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沐王府,郡主的閨閣里。趙文宛因着之前托沐蘭嫣打探的事情有了消息,加上先前冷氏綁架自己和回來的各種事情堆積,今個才得空,便急急忙忙地過來。神機閣那邊送來了當年冷家與沈家詳細的宗卷,竟是在書案上推了厚厚的一摞子,一個侍女般模樣的屬下在旁邊解說,兩人聽完當年真相皆是倒吸了一口氣。

趙文宛放下茶杯,大為吃驚地深深擰了眉頭,最後發出一聲惆悵的嘆息之音。「竟然是……這樣。」

她的眸底有晦暗的情緒翻湧,隨即便在宗卷信息里翻找着什麼,忽而眉頭擰的更深了,他拿起當年□□冷氏的匪徒畫像一一查看,其中一幅晃過眼前,她終於明白門口冷氏與那暴發戶相見時的反應了,任誰都猜想不到當年參與綁架的人里竟有漏網之魚,搖身一變化身成了京城酒樓掌柜。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沐蘭嫣亦是唏噓,幽幽嘆了一句。

趙文宛垂著眸子,想到冷氏那日對自己所為,知道真相后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可憐么,確是可憐的,可對於一個害自己險些……的人,趙文宛給的同情有限。

「你打算怎麼做?」沐蘭嫣不由問道。

「我……暫時還未想到。」趙文宛拄著下巴,神色里多了一抹茫然,在知道冷氏的際遇后,她原本的恨意里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隱晦滋味,心中竟有些煩亂。

涉及趙文宛的家事,沐蘭嫣也不好亂給了意見,只道讓她自己小心。兩人分開后,趙文宛攜著矛盾心思回了府中,冷氏那邊不見了動靜,想必是因着那人出現衝擊過大。

而那人……趙文宛想到他來府上的緣由,不禁垂了眸子深思了起來。

這日,明絮苑的丫鬟來了傳話,老夫人請大小姐過去一塊兒用午膳,道是臨海運了一批新鮮海貨過來,唐大廚做了頓全海宴。趙文宛換了衣裳過去,發現大家都在,除了出去應酬了的趙大老爺和住了駙馬府的趙元禮不在,難得到了個齊全。

老夫人身邊向來是給趙文宛留了空兒的,一瞅見人,就招了過去坐,一家人的家宴由老夫人做主坐了一桌兒,隨着菜肴一道道上來,不一會兒就滿噹噹地擺了一桌面。

因着之前老夫人發話不用拘束,席間吃飯便也輕鬆隨意許多。趙宏世連軸轉着忙了陣兒,難得抽空一道吃個飯,老夫人隨口問起,趙宏世不掩興奮地道了這些天的成果。

「城南有家酒樓因着主人經營不善,月月盈虧,難以維持,便以低價出售,我瞧着地段不錯,若是盤下,屆時再重新裝潢一番,掛上大哥的字兒,定不會差了的。」趙宏世說到興奮處卻突然一頓,「就是那家主人想到時候也留下,弄份活計,我還尚在考慮。」

趙文宛聞言脫口問了道,「四叔說的可是城南那家慶豐酒樓?近兩日總在門口守着的那個?」

這話一落,一直噙著笑替趙宏世布菜的冷氏倏地僵了嘴角,就聽得趙宏世頗為意外道,「宛丫頭也曉得那家?」

隨後又接着道,「確是聽聞之前挺出名的,只是廚子走後才沒落了的。」

趙文宛啞了啞嗓子,沒想到還真叫那人搭上了四叔,慶豐酒樓,可不就是那人的么,壓低價了的想在四叔店裏討個活計,日後難免不教冷氏瞧見……暗裏瞥了一眼冷氏的神色,顯然她亦是想到了。

