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溫暖你的溫柔

綠蔭湖畔，微風輕拂，柳條輕掠湖面，點起一圈波瀾。

往日沒有一個人的小徑，出現了三道身影。其中一個青衫少年做在木質的精緻輪椅上，陽光傾灑在他眼部的白紗上，泛不起一點光澤。

北辰溫錦抬頭感受着陽光的溫熱，靜默的氣氛讓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那般無禮的舉動，以花滿樓的性格來說，會被討厭的吧。但是，他會說，他是故意的嗎？

北辰溫錦頗為愉悅的用左手食指敲了敲扶手，臉色未變分毫。

清脆的擊打聲驚醒了呆愣的兩人，花滿樓不禁握了握虛空的右掌，那一抹溫軟的涼意，似乎還在手心中戀戀不捨……

輕咳一聲，花滿樓向陸小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陸小鳳「啪」的一聲將扇子合上，卻先不回答花滿樓的疑問，而是對北辰溫錦說：「北辰，這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滿樓，滿樓他……」莫名的，陸小鳳不想對北辰溫錦撒謊。

【沒關係，你們去聊會兒吧，我想一個人在這吹會兒風，不用擔心我。】

「抱歉。」陸小鳳說道，回應他的是北辰溫錦淺淺的笑容。

聽見陸小鳳與花滿樓走遠，北辰溫錦微笑着揚起頭，清風纏繞着他耳旁的青絲，帶來輕聲的低語。

陸小鳳知曉北辰溫錦筋脈具毀，不可能有武功，又擔心北辰溫錦的身體，因此，他與花滿樓並未離得太遠。

但是，陸小鳳卻忘了，北辰溫錦，是個瞎子。

就像花滿樓一般，瞎子在某些方面，總是比常人敏感的，更何況，這個世界上，不是一定要有內力，才能耳聰目明……

耳中清晰地傳來那兩人的談話聲，北辰溫錦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柳葉，放在唇邊吻了吻。

微笑着任手中燃起赤紅的火焰，柳葉在火焰中慢慢燃成灰燼，然後，風吹過，什麼也不剩下。

生命，真是，脆弱的東西啊……

北辰溫錦的臉上，浮現一絲溫柔的惋惜之意，突然，他回頭微笑，墨色的字體出現在紙上：【回來了。】

正走近的陸小鳳腳步一頓，花滿樓也隨之停下，剛想詢問怎麼了，就聽見陸小鳳說：「啊，回來了。」

那一刻，沒有人看見，陸小鳳眼中閃過的溫柔。

包括，陸小鳳自己……

……

當花滿樓再次走到北辰溫錦身前時，他已經無法分辨自己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

花滿樓是個瞎子沒錯，但他從不認為自己很可憐，失明奪取了他世界的色彩，可同時給予了他常人無法擁有的東西，同樣讓他感受到了世界的美好。

但是，即使是花滿樓，也無法想像，如果不僅僅是失去光明，連聲音與筋脈都被摧毀，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是痛苦，還是悲哀……

花滿樓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幸福的……

北辰溫錦自然是發現花滿樓對他的輕微排斥感消失了，不覺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陸小鳳你好樣的！他剛剛挑起了花滿樓的厭惡感，陸小鳳就將他的「身體情況」告知了花滿樓，這下倒好，估計花滿樓不僅不會討厭他，還會對他存有幾分善意。

