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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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箏加入戰鬥的時候,身體還未痊癒。兩天一小燒三天一大燒,每天都在堅持吃藥。大多時候都困奄奄的,很難打起精神。

梁景真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看到他下巴埋在軍大衣的衣領中咳得厲害,一張臉很消瘦,這樣看着格外年輕。他有些不確定他的年紀,可是不知怎麼,就想到了付江沅。

華箏感覺到有人打量,迎著目光看過去。

「梁先生進來坐。」

梁景真發現他中文也說得不錯,字正腔圓,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是扶桑人,真的會把他錯當成本地人。

「華先生的身體可還好?我見咳得厲害,不如跟會長吱會一聲,等康復了再上戰場不遲。」

華箏抬眸:「我的身體無礙,倒是聽說令尊受了槍傷,可好些了?」

「無礙,那子彈並未打到要害,修養一段時間就能完全康復了。只是近段時間上不了戰場,軍中的事交由我全權處理。」

華箏喝了一口茶水,喉嚨里舒服了一些,放下茶盞道:「聽聞梁先生和四小姐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綏軍另一股勢力的滅頂之災,梁先生就下得去手?」

梁景真認真的注視他,卻看不透他眼中的意思。那眼裏似藏着流光,閃亮又暗沉,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既然如此,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只是囑咐手下人要小心行事,斷不能讓華箏看出什麼破綻來。許多事情還要從長計議。

段芳華回來幾日,徹底緩過神來了。日子還似平常,許婉婷身體不好,家中的大事小事她都替她操勞著。付東傾也帶了兩次家信回來,還是飯桌上付譯親口說的,不過就是報個平安,其他再沒什麼緊要的話了。

只是段芳華這兩日心情不佳,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總覺得下人看她的目光異樣,有時背着她說些閑話,等她一站到面前來,便慌張的止住了,不由得引發她的疑心。

留意觀察了兩日,那天屋裏的丫頭服侍休息的時候,被她喚住。

問她:「府里這幾天背地裏都在議論什麼?為什麼一看到我大家都不作聲了。」

這些話她娘家帶來的丫頭們是不知道的,平時里那些人也都謹慎的防範著。時間久了,段芳華便慢慢體味出是與自己相關。

聽差哪裏肯說,與她打馬虎眼道:「二少奶奶多想了,她們能議論些什麼,平日裏閑來無事竟扯些閑話,早就是這樣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段芳華耐心的盯緊她:「就算是無關緊要的,也總有些閑話可講。你說來與我聽聽,不要騙我。回頭我問了別人,你若說的不對,我也不會輕饒你。」

那聽差便一陣恐慌,本來不想說,可是見段芳華一副問不清楚誓不罷休的勁頭,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勸二少奶奶還是不要問了,那些個人嘴雜,說了些氣人的話,就任他們說去,二少奶奶何必找那份氣生。」

段芳華心裏嘆了句果然,果然是與自己相干的。

只道:「你說出來無防。」

那聽着為難道:「既然二少奶奶要問我,那我便同二少奶奶直說罷……他們私下裏讒言……讒言說二少奶奶進了匪窩身子定然不潔凈了……」

小翠在一旁捧著茶本來要端給段芳華喝,聽到這一句,那茶碗「嘩啦」一聲著了地。她氣得嚷起來:「這是哪個混帳東西吐出的胡話,看我不去撕爛她的嘴……」

她轉身向外面去了。

那聽差慌了神,想讓段芳華制止一下,卻見她氣得在那裏直打顫,臉色發青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只得轉身去拉小翠。

段芳華坐在那裏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兩隻手靜靜的摳在沙發扶手裏,連指甲都摳斷了,直疼進心窩裏。

她受了多大的煎熬方從那裏逃出來,自己為着這份清白大大的鬆了口氣,不想結果卻落到這般田地,成了眾人飯後茶餘議論的對象。

半晌只聽得樓道里吵吵嚷嚷的,小翠是個直性子,非要讓說這番話的人站出來。畢竟清白不是小事,哪裏是可以由人隨口玷污的。

這樣一來把許婉婷也吵到了,和兩個聽差從起居室中出來,忙問出了什麼事,那聽差支支吾吾的,將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許婉婷惡狠狠的罵了句:「糊塗東西,這些話是由着你們在二少奶奶面前胡說的么。」

