滿是那些鮮血淋漓的恐怖畫面。她在走廊里坐卧不安,一顆心怎麼也落不到實處去。最後忍不住,走到走廊盡頭想給聶紹琛打電話,但說好了二十四小時開機的人,這時候卻是關了手機。

她嘆了口氣,剛把手機收起來,正要回到手術室門口去,就看到面前的電梯門緩緩打開,像是魔法一樣,兩扇金屬門之間的縫隙不斷擴大,出現在眼前的居然是聶紹琛的臉。

聶紹琛個子真高,站在小小的電梯間里好像是頂天立地。電梯里除了他還有幾個醫生護士,他一襲黑衣站在幾個白大褂中間,更是格外惹眼。那樣挺拔修長的身形,彷彿一柄黑色的劍,生生把電梯劈開了似的。

孟引璋微微仰頭,盯住他還在發愣,他已經邁著長腿跨了出來,兩步就走到她面前,捧着她的後腦問:「怎麼在這兒站着呢?媽媽怎麼樣了?還在手術嗎?」

一切都是聶紹琛叫人安排的,他當然知道現在正做什麼。

孟引璋回過神來,用力點了點頭,一開口卻發現聲音是哽咽的,眼圈也一下子就紅了。她顫抖著睫毛,眨了幾下眼睛把那陣淚意逼回去,才說:「正在手術呢。你、你怎麼回來了?」

以前聶紹琛不讓她過問他生意上的事,她也就不多問,只當他是公私分明,不希望自己的工作被她干擾。後來聽了唐卓一席話,她明白他其實只是怕她卷進那些渾水裏,只是不想她擔心。所以她也一改原先不聞不問的態度,向他要了一張最近的行程表。

行程表上,他的時間被擠得滿滿當當,頻繁的會議、多次實地考察、晚宴午宴、拜訪和當地政府要員、去當地的大學演講……他這次出差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幾乎每個小時都有任務,除了早餐每頓飯都是應酬,哪裏抽得出時間回來?

聶紹琛根本不提這些,只隨口說了句「回來陪陪你」,然後伸手把她的手一握,馬上皺起眉頭埋怨了一聲,「怎麼這麼涼?」也知道她是緊張,旋即又安慰,「別太擔心了,那位鄭主任醫術高明,一定沒事的。」

這樣乾巴巴的安慰本來沒什麼作用,但是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孟引璋聽了就如同被蠱惑,不由自主點了點頭。仔細看他一眼,雖然是西裝革履,髮型也一絲不亂,乍看之下仍舊是風度翩翩,但苦旅風塵之色藏在遍佈血絲的眼睛裏,讓人忍不住心疼。

孟引璋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拉着他往裏走,「你路上累了吧?過去坐會兒。」

聶紹琛被她拉到了手術室外的座椅上,兩個人並排坐下,那兩隻手始終交握在一塊。

這樣的時候,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孟引璋的眼睛始終盯着那盞手術中的紅燈,聶紹琛看在眼裏,也幫不了她什麼,唯有時不時用力把她的手攥一下,無聲告訴她自己會陪着她。她也總是偏過頭來,望着他勾唇一笑,多少感激和瞭然都寫在那疲憊不堪的笑容里。

手術時間很長,此時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凝成了實體,是刀刃鋒利的武器,在人的肌膚上肆意遊走,頓時傷痕遍佈。

孟引璋的緊張也越來越甚,盯着手術室的大門一眼不眨。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肩膀一沉,偏頭去看,聶紹琛側臉靠在她肩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了。

自從認識他以來,孟引璋總覺得這男人精力好得令人髮指,連續熬上兩個整夜依然龍精虎猛,絲毫不見半點疲態。現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卻能坐在這裏睡着,也不知道為了趕回來陪她這一趟,他到底連續工作了多久。