不行，必須……儘快和他們分開！不然，按照最新得到的情報來看，「那個」劇情快開始了……

像是不經意地撫過雪白的紙張，一行墨彩悄然閃現，北辰溫錦在大家還沒有說話的空當，抬頭看向陸小鳳。

【我們回客棧吧，已經出來很久了，估計石七已經回去了。我們再不回去，他就要擔心得出來找了。】

陸小鳳說：「好，現在就回去。」轉頭又對花滿樓說：「我們回客棧了。」

花滿樓說道：「那我也回去了。」

陸小鳳推著北辰溫錦離開了。

花滿樓微笑聽着聲音慢慢消失，輕輕的用指尖碰了下右手掌心，一陣溫熱傳來，卻不像剛才的涼意引人心顫。

溫度低於常人，是因為體質不好嗎？

花滿樓的心中升起了淡淡的關心。

可是，為什麼呢……明明，只是才見一面的陌生人不是嗎？

大概，是因為那個少年的境遇，太可憐了吧……

花滿樓輕撫著白玉扇的扇骨，對於自己的關心下了定義，卻忘了平常他關心別人是不會去想原因的。

所以說，還是有什麼不同了吧……

身後傳來小侍的聲音，花滿樓微微笑着，輕聲道：「小竹，去幫我查點東西……」

……

另一邊，陸小鳳推著北辰溫錦，北辰溫錦扭頭問：【七童是指……】

「花滿樓在家排第七。」

【哦，看得出你和他的關係很好。】北辰溫錦說道。

「嘖，我跟他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哎，我跟你說，花家地窖的那酒真是不錯，下次我帶你去嘗嘗……」陸小鳳挑眉道，卻被低沉的男聲打斷。

「少爺不能喝酒，不勞煩陸公子您費心了。」石七僵著臉從不遠處的客棧中走來，強硬的從陸小鳳手中接過推輪椅的手柄，冷冷地甩出一句話轉身推著北辰溫錦走了。

北辰溫錦聽見身後傳來陸小鳳聽不清情緒的聲音：「北辰，花滿樓很討厭別人碰他，所以……」不要在意……

北辰溫錦背對着陸小鳳揮了揮手，也不知道是表示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討厭他人的觸碰嗎，早就知道了的，更何況……

自己，也很討厭他人的觸碰呢……

尤其是，不喜歡的人……

北辰溫錦抬頭，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意外的柔和與美好。

【準備好東西了嗎？】

「是。」

【不用擔心，不會去喝酒的。】

「是。」

【石七，】北辰溫錦嘆了口氣，【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就算喝點酒，也沒有關係的，你們不要太過小心翼翼了。】

「……是。」

即使應聲了，石七潛意識中還是對陸小鳳加深了戒備。

陸小鳳果然不正經，第一次見面就慫恿少爺去喝酒，還是去花家……這必須得拉進黑名單！

下午，石七又駕着那輛小馬車慢悠悠的出行了，客棧門前，陸小鳳站在那裏看着小車上了官道，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那兩撇修整得十分整齊的小鬍子。

北辰走了，為什麼有那麼點不舒服呢？

陸小鳳搖了搖頭，揮去心中的不適。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幾天前自己被人莫名其妙追殺的事，該好好查查了，先去花滿樓那兒找他吧。

然而，到了花滿樓在淮安的暫宿之地，陸小鳳撲了個空。

「哎？！花滿樓今天中午駕車回江南了？！！！」

要不要這麼快啊！陸小鳳鬱悶了。

那頭，石七卻低聲對垂簾后的北辰溫錦說道：「少爺，我接到訊息，有人在查我們，對方，是花滿樓，而且，花滿樓今天中午也啟程去江南，比我們早行了約半個時辰。」

【是嗎。】北辰溫錦依然淡淡的微笑。

石七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少爺你好歹也給個反應啊，對方明顯是沖你來的啊，這漫不經心的語氣是腫么回事啊喂！

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小情緒掐滅，石七向北辰溫錦提議道：「少爺，不如我們還是走小道吧，也好跟他們錯開。」

