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溫言送了姚凱出去,顧珩則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拿起已經涼掉的半盞茶繼續喝著,微微抬頭看著虛掩著的那扇門,眼神有些飄渺。

溫言送姚凱到電梯口,又跟他聊了幾句,從始至終她都表現的很坦然大方,反倒是姚凱對於自己剛剛的生硬態度,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拿著企劃書匆匆進了電梯。

溫言回到顧珩的辦公室,看到顧珩手裡已經見底的茶盅,輕聲問道:「茶涼了,我再煮一壺?」

「不用了。」顧珩放下茶盅,修長的雙腿優雅的交疊身前,然後意態從容地往沙發上一靠,一雙銳利的眸子定定打量著溫言,嗓音淡淡的,「你的話說得太滿,一點餘地都不留,你憑什麼認為姚凱會答應你?」

溫言微微垂眸,眼神里有一閃而逝的困惑和費解,很快又歸於平靜。

「我從不認為姚凱一定會答應。」溫言抬眼,毫不避諱的迎上顧珩沉著又鋒銳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說著,「就如我之前所說,若是sg不答應,我們顧氏完全可以尋求新的合作夥伴,只是sg財力雄厚,換作別人未必有它財大氣粗,所以我想爭取一把。」頓了頓,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眼裡卻帶出一絲精*黠的笑,「其實姚凱不過是個項目負責人,這麼大的項目投資,他必定要請示他的老闆,雖說商場如戰場,但大家都是生意人,明白只求一家獲利的不是買賣,要讓合作夥伴也有利可圖才是長久之道,沈謀混跡商場多年,有膽有識,目光長遠,手腕也是高明,一手將sg鍛造成實力最為雄厚的跨國財團,絕對不容小覷,他又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認為他沒有理由拒絕我們的提議,更沒有理由為了阻斷顧氏獲利,而斷了自己的財路,畢竟比起其他人,顧氏也是他更好的選擇,這是我的看法,少爺的意見呢?」

顧珩沉默不語,似乎並沒有因為即將與sg合作帶來的巨大獲利有所動容,他的表情很淡,沒有詫然也沒有歡喜,只是一動不動的看著溫言在他面前侃侃而談。她的臉色略顯蒼白,一張薄唇不住掀動,烏黑的眸子里閃著跳躍的光,比起平時的順從和卑顏屈膝,現在的她,顯然要真實生動得多。

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一時間沒有說話,長時間的沉默后,突然開口說道:「提案是你做的,我沒有意見,你只需要告訴我,拿下與sg的合作案,你有幾分把握?」

溫言想了一下:「十之八~九。」

「如果sg可以得到三倍獲利,我們顧氏呢?」

「至少也是三倍。」

顧珩突然笑了,不是發自內心的愉悅和滿足,而是一聲冷笑,帶著淡淡的譏諷:「我要五倍。」

溫言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而是仔細的去看顧珩,他這話是認真的?還是只是一個玩笑?他的臉冷冰冰的,沒有給她任何答案。她不明白,對於顧氏在這項合作上的實際投入來說,三倍的獲利已經很好,是一場漂亮到無懈可擊的合作計劃,在顧氏堪稱史無前例,他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

她當然不會問他原因,溫言永遠不會問顧珩為什麼,哪怕他做的一切毫無道理可言。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然後微微挑動了下那雙纖細冷淡的長眉,眼睛一片澄澈,沒有為難也沒有疑問,看起來有些山清水凈的超凡味道。

然後,她默默點頭,回了他一個字:「好。」

合作案的事情定下來,兩個人突然都不說話了,辦公室瀰漫著一陣森冷又詭異的沉默。難以想象,他們之間足夠親密,也足夠默契,卻不能像個朋友,更不像家人,除了指示和執行,似乎已經無話可說了。

溫言正想著跟顧珩請示回自己的辦公室想想合作案的事情,顧珩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漫不經心地看了眼手機,是儼燃,而溫言也通過他的神色猜到是誰,於是用眼神詢問他。

顧珩沒看溫言,只是抬手對她比了個手勢,溫言心領神會,腳步沒有邁出,而是靜靜站在原地聽顧珩接起電話。

「回來了?」不同於剛剛的冷硬和疏離,顧珩的語氣瞬間溫柔很多,嘴邊也帶笑。

溫言扭過臉,漫不經心地四下看,最後目光停在顧珩辦公桌旁的一株白色薔薇上。

這花顧宅的花園裡有很多,都是溫言親自栽種的,她喜歡白色薔薇的雅緻和清貴,它不像紅色薔薇那樣艷麗,張揚,像火一樣恣意的燃燒盛放,卻有著自己的獨特味道。可顧珩不喜歡這花,他甚至看都不會看一眼,沒想到辦公室卻擺著一盆,溫言看著那鬱鬱蔥蔥的繁茂綠葉,不禁暗自發笑,他大概以為這花可以防輻射?