說完,吩咐兩個身邊人將小翠勸回去,自己就要去段芳華房間安撫一番。

豈不知段芳華本就心煩意亂,聽到這樣的吵鬧就煩了,起身「咣當」一聲將門板關死了。自己爬到床上用被褥將自己一層層的蓋起來。

年輕的時候不懂世事,凡事隨心所欲,就養成了膽大的毛病,要一切自己想要的。也只有歷盡滄桑,方才漸漸懂得,有些東西我們要不起。

她一肚子的苦水忽然沒處傾瀉。

早上下樓吃飯的時候眼睛還是腫的,向付譯和許婉婷問了安,只慌說昨夜沒睡好,醒來眼睛就這樣了。

當着付譯的面許婉婷沒好多說什麼,等用過早餐叫上段芳華道:「你跟媽來一下。」

段芳華跟她回房間去。

許婉婷關上門,打過她的手道:「媽知道你受委屈了,旁人有一些不好的傳言,那些話終歸是不大好聽。可是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你也不要太同那些個下人計較了。聽聽就罷,也不要真正的放在心上。」

段芳華越是聽她這樣說,眼淚流得越發洶湧,覆上她的肩膀:「媽,我知道別人不信我。要我是清白的,你信我對不對。」

許婉婷輕拍她的背:「傻孩子。」最後囑咐:「你既是主子,就要管好下人,告訴小翠也不要再鬧了。這事鬧開了有什麼好,反倒更加丟顏面。你看她昨晚那樣,只怕大半個付府都知道了。」

段芳華點點頭:「我知道了,媽。」

華箏和梁景真聯手的事,綏軍很快便得知了消息。

王思敬彙報時憂心重重的,很小心注意林君含的臉色。

除了若有似無的傷懷,便沒有其他。林君含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也僅是微微的動了下唇角,天意就是這樣弄人,以前對他最好的兩個男人如今開始合力要她的命了。可是,人各有命,分人沒有反抗的份。

戰事進行到了這一步,至於對立面到底是誰她已經不是很在乎了。不管是誰,要打仗總要保證充足的糧草和彈藥,有了這些,才有打勝仗的可能。

可是,就連這一些綏軍已經快要不能保障了。這些天梁瓊超強的火力已經讓綏軍損失慘重。如果再籌不到軍資,即便不用扶桑出手,綏軍也會將自己活活困死。

王思敬同樣擔心這個。

鬱結道:「四小姐,接下來的戰鬥肯定猛烈,我們的軍資快用盡了,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林君含做夢都在想這個問題。現在的綏軍在任何軍閥派系看來都是一股殘餘之力,哪裏會有大的作為。即便求人,也會四下無門。說得好的,會勸她回頭是岸,那些個沒有口德得,只會說他們綏軍不自量力。

說這些話的人如今還哪裏懂得國破家亡的滋味。

林君含沉吟道:「再容我想一想。」

王思敬點點頭,退出去之前想起什麼,又道:「四小姐,素心託人送來的水餃,是她和修文一起包的,晚上的時候讓廚房下一碗給你。」

林君含吃驚道:「哦,修文還會包水餃么?」

王思敬微微一笑:「哪裏會包,不過是照着素心的樣子非要親手做幾個給四小姐吃,到底是年紀小,小手並不靈活,揉得不成樣子,餡也包到了外面。」

林君含眼裏露出柔光,仍是心滿意足的樣子。

「不論他包成什麼樣子,我都很開心。」

當晚林君含吃得很多,將那一碗水餃都吃完了。

聽差端了湯上來。林君含用湯勺一下一下的攪著,半晌忘了喝。

王思敬提醒她:「四小姐,湯就要涼了。」

林君含並未聽清他的話,抬起頭道:「我只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冷血無情的母親,修文一輩子不會原諒我的。」

王思敬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只道:「四小姐想多了,修文現在已在心裏全然的接納你。他比誰都害怕失去你,這就足以證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映着燈光,林君含眼瞳晶亮。訥訥道:「我確確實實對不起他。」

王思敬道:「四小姐……」

林君含已經站起身,臉色微微發白,說話間聲音仿在打着顫,卻仍舊說:「你去清軍找一下張孝全,就說我有事要見他。」

王思敬心裏「咯噔」一聲,緩了半拍,才應:「是,四小姐。」

硝煙四起的時候,林君含就盯着那悠悠的護城河失神,那河水被染紅之後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咸之氣。她聞着那味道,搜腸刮肚的吐出來。

