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無情(二)

春花秋月無情(二)

付修文的心微地一顫,卻彷彿透過面紗看到她冷漠的容顏,諷笑如流水一般淌了一臉。

不等他再說什麼,慕清歌已端起酒來,掀起一點兒面紗,當着眾人面一飲而盡。那醜陋的胎記也在人前若隱若現,還有那半面傾城的絕世容顏。方覺得造物真是弄人,難怪付修文喝醉了酒羞辱她不人不鬼。

席秋端著那酒倒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了。那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越發顯得她像個局外人。

不知付修文發什麼脾氣,冷聲道:「不要喝了。」他的興緻彷彿瞬間全無。

席秋湊到嘴邊的杯子收放不適。動作只是緩了半拍,便被付修文一伸手奪了去,將杯盞大力的摔到地上去。

許婉婷嗔怪著圓場:「就說你這酒量不行,喝兩杯又多了,這又胡鬧什麼,快去喝杯茶醒醒酒吧。」轉首吩咐付下人將人帶出去,接着沖慕清歌使了一個眼色。

慕清歌不得跟着付修文到偏廳去,一邊吩咐聽差去泡茶。

其實付修文喝得並不多,可是胸口憋悶,或許是天氣燥熱的緣故,總覺得是透不過氣來。順手扯開領帶扣子,懶洋洋的坐到了沙發上。

副官見慕清歌跟了進來,問過付修文沒有什麼吩咐之後,緊著就出去了。

整個偏廳安靜下來,只有瓶中各色各樣的鮮花開得正艷,靜靜的吐露著芬芳。風一吹,芳香四溢,屋子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聞得到。

付修文眯着眼,看到那細薄的粉紅色花蕊層層疊疊的堆積著。像極了慕清歌耳上的墜子,小小的一顆紅珠子,圓潤光滑,下面墜著無數根細碎的線,宛如正月十五檐廊下大紅的燈籠,那樣纖長,輕輕掃著脖頸的衣服料子,一直垂到慕清歌平行天空的鎖骨上,就那樣輕輕地晃動着,望着的時間久了,總覺得心裏痒痒的。

他一抬腳將茶几踢出響來,不知注意力是怎麼轉移到這上面來的,心煩不已,頓時不知鬧起誰的脾氣,沖着廳外大喊:「上茶的人都死絕了?」

那聽差正好端著茶水上來,聽到這一嗓,顫巍巍的小跑着進來。

被慕清歌接了過去,道:「你出去吧,我來。」

聽差如釋重負。

這府中的人都知道付修文不待見慕清歌,自從娶進門來也不見得稀罕過她。可是,慕清歌也是這府中唯一不害怕他的人。就算付修文一陣脾氣上來要將整個房子點着了,別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慕清歌也不過冷眼相看,彷彿他愛做什麼那是他的自由,她管不著,也不想管。

私下裏別人就揣測慕清歌對付修文同樣沒有多少情份。付修文和慕清歌結婚更像是時局的一種需要……兩個派系想要結盟壯大實力,共同抵禦勁敵,結兒女親家就成了最便捷的法子。

冰山一樣的慕清歌被八抬大轎抬進付府,從此就變成了一個精緻的擺設。嵌在華麗的櫥窗里,與整個鮮活的世界都隔了一層。至少付修文是沒有興趣伸手觸及她,就任她在那裏自生自滅。

這樣的憎惡打從一開始就已經鑄就,付修文望着她時眼中的寒光宛如一把刀子,活生生的是要將人劈開。

冷傲的嘴臉,只是不羈道:「這就是慕家的大小姐,人不人鬼不鬼的。」

眾人一片嘩然。

唯慕清歌一臉冷清,望着他,面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總要讓他看到她對他是沒有任何期許的。彷彿正因為如此,也才鑄就了她的百毒不侵。

實不知付修文有多厭惡她的這副神情,杏眸圓睜,黑白分明,清澈地映出他的影兒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眼中沒有他。

即便如此,付修文還是置氣地盯緊她,企圖看出些其他來。

可是,沒有。慕清歌放下托盤為他倒了一杯茶,提醒的話不等出口,付修文已經端起來喝。滾燙的開水浸泡的茶葉,自是灼人的。只他輕微的「噝」了一聲,舌頭定是燙壞了。慕清歌眼波淡淡抬起,也僅是平靜無波般:「急什麼,涼了再喝。」

她拿起托盤就要離開。

那潔白皓腕被他一把捏在掌心裏,長年拿槍的一隻手,指掌粗礪,狠狠鉗制住她的,剎那間像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了。