「那好,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顧珩的話是要結束通話的意思,溫言的目光收回來,微微緊繃著的身體下意識地放鬆,看來儼燃今天不會過來顧宅了,她大概可以輕鬆不少。

她不知道儼燃說了什麼,只看見顧珩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簡單說了一個字:「好。」

她剛剛放鬆下來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緊繃,雙手垂在身體兩側,等著顧珩放下電話,什麼也沒問,她知道顧珩一定有話對她說。

顧珩將手機隨意的往桌子上一放,面無表情的看著溫言:「去儼燃家,幫她收拾東西,順便給她做晚飯。

溫言冷淡的面龐沒有一絲的反感和推拒,只是言語間有些猶豫:「可sg的策劃案……」

顧珩從沙發上站起來,理所當然道:「回來再做。」

溫言抿緊了唇,sg的這個項目將耗費多少投資,策劃案需要多少的時間和精力,顧珩心裡清楚,卻可以理直氣壯地將她指派出去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看來在他心裡,儼燃比跟sg的合作重要得多,只要一個電話,他就能為她做一切。

一瞬的沉默,溫言點頭道:「是。」

「那我出去了。」見顧珩接下來並沒有再吩咐什麼,溫言開口說道。

顧珩沒說話。

溫言當他是默許,於是微微頜首,然後就要轉身。

「溫言。」

她腳步頓住,緩緩轉身,有些不解的看著突然叫住她的顧珩,他的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完完全全遮住了從外面透進來照在她身上的日光,逆光下他的表情很模糊,隱約可以看到他那張冷硬到有些距離感的輪廓,一雙劍眉微微上挑,似乎是挑釁,是嘲諷,又帶著莫名的怒意,就那樣一步步地走過來。

空氣中充斥著曖昧和壓抑的奇異味道,緊迫感一點點地蔓延逼近,顧珩在與溫言半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那樣的距離,幾乎要貼上她的臉,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去。」顧珩看著溫言的眼睛,有些突兀的說道。

溫言沒說話。她的臉色已經蒼白到不正常,薄唇輕抿,眼窩也有一點陷下去,彰顯出主人真的已經勞累過度,身心俱疲,可她偏偏固執,不肯讓任何人看到這些,也不讓任何一個人來關心或是心疼,即使是疲憊,自己知道就好,即使是軟弱,也軟弱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她不需要關心,也不需要同情,這些東西對她而言,不過都是奢求,一個人一旦奢求太多,最終都會淪為沒有用的負累,殘忍地拖垮你。

顧珩看著她,沉著而鋒銳的眼睛斂去鋒芒,變得細膩柔軟,眼神里甚至是帶著渴盼的等她的回答,她卻一句話不說,整個人像是被揉碎了撒在半空,鋪天蓋地只剩下觸不可及的塵埃。她的眼神有些飄渺,像是在仔細咀嚼這句話的涵義,又有些冰冷的嘲弄,彷彿這一切都該是理所當然的,而他的這句話,才是莫名其妙。

她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可就是那樣寡淡的眼神,那樣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最是傷人。

顧珩突然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真可笑,甚至是愚蠢,果然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是無動於衷的,她不需要說話,不需要用語言表達清楚,她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她覺得他可笑,像個跳樑小丑。

有一種想要把她掐死的衝動,卻不能。

顧珩猛地轉身,彷彿不願再看她,也不願再同她多說一句話,陽光映在他略顯冷硬的臉上,有些灼熱。

溫言抬高了眼眸,一動不動地看著沉默著立在窗前的那個背影,陽光下他站得筆直,雙手自然的垂在身體兩側,拳頭緊緊地握著,骨節凌厲而突兀的凸起,一節節透出尖銳和蒼白,彷彿一拳打出去面前的整扇窗就會支離破碎。

時間仿若靜止,氣氛尷尬中融合著局促和冰冷,溫言就那麼定定的站著,幾乎是用一種難解又冒昧的目光看著他,就像在凝望一場遙不可知的虛渺未來。

是啊,她的人生,已經虛渺的快抓不住,顧珩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已經頹敗和腐朽的靈魂最後的一線生機,所以她抓住了就不捨得再放開,可她忘記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的一線生機,在她已經快要崩塌的人生無論多麼的彌足可貴,然而在他眼裡,她卻只是一個蒙塵的水晶燈,抑或是一個已經斷了線的風箏,要或不要,都沒什麼區別。

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良久,顧珩微微抬首,凌銳的眼神穿過時間與空間的交錯,定定的朝一個方向看過去,不顧陽光在他有些酸澀的眼睛里瘋狂的燃燒帶來的微微刺痛,固執地揚起了目光,冷冷說了兩個字:「出去。」

長時間的等待,顧珩一直沒有回頭,卻也沒有聽到溫言的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下意識地,他緊握著的拳頭緩緩鬆開,微微偏頭去看,餘光里竟沒有看到她的影子,於是慢慢轉過身來。

辦公室空蕩蕩的,溫言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出去,居然悄無聲息到沒有一點聲音,顧珩有些出神地看著緊緊關閉的門,感覺自己的心彷彿突然之間被潮濕的霧氣籠罩,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看不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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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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