停止這戰爭吧……心裏一個聲音訥訥的說。可是她知道,舉手投降並不能換來百姓的安寧,侵略者不除,廝殺就一日不止。

華箏與梁景真合力,自然所向披靡,兩個青年猛將,都有着過人的機智與戰鬥力。第一次達成同盟,拿捏不準的對方的情況下哪一個都不敢輕易懈怠,只怕對方看出什麼。

只歷經兩日,華箏便力不從心。聽周樹說他燒得厲害,到了現在眼皮都挑不開。對於打仗這回事也便不再那麼上心。

這樣一說,梁景真微微放心了一些。低聲道:「火力無需那樣急迫,虛張聲勢應付一陣子再說,只怕對方堅持不了多久。」

周樹點頭道:「屬下知道該怎麼做,只望四小姐能了解少爺的良苦用心。」

梁景真望着硝煙四起的方向只是不說話,從知曉梁瓊的二心之後,他就料到自己和她的路不會那樣平坦。果然,就是一條不能前進的路。

夕陽西下,天際一片殘紅如血。到了現在已分不清是夕陽之色,還是人的血液映染。

華箏盯着天際看了一陣,側臉映着微光,整個人清幽如畫。

他不是個沒有眼力,可以輕易矇混的人。所以他能看出梁景真的惻隱之心,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可是他能看出這個男人對綏軍是手下留情的。這樣一想,他同意和扶桑結盟或許也是別有用心。

華箏分明看透了所有,卻選擇沉默不語。他帶着一腔憤恨上戰場,以為可以平自己的怒火,卻原來仍舊只是於心不忍。到底懂得了,不管她如何踐踏他一顆真心,視他於無物,哪怕斷他的骨,喝他的血……他也只能低進塵埃里,沒半點兒反抗的餘地。任由她碾作塵,化成灰,也只是一路不回頭。

愛一個人就是如此,你可以不好,卻看不得她不好。

華箏深知林君含還能堅持多久,那就像一隻羽翼受傷的飛鳥,用不了多久就會跌落下來。

他如何還肯做一個獵手?

好在他病了一場,即便消極亦有得說。而梁景真現在成了主帥,他明眼看着,那個男人不過用了半成不到的心力。到了現在華箏已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想既然她不接受他的任何美意,那便速速求得援助,讓自己強大起來。

王思敬找上來,讓張孝全很是吃驚。立刻讓手下人將他請進來。

熱切道:「許久不見王副官,一切安好?」

王思敬與之寒暄兩句,接着道:「我這次過來,是四小姐想要見一見張副官。」

他的一顆心沉下去,沉下去,窒息了一般。

林君含要見,張孝全不敢有半點兒懈怠。付江沅對這個女人的情義沒人比他知曉,對她自像女主人一般。

見到林君含后吃了一驚,風骨雖是如此,可是整個人瘦得不像樣子。戴着軍帽,肩章散著灼灼冷光,和她眼中色澤交相輝應,忽然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張孝全頓時感慨萬千,向她問她道:「四小姐近來可好?」

林君含苦澀一笑:「戰事連連,過得倒是一般。」

請他坐下后,讓王思敬親自去倒茶。

張孝全哪裏敢如此收受,只是站在那裏道:「聽王副官說四小姐有事吩咐,所以刻意馬不停蹄趕了來,四小姐若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時吩咐在下。」

林君含還是請他入座,那一刻神色只是說不出的寂寥。抬起頭來看着他,目光堅定筆直:「修文是誰的孩子,我想張副官一定再清楚不過。我只是想勞煩張副官給老督軍帶個話,如若他肯竭力援助援軍與扶桑這一戰,我便將修文還給付家。」

王思敬正端著茶水進來,聽到這一句心頭猛然一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早在林君含要他去請張孝全的時候他便想到了,綏軍危在旦夕,已然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或許再稍遲一些,就將全軍覆沒。為了整個綏州她不得將自己的心頭肉舍了去。王思敬鐵血錚錚的漢子驟然間鼻骨酸透,肺腑中一股股的熱浪翻滾,無形中有灼燒的痛觸。

張孝全慌忙的站起身:「四小姐萬萬不可,三少離開時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幫四小姐好好守護小少爺,他知道那是您的心頭肉……」

正是因為付江沅有這樣的囑託,所以一直以來他不曾向付府透露有關王修文的半個字。亦是準備到死將這個秘密爛到肺腑中,這樣誰都沒辦法將王修文從林君含的身邊奪走。

林君含凄楚得抿緊唇角,到了現在眼淚似已經流幹了,這樣難過,眼中卻一片乾澀。

只是嘴裏發澀發苦,低低道:「是我對不起這個孩子,到了現在已是沒有辦法。」

張孝全忙道:「四小姐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我幫四小姐一起想想辦法。如若是武器或者軍資出了問題,我回去求求督軍便是。」

「沒有用的。」林君含搖了搖頭,絕望道:「到了現在沒有誰會平白無顧的助綏軍一臂之力,除非有過硬的籌碼。可是,綏軍到了現在已然一無所有,我只有修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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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爺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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