「先前聽大哥提過,慶豐酒樓的松鼠鱖魚和蜜汁火方做得最是地道,就是沒這個口福。」趙文宛隨意掰扯了句。

「呵呵,等四叔的酒樓開起來,定給你找著會做的廚子,讓你一嘗所願。」

「那文宛就祝四叔酒樓趕快開張。」

「哈哈哈……」

說話間,趙文宛能感覺到冷氏的視線時不時地掃過,知道她對自己防備,只當了沒看到一般,走了會兒神了,心底暗作了決定。

待到飯畢,趙文宛跟在趙宏世身後一道出了明絮苑,臨到分道的岔口,趙文宛便提出想和趙宏世說點事兒,只道是不方便外人在的私事兒,趙宏世雖然詫異,卻還是依着她的要求單獨去了書房。

冷氏目送著兩人離開,袖下的手緊緊攥著帕子,自從見到那人已經讓她不眠不休了幾日,神經緊繃的快要將她逼到崩潰的邊緣,她的心狠狠顫動,劃過一抹不祥的預感,腿不聽使喚的就悄悄跟了上去,趙宏世和趙文宛已經入了書房,冷氏提着心將耳朵慢慢貼在了門縫。

「四叔……慶豐酒樓那家掌柜不是個正經經商的……當年他……」

冷氏耳朵嗡嗡作響,已然聽不清任何話語,心猛地一抽,才發現自己等到這一刻竟是如此害怕。

「你且等著,別教我抓着一絲證據,否則,定叫闔府上下看清你真面目。若四叔知道他枕邊人如此惡毒,看還會不會像當初那樣護你!」

趙文宛當日話語迴旋耳畔,冷氏抱着身子不自禁地打了個顫,隨後便再也剋制不住地輕輕顫抖了起來。她定是知道了,埋了這麼多年的不堪要被攤在那人面前,她的夫君,那是她的天,她的命呀!若那人知曉後會如何看自己?會不會覺得自己很臟,又或者後悔……思緒紛擾,最終凝成實質恨意,統統指向一人。

沈貞娘,趙文宛,為何……為何要這麼逼我,冷氏幾乎是逃離般離開了苑子。

兩柱香的時辰悄然過去,冷氏面上恢復了淡然寧和的神色,其實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而已,顫抖着手泄露出幾分真實情緒,端著銀耳雪梨湯去了趙宏世的書房,卻被守在外頭的下人告知老爺正在處理公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擾。

冷氏站在書房外,忽而聽到裏面有茶杯摔碎的響聲,那一聲的碎響彷彿砸在了她的心尖上,端著托盤的手一緊,用力到泛了青白,臉上血色倏然退了個乾淨,凝視着緊閉的房門好一會兒才神色幽幽地轉身離開。

殊不知在她離開后沒多久,另一名小廝走了過來,謝了門口當值的那名小廝,順道詢了句他不在的時候有誰來過,待他聽完,狠狠敲了那新來的小廝一個栗子,顯得氣急敗壞道,「那是夫人,能劃在任何人裏頭么,你你你你……簡直氣死我了。」

然說歸說,終究還是不敢進去通稟,踹了那小廝一腳,讓人趕緊滾了。

而從書房離開的冷氏手裏的盤兒不知何時丟了,丟在哪兒,整個人失魂落魄地走着,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他不願再見自己,只這麼想着,心口如同被鈍刀一下下磨著,看不到流血,卻疼到了骨子裏,她的天終於塌了,她所做的這一切還有何意義,心中撕裂叫囂,已經沒了意義,沒有了,一切都該結束!

路過荷花池,看着池面倒映出來微微晃動扭曲的模糊身影,一瞬的,生了縱身躍下的念頭,卻在觸及欄桿時縮回了手,不,不能這麼死了,至少……也要拉着她一起!

只一瞬的,腦海里所有的喧囂如潮水褪去,唯有這年頭深深盤踞,整個人陡然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摸了摸隨身攜著的防身匕首,還是四爺所贈,當時他以為她看中了那匕首上的漂亮裝飾,卻不知她更喜歡它刀尖的鋒利。