慕清歌微不可尋吸了口氣,轉過頭來瞪着他:「你今天發什麼瘋?」

付修文卻悠悠的笑了起來:「當你是個死物。原來也知疼知怕。只可惜不是一個女人。」

慕清歌轉眼恢復平靜,只道:「終有一天你也要變成死物。」

說罷,甩開他的手出去了。

付修文怔在當處一時沒有話講,生時殊途,死卻同路。這世上每個人都不能免於一死,她說得沒錯。

由其這樣的亂世,戰爭還沒有結束。行伍出身的人說不準哪一時就會死在戰場上,他實在是沒什麼好得意的。潛意識裏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沒想到聽到慕清歌輕輕的詛咒,心裏只說不出的悲涼感受。

許婉婷後來才知道那條項鏈原來就是慕清歌和席秋在珠寶店裏爭得的那一條,並曉得因為這件事城中鬧得沸沸揚揚。當天付修文哀求,她竟當場送了人,又哪裏想到付修文接着便給席秋戴上了。當着那些人的面別說多尷尬,再聽到這些事後,就責備身邊的人:「你們既然知道清歌因為這件事和修文鬧得不愉快,還不提醒我。我是老糊塗了,難不成連你們也糊塗了。」

聽差道:「老夫人,我們當時是沖您使過眼色的,只是你對小少爺那個疼寵的勁頭,又哪裏是我們能攔得住的。」

事後許婉婷當着慕清歌的面有意無意的說起來:「你瞧我,人老了竟做些糊塗事,那日修文當着眾人面想是同我開玩笑,說要那條項鏈,我竟當了真,想着不好當許多人拂他的面,倒真給了他,結果正好被他當人情轉送了。」

慕清歌本來低着頭修剪玫瑰的枝子,這時候萬萬是不敢分神的,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它鋒利的刺扎到。淡然的弄完一枝,這才抬起頭來,唇邊浮現嫣然笑意:「我既送了奶奶,那就是奶奶的東西了,如何支配都與我無關。而我更沒什麼意見。」

她那樣子彷彿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別說是一條珍珠項鏈,在旁人看來,連付修文都是她心坎上的一縷浮塵,說什麼時候抹去只要輕輕的一抬手就能作罷。

許婉婷再沒什麼話講,坐了須臾只得尷尬的起身離開。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秋去冬來,空氣中已經有了明顯的冷意。前日子才下過雪,觸及廳門就能感到一股子冷意,倦得出門,慕清歌整日呆在樓上看書,她是個不怕冷清寂寞的人。

倒是身邊的兩個丫頭閑不住,實在憋悶的時候就會跑到慕清歌身邊央求,她便放他們出去走一走。

外面關乎付修文的流言蜚語就這樣傳了進來,如廳門處那絲無論如何都掩不住的冷風,說付修文為席秋置辦了宅子,城南最好的地段,西式的洋樓好像度假聖地。說第一場冬雪降臨的時候付修文請人為席秋堆積了一座雕像,栩栩如生。還說席秋現在已經不再唱戲,只肯唱給付修文一個人聽……

慕清歌翻了一頁書,輕輕的:「哦……」了一聲。

身邊的丫頭反倒急得要哭了出來:「小姐,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姑爺眼看就被那個戲子給搶去了。你還不快想想辦法,等他將那個賤人娶進來還了得?」

慕清歌這才抬頭來:「你不懂,這世上最無可奈何的是感情。」

她放下書,走到窗前,看到大片的雪花簌簌而落,不由得推開窗子伸手來接,可是那樣單薄,不等縮回手來看清楚,就已經融化掉了。她不悲不喜,只平靜道:「就像這雪花,看似有型,卻不是想抓就抓得到的。」

接連幾日大雪終於放晴,慕清歌想起許多日前在裁縫店訂製的一件冬衣該做好了,決定出門去拿。去花廳找許婉婷,問她想帶些什麼。

進來了,才發現有客人在,並不見許婉婷。她禮貌的輕一點頭便急切地退出身去。

那人端坐在沙發上,見慕清歌身姿曼妙,裊裊婷婷,不由得兩眼放光問:「那位小姐是誰?」

口音笨拙,一聽便知是扶桑人。

慕清歌極速轉身離開了。

付譯言其是自己的孫媳婦。

那人讚不絕口:「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

慕清歌出了門,坐到車上那心口還在跳着。現在時局仍舊很是混亂,清軍正和扶桑打的如火如荼,只怕扶桑做夢都想將付家一舉殲滅,今天有怎麼會來到府上?

車子一路馳騁,聽差喚她,慕清歌才翻然醒過神來,發現已經到了裁縫店。

推開車門下去,果然,那衣服已經做好了。店老闆見人來樂呵呵的:「想到下雪少奶奶出來不便,正要差夥計送到府上去,少奶奶這倒先來了。」

慕清歌笑笑:「不打緊,正要出來走走就順道過來了。」

她到裏間去試衣服,老夥計量身定做的,倒是再合身不過。出來之後十分滿意,讓丫頭將錢給他。

那老闆只道:「這裏有付少的帳,付少吩咐過了,少奶奶做衣服可以直接記上。」

慕清歌說:「不了。」還是讓人直接將錢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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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爺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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