北辰溫錦終於看向石七，笑意加深：【我也想啊，可是，貌似晚了。】

石七剛想詢問，就聽得車前傳來一人的聲音，驚得他立馬拉住韁繩，馬兒聽話地停了下來。

那聲音在說：「這位公子，請等一等。」語調清潤而溫和，讓人無法對於他的唐突產生厭煩之心。

但是，石七猛然驚覺，艾瑪，他說這格式怎麼這麼熟悉，這不是跟陸小鳳那貨初見時問的話一樣嗎，只不過一個是「兄弟」，一個是「公子」。

提目看去，石七頓時全身的感官都不好了。這不是花滿樓嗎！別問他第一次見面是怎麼認出來的，被那個青合宮的女瘋子摧殘，說自己是什麼花滿樓的「飯絲」，每天都拿花滿樓的畫像在他面前晃蕩十幾遍啊十幾遍，白痴才記不住樣子。

再說，這世上成了瞎子還能笑得這麼平和溫柔的人有幾個啊！！額，除了少爺以外。

花滿樓未等到車上人的回應，也不覺尷尬，拱手謙和的請求道：「在下花滿樓，很抱歉，在下的車壞了，請問公子是去哪裏，能否捎帶在下一程？」

石七的臉抽了一下，花公子你那篤定我們一定同路的語氣是怎麼回事！！不就是查了我們的行蹤嗎，不用裝謙謙君子了！！

這是官道啊好吧，這擁擠的人流車輛中你是怎麼發現我們這「秀氣」小車的！！還有，你不是比我們先離開半個時辰嗎，是要多慢的速度，才行駛到這裏啊喂！！！

石七發現，自從遇上了陸小鳳，他吐槽的時間是越來越多了，果然……陸小鳳就是個禍害！！！！

淮安城中正鬱卒的陸小鳳打了個噴嚏，疑惑的揉揉鼻子，不冷啊。

雖然石七很想拒絕花滿樓的請求，但是……

簾后輕微的響動傳來，石七垂眸，對花滿樓道：「不知這位公子去的是哪兒？」

「在下有事前往江南，」花滿樓淡淡的笑着，說道，「不知公子你們是？」

「清林。」石七接受到少爺的意思，睜眼說瞎話道。

「是么。」花滿樓頓了一下，又溫聲道，「畢竟是順了一段的，可否載在下一程？」

花滿樓你的目的暴露了……

石七眉頭一皺，剛想說什麼，就聽見幾聲木質敲打聲。

沉默了幾秒，石七對花滿樓說道：「這位公子，上車吧。」

「多謝。」花滿樓說道，便上了車挑起帘子，石七扯了下韁繩，終究沒有阻止花滿樓進入車內。

石七看着人來人往的官道，壓下了自己那蠢蠢欲動想要加速的心，又駕起了馬車緩步而行。

車內，花滿樓溫和地笑着，說：「又見面了，北辰公子，沒想到這車是你的。」

一陣靜默傳來。

花滿樓反應過來，少有的帶上了幾分慌亂：「對不起，我忘了，你……」說到一半，手中被塞入了一張微硬的紙，花滿樓怔了一下，才發現紙上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

細細摸一遍，構成了一句話：【又見面了，花公子，你好。】

花滿樓坐在北辰溫錦身側，微微笑着感慨道：「你真是細心，果然如陸小鳳所說，北辰公子你的身上，有一種令人心生溫暖的氣息。」

明晰而干澈，感受了一次，就不會忘記……

不一會兒，又是一張紙條塞進手心：【我的溫暖，不及你的溫柔。】

「怎麼會。」花滿樓低聲笑道。

【因為溫暖，只存於光明之中，而溫柔，卻可流轉於黑暗。】摸出紙上的話，花滿樓靜靜的不再說話。

簾外響起石七的聲音：「花公子，該下車了。」

花滿樓起身，依然溫和地對北辰溫錦道別：「到了，那麼我先走了，再會。」

【再會。】花滿樓捏著這張紙條，俯身下了車，車內深處是北辰溫錦微微笑着的臉。

溫暖只存於光明，而溫柔亦可存於黑暗，但是，對於黑暗中的生物來說，溫柔是虛偽的情感，而溫暖，卻是唯一的救贖……

這個道理，花滿樓，你，可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