冷氏嗤嗤的笑着,她藉著老夫人的的名義請趙文宛到明絮苑去,趙文宛一時不察,就讓埋伏在路上的冷氏挾持了個正著,匕首抵著咽喉,低低道了聲別動。

趙文宛立馬猜到身後的人是冷氏,匕首尖端緊緊抵著脖子,能感覺有溫潤液體滲出流淌。

「你瘋了么?」不然,趙文宛怎麼都想不出這人為何會用這般直白自毀的方式。

冷氏聞言低低笑了起來,像是回答她的話,又更像是自言自語,「我是瘋了,那也是教你們娘倆逼瘋的,為什麼,我瞞了這麼久,你卻要告訴他呢?」

「告訴什麼?」趙文宛直覺有哪裏不對,冷氏卻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匕首往上一拉,很快趙文宛的勃頸處就劃出了一道痕迹,殷紅色的血沿着脖子下滑,看着可怖。

趙文宛只覺得脖子一疼,卻曉得她沒用盡了力道,仍作挽救道,「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這麼做對誰都沒好處,這府里人來人往的,沒一會兒就會叫人發現,你也脫不了身的。」

「沒有誤會,有的是笑話,你看我像看笑話一樣罷?」冷氏毫不在意,幽冷的聲音自耳後傳遞后她便放聲大笑起來,「到如今我還怕什麼,我要讓別人看看沈貞娘的真面目,那個虛偽的賤人,還有你,一樣的卑鄙下賤!」

當年,就因為他們沈家有權力,害她蒙冤多年,無人知曉她的痛……回來后,她扳倒葉氏除去徐氏,成了國公府的當家媳婦,嘗到權力滋味,更是下決心絕不叫人像當年那樣任意踩踏□□了去!

她仰頭肆虐的笑着,大聲喊叫着,眸子猩紅一片。

隨着喊叫而圍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驚訝的議論聲嘈嘈雜雜使得周遭亂鬨哄的,大都是求着四奶奶放過大小姐。

冷氏卻置若罔聞,看到了老遠拄著鳩杖趕過來的老夫人,及那個本該在書房裏的男人,眼底漸漸蘊了水光與狠戾。

趙老夫人顫抖着手,在眾人的讓道中擠進人群,堪堪咬牙道了一句,「你要做什麼……放了我的寶貝孫女」

「悅娘……」趙宏世剛想張嘴說話,就讓冷氏搖著頭急切的打斷,「你別說……我……我不想聽你說任何話,誰也不許說,否則我就殺了她。」

冷氏手中匕攸然一緊,老夫人趕忙擺擺手,眾人趕緊閉嘴,一時雅雀無聲,只有緊張的心跳聲與雜亂的呼吸聲在這靜謐的詭譎氣氛下,異常清晰。

趙文宛這時候卻陡然開了口,「你說要當着眾人的面揭露我娘的真面目,那就來說一說,我娘如何?」那聲音里不見一絲顫抖。

冷氏的視線掃過在場的人,最後睨向了趙文宛,不掩怨念地開了口,「我與沈貞娘情同姐妹,眾人皆知,當年出遊遭遇山匪綁架,殊不知他們原本要綁的人是你娘,可你娘卻棄我於不顧,那些人為了交差便拿我充數,而你查到的那人叫黃冠三,曾是綁匪頭子,也是……也是當年□□我的人之一,你知我要報復,所以搶先一步揭了當年事情,想讓我無法在定國公府立足,甚至被趕出府是么。」

「你以為這就是我所經歷的苦難了么,不,還有更痛苦的,沒過多久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多難堪噁心啊,手腕上的刀疤就是那時候一刀一刀划的,我想死,可老天爺不收我的命,冷家因着沈家的關係遺棄了我,任我在道觀自生自滅,有個這樣的女兒多丟人,可是我還是沒死,而那孩子跟我一樣的賤命,不論使什麼法子,硬是在我肚子裏扎了根。」

「再後來,孩子還是出生了。」冷氏頓了一頓,像是陷入了過去記憶中,面容透了一絲陰森可怖,「那是個雷鳴電閃的夜晚,全身力氣幾乎耗盡,可在看到那孩子的剎那,不知怎的就又忽然有了力氣,我掐住了他細嫩的脖子,用力,再用力,他哭到整張臉都青紫了,到最後連聲兒都沒了,終於……他死了。」

