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花樣男子

第044章、花樣男子

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在宇之心中一閃而過,馬上就被另一種思想佔據:他眼前出現了祖氏的臉,想起了她在床前守著他的日日夜夜。過繼就要和原來的家庭脫離關係,連血緣上的關係也必須割捨,轉眼間母親就變成堂嬸了,這是宇之不願看到的。他抬頭看向玄之,想看看他是怎麼想的,卻見他如老僧入定,一臉淡然,目光古井無波,完全是讓自己拿主意。

議事廳不大,屋正中的熏籠里炭火燒得極旺,想來是王洽知道今天下雪天冷,提前趕早叫人預備下的。眼下才過未時,外面的天色就很昏暗,朔風卷著雪花漫天飛舞。紅紅的火光從鏤空的紋飾中映出來,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紅彤彤的顏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宇之臉上,等著他的回答。宇之越是思考,周圍就越安靜,連屋角水漏的聲音都聽得清楚。「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鼓槌敲擊在他的心上,使他感到一陣煩亂。宇之下定決心,向著王悅長身一揖道:「大堂伯,承蒙厚愛,宇之不勝惶恐。」

聽的人都點頭:是個知禮的孩子,說話這麼有禮有節,怪不得顧公和干公都誇讚他!心裡更是對傳聞信了幾分。至於謝奕所說,倒是自動被他們忽略了,「酒仙」的名頭,也就嚇唬嚇唬外面那些年輕後輩管用,在他們面前,謝奕只不過是個愛喝酒的名士,他說的話有多大水分,他們心裡清楚。

其實這次,他們還真是錯怪謝奕了……

這孩子,翌日定將是一方奇葩!王悅也含笑看著宇之,想看看他接下來怎麼說。所有人都知道宇之過繼給王悅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這事就算是王羲之親自來,也不會阻攔,因為對雙方都有好處。尤其是宇之自己,可謂是一朝得登龍門,至少可以少奮鬥二十年。

可出人意料的是,宇之一字一句地說道:「宇之年紀雖小,卻有卧冰溫席之志。寡母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我雖盡心儘力奉孝,卻仍不能報答萬一,心中常常羞愧萬分。如今聽得大堂伯之語,宇之更是惴惴不安,若答應則恐不能侍奉母親左右,報答親恩,若不答應,則有愧於長者厚賜。如此難題,宇之實難抉擇,本來一任大事都該稟報家母,再作計較。但是此事宇之卻不敢以煩家母,為今之計,但願常侍親左右,不敢有何奢想。宇之再拜,還望大堂伯收回成命,宇之惶恐!」說罷叩謝不起。

眾人聽聞他言語中提到王氏之祖王祥(王祥卧冰求鯉,是二十四孝之一)故事,頓時面有愧色。王悅也是悵然不語,良久方才對諸公說道:「我等還不如一十五少年郎明理!慚愧,慚愧啊阿宇,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你的事我聽聞了,是個讀書的好材料。我司徒府隨時歡迎你,你要是缺什麼書可以來府上找,府上沒有,我差人幫你找。」

王悅說到這裡,神色疲憊,更添幾分落寞,他端起茶來輕輕喝了一口,眾人會意,紛紛辭別。王洽再次充當了知客的角色,一一送出門來。

玄之等眾人散去,和王洽並肩走著,他比王洽只小十五歲。因為王羲之和王洽的關係非常親厚,連帶著玄之從小就和王洽很熟,只有兩人的場合,他就不和王洽講太多客套,他有點不滿地問王洽:「敬和叔,怎麼回事,這麼大事之前也不跟我說一下?」

他本以為王悅在宴席上只是宣布宇之的身份,卻沒想到還衍生出許多事端。的確,作為山陰一房的話事人,他是有權利知情的。以王洽和他的關係,絕不至於要瞞他,難道是一個天才就讓他迷了心志,想來個木已成舟?玄之的心向下一沉。

王洽苦笑道:「阿玄,這事還真不能怪我,我也是蒙在鼓裡。我那大哥,做事一向神龍見不見尾。這次行事偏頗了,我在這裡給你賠罪!今日事多不便久聊,你若不忙走,改日咱們定當好好聊聊!」

玄之這才露出了笑容道:「敬和叔,你我叔侄情同手足,何須說這等客氣話?什麼賠罪不賠罪的,我可當不起!你要賠罪啊,跟我爹不瞞你說,我如今雖然早定了鄉品,但還未任職,時間還是有的。我此次還真是要在建康呆上些時日,到時候請教敬和叔的時候還多著呢!」

一方面對王洽放低姿態,另一方面巧妙地將王羲之捧了出來,也算是對王洽的提醒,玄之做事可謂是滴水不漏。

此時風雪早就住了,凝之和宇之一前一後走出司徒府的大門,王洽早就回去了——他們三個是小輩,王洽擺出要送的架勢就是給面子了,更不要想會送出門外。

宇之後腳才踏出司徒府大門,就聽見後面有人脆生生地叫道:「哥哥,幫我摘那朵梅花好么,我夠不著!嗚嗚嗚……」

回身一看,是一個哭花了粉雕玉琢的小臉的小孩子。而順著他的目光一枝臘梅從深宅大院的飛檐上探出,上面尤掛著上午下的雪。他蹲下身來,和他平視,和煦地笑道:「小弟弟,別哭,那花長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摘它呢?哥哥帶你去找你爹好嗎?」

「嗯!」小男孩被他的笑容感染了,掛著淚珠的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又似想起了什麼一般,說道,「不要!我就要那朵花!」

真是個奇怪的小孩子,這樹長在司徒府對門的院子里,也不知是誰家的,宇之既沒有爬樹之能,又不願意在大街之上做這些「雞鳴狗盜」的勾當——這裡可烏衣巷!給人看見他翻牆爬樹,還是為了摘人家院子里的梅花,那明天建康的上層人士中就會流傳開各種各樣的說法,比如「山陰王宇之在人家院子里爬樹偷果子吃」,或是「酒仙看重的那個小子原來是個登徒子,專瞄高門士族女子作案,半夜偷偷翻牆」,諸如此類的謠言會滿天飛,他還不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過宇之對付淘氣小孩的手段頗豐,他眼睛一轉就笑道:「小弟弟,折梅花是不好的行為,花花草草也是有生命的,傷害它們多不好?它們會痛的!」

「真的嗎?」小男孩睜大了眼睛問道。

「當然,你雖然聽不見,但是被你折下的花枝在說話,向其他樹木花草傳達信息,告訴它們它的悲慘遭遇,這樣,其他的花木就視你為敵人,見到你也敬而遠之,該開花的時候它不開,等你走了它拚命地開。」宇之的話雖然有些誇張,但是花草樹木有「痛覺」、有「感情」和能相互「交流」的確是事實,在他前世這些早已被科學實驗證明。

玄之已經上了大車,回頭看看宇之落在了後面,便掀起帘布喊了一聲。宇之看小男孩不再哭泣了,把他送進司徒府的大門:「快回別讓你娘等太久。」

小男孩頗為不舍地和他道別,只是站在門口看,卻不願進去。宇之知道他是小孩心性,定是有什麼事情被大人責罵了,所以跑出來躲避。他微笑和他道別,轉身迎著玄之走去。

那孩子定是哪位堂叔家的小弟弟。宇之坐在車上還在想著,真是一個漂亮的小男孩。不知道他長大后,和玄之相比,誰更俊美?或者說,誰更像個「花樣男子」?他想到這,不覺回頭看,卻正對上玄之純凈平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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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仕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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