累到睡着的男人,再也不能挺直他的腰背,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只能軟軟地靠在她身上。他睡得仰著臉,嘴巴微微張開,因為姿勢不舒服,脖子歪著扭著,呼吸不暢還有點打呼。

從孟引璋的角度垂眸去看,劍眉星目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微微扇動的鼻孔,和時不時顫抖一下的嘴唇。他的嘴角還帶着一點口水,哪裏還有半點冷峻瀟灑的模樣,難看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孟引璋心裏又酸又軟,就沖他在自己面前睡得這麼難看,她想,以後不僅要好好照顧媽媽,也要好好照顧這個男人。一定要對他好一點,更好一點,讓他知道他所有的付出都不是徒然。

醫院走廊里雖然安靜,但畢竟人來人往,雜沓的腳步聲很快吵醒了聶紹琛。

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用力擠了一下眼睛,抬手搓搓臉頰讓他自己清醒,才啞著嗓子說:「哎,我怎麼睡著了?你也不叫醒我。」

孟引璋低聲說:「你累了就再睡會兒吧。」

他疲憊地笑笑,「回來是陪着你的,不是為了睡覺。」

「你在這裏,我就已經很安心了,真的。」

他伸手在她大腿上拍了拍,又看一眼腕錶,「進去了有三個多小時了吧?也該出來了。」

孟引璋說:「你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媽媽會沒事的。」

他揉了揉她的手指,又是強笑,「怎麼你還安慰起我來了?」他深吸一口氣,猶豫了片刻才開口,「我這次時間緊,還趕着飛機回去,最多再陪你半小時,又該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媽媽做完手術出來。」

他不遠萬里飛回來,不知耽誤了多少公事,就為了陪她這麼幾個小時。孟引璋張了張嘴,她和他都不是浪漫的人,能把情話掛在嘴邊,所以到了嘴邊的感動又咽下去,最後只說出一句:「其實你不用這麼趕的,我一個人沒事。」

「知道你能行,可還是不放心。」聶紹琛的口氣有些黯然,「當初你外公病重,我沒能回來陪你,一直後悔。這一次,哪怕只是回來看你一眼,也得讓你知道我在這裏。」

他們婚後不久,孟引璋的外公就突發腦溢血進了醫院。

當時他也是在國外談生意,孟引璋給他打電話,一直抽泣不停。他知道她是在外公外婆身邊長大的,外公病危她一定很難過。他那時也想放下一切就那麼飛回來,可到底扔不下手頭的工作,一場合作成功與否,於他而言不僅是金錢的得失,在競爭殘酷的豪門世家裏,更決定着他在聶家的地位能不能穩住。

等他結束了生意回國的時候,孟引璋外公的葬禮辦了,頭七都過了。孟引璋也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候,開始正常上班正常生活。只是她人瘦了整整一圈,滿臉的憔悴遮都遮不住,他一想到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沒能陪着她,就總忍不住後悔。

再後來,孟引璋外婆食道癌去世,那已經是他們離婚之後了。那時候他雖然聽說了,也想過去看看她,但已經離婚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呢?

他錯過了一次,又錯過一次,現在是無論如何不會錯過了。

孟引璋望着他,唯有連連點頭,忍着淚意說:「我知道了。」

聶紹琛沒再說什麼,又安安靜靜陪她等了半個小時,手術室的大門還沒打開,她看他不停地低頭看錶,一副焦躁難忍的模樣,主動勸他說:「時間到了你就走吧,媽媽出來了我給你打電話。」

他再不想走也得走了,這合作方案研究了多次,不僅是他一個人的事,更事關信誠全球幾萬員工的利益。他又看一眼手術室,終於站起來說:「那我走了,你隨時聯繫我。」

「嗯。」她勉強一笑,為了叫他放心,也站起來說,「我不能送你去機場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累了就在飛機睡一會兒。」