冷氏的聲音像是在笑,可聽在趙文宛及眾人耳里,卻更像是在哭。在她道出當年事時,趙宏世已經到了跟前,不可置信地凝著這一幕,待她說完才堪堪反應過來,「你……」

只聽到趙宏世的這一個音兒,冷氏的手就微微顫了一下,趙文宛便覺得脖子上又多了一道,惹得眾人一陣驚呼。

「——你別亂來!」趙宏世忍不住連忙道。

冷氏幽幽別開了視線,嗤嗤笑道,「我不會這麼輕易就讓她死了的。」像是印證她說的那般,緊緊握著匕首,享受的是看着趙文宛瀕死的樣子。

「這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冷氏,快放了宛丫頭,要報仇要償命的沖着我老婆子來,放了我宛丫頭啊!」老夫人瞧著,急得險些暈過去,卻強撐著鳩杖懇求道。

而早混在人群中的趙文熙緊緊盯着這一幕,亦是屏住了呼吸,心裏暗忖冷氏要是能幫她解決了趙文宛那才叫好呢,若她死了,顧景行是不是就能注意到自己了。

趙文宛的兩名貼身丫鬟也在其中,還有兩名生面孔的丫頭,雪雁藉著人群遮掩垂了頭的低聲說道了兩句,隨後提了提手裏的物件,尋了個稍空的地兒鬆了手,天仙像個箭頭猛地躥向了冷氏。

陡然受驚的冷氏下意識地揮了把直撲面門的勁風,雪雁身旁兩名丫鬟瞅準時機同時動了手,一人踹向冷氏持着匕首的手腕,一人護了趙文宛脫離險境。

叮噹一聲,匕首落地,冷氏亦是叫那力道掀翻在地,眾人趕緊上前查看趙文宛傷勢,冷氏看着人頭濟濟的一處,心知已經錯失了機會,毫無可戀,又被逼到絕望,一咬牙,往前一撲撿了匕首抬高,落下,直直捅向了心窩,鮮血頓時四濺衣襟。

「悅娘!」趙宏世最先發現,卻以來不及阻止,只匆匆抱住了軟下身子的冷氏,神色驚慌。「快叫大夫,快啊!」

冷氏抬眸瞧著那環住她的結實臂膀,漸有些吃力問道:「老爺,你不嫌我臟么,不願再見我了么,咳咳。」

「悅娘,你說得什麼傻話,什麼不願見,即便如此,你也是受害的,為何……為何要瞞着我呢!」他不過因着處理那酒樓扯出來的爛攤子,一時着急上火,怎就出了翻天的變化。

冷氏看着這人驚慌地捂著自己的傷處,有些意識到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麼,堪堪喊了聲老爺,卻猛地撞入一雙猩紅淚光的眸子裏,第二聲的老爺便含了哽咽之聲。

「認識你真好。」冷氏費力地一字一句說道,「可這輩子的我太不堪了,下輩子,再重新好好認識罷。」

人群里寶蟬匆匆帶着一名僕婦而來,那婦人瞧著這一幕先是驚呼了聲冷小姐,隨後有些不知所措。

冷氏微眯着眼看去,認出此人是貞娘的貼身丫鬟,瞧著樣子,該是嫁人了。

寶蟬揀着重點的說了,那僕婦登時眼眶濕潤,「冷小姐怎這般傻的,孽債孽債啊,當初小姐是被敲昏了帶回來的,一回來就請求老爺去救您,不顧反對,親自跟着一遍一遍尋你,當時老奴也在的,可是怎麼都尋不到你。再後來冷家遷出京城,小姐跟您斷了聯繫,這事兒卻成了小姐一塊心病,每每提起都要落淚,甚是挂念。」

「您……唉……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冷氏聽完不可置信的眸中睜的滾圓,隨後身上隨着血液的流失漸漸泛冷,目光空泛地凝向了趙文宛所在,「你和你娘的運氣都很好,可惜我……沒有這樣的運氣。」

身旁的聲音遠遠近近,多了幾分不實,恍惚中,貞娘站在光源處,看着自己又哭又笑的,伸了手,冷氏亦是伸了手,只在抬起的瞬間倏然垂落,沒了氣息。

「悅——娘!」趙宏世痛苦的仰頭撕吼了一聲,須臾間,天空竟轟隆隆的炸了一聲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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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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