「好。」

聶紹琛來去匆匆,媽媽還在手術室沒出來,她身旁的座位已經再次空空如也了。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孟引璋坐在那裏幾乎僵硬,手術室的大門終於從裏面被推開,她像是被摁下開關的機械人,一下子彈坐起來,衝到門口抓住一個護士就問:「我媽怎麼樣了?手術怎麼樣?」

那護士一身的無菌服,一邊摘口罩一邊說:「您母親的手術很成功,放心吧,沒事了。」

孟引璋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胸腔里。

——

彭惠珍身體底子還算不錯,手術后恢復得比較快,三天後已經可以自主進食,也能被人攙著在病房裏走兩步了。

瘤體的切片化驗結果也出來了,如當初醫生預測的那樣,果然是良性,孟引璋這才算徹底放了心。

她拿着化驗結果回到病房裏,看媽媽正被護工攙著活動,過去替護工扶着她,忍不住嗔怪說:「今天活動量夠多了,你別太心急,慢慢來呀。」

到底是大病初癒,不過走了兩步,彭惠珍已經氣喘吁吁,虛弱地低聲說:「我是躺得渾身難受,覺得再不動動啊,這骨頭都要散了。」

孟引璋扶着她躺回床上,忍不住笑,「你呀,就是勞碌命,一會兒都閑不住。」

彭惠珍也笑,「可不是!忙了這麼些年,總想着什麼時候能歇歇,沒想到就歇到醫院裏來了。」看着孟引璋手上的單據,又瞥着她的臉色,知道八成是良性,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化驗結果出來了?怎麼樣?」

幾天以來,孟引璋第一次笑得這麼舒心,把單據一揚,朗聲說:「我就等着你問呢,沒想到你這麼沉得住氣,憋了我好幾句。是良性的,沒什麼大問題,醫生說咱們再休養觀察幾天就能出院了。」

彭惠珍也鬆了口氣,「那就好,這醫院我早就住煩了,就盼著哪天快回去。」

孟引璋猶豫着說:「拿到報告以後我給聶紹琛打了電話,和他商量了一下,要不咱們出院后先不回家,就在天都住些日子吧?你做的是腦部手術,特別需要靜養,剛出院就長途跋涉地回家,實在不合適。而且回了家也是你一個人,我和聶紹琛都不放心。」

彭惠珍清醒后,孟引璋就把自己和聶紹琛的事都慢慢對她說了。

第一次他們要在一起,她是反對的,結果也沒有攔住,兩個人照樣結了婚。現在他們又有復婚的意思,她其實還是不看好,但也知道女兒現在長大了,離婚後的三年裏也經過歷練,該知道什麼是適合自己的,所以也就沒多說。

兒孫自有兒孫福,到了一定年紀,父母就該放手,讓孩子們過自己的生活。一個人的人生不該被父母操控,他們早晚是要盈虧自負的。

彭惠珍算是個開明的媽媽,不干涉女兒的決定,但也忍不住問了一句:「聽你這意思,你們現在相處得還不錯?你這次……可是都想好了?」

孟引璋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想好了,他什麼時候再提復婚,我就什麼時候跟他去民政局。」

彭惠珍還是擔心,「別是因為我的病吧?你要是覺得麻煩了他,咱們可以用別的方式謝謝他,可不能為了這個搭上自己一輩子。你得分清楚什麼現在對他是不是感激,不然稀里糊塗在一起了,到時候又是害人害己。」

孟引璋現在很清楚,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

她和聶紹琛都不是完人,身上的缺點多如牛毛,湊到一起難免磕磕碰碰。曾經脆弱,總覺得這些坎坷就是天大的事,傷了自尊沒了自由,說到底不過是顧著面子,沒有開誠佈公好好和他交流。

如今時隔三年,那些矛盾都看得淡了,誤會也解開了,沒有淡去的是當年的感情。她還是除了他誰都不想嫁,他還是除了她誰都不想娶。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跟自己彆扭?

她要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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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復婚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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