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她整個人像是完全懵了,僵硬又木然的站在大門前,獃獃地,一眨不眨的看著地上那灘血,和那個倒在血泊中還在微微抖動的身體,心裡已然清楚發生了什麼,卻遲遲不敢動作。

良久,才慢慢的,慢慢的走了過去。

極慢的彎下身子,伸手去摸它,手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整顆心也像是被線緊緊地纏住,五臟六腑都被擠壓得生疼。丁丁全身的毛沾染了血跡,摸在手裡黏糊糊的,帶著濃重嗆人的血腥味,她的手放在它身上的時候,它像是感覺到什麼,有些吃力的抬起眼皮,痛苦的望著她,對著她慘白的臉發出極其微弱的一聲嗚咽,眼角慢慢的流下淚來,接著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無力,最後彷彿再也支撐不住,緩緩的闔上了眼皮,連身體也不動了!

溫言放在它身上的手猛地僵住,整個人彷彿跌進冰窖,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都被凍住,只要輕輕一碰就能聽見碎裂的聲音。她就那樣呆愣著蹲在那裡許久,最後終於醒過神來,顫抖著雙手將它抱起來,不顧它身上不停滴下鮮紅的血,把她雪白的襯衫染成刺眼的紅,就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裡,僵硬的臉緊緊貼著它漸漸冷掉的身體,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生命的流逝如此之快,又這樣無情,連個挽留的機會都沒能給她,縱然可以冷漠寡淡到不近人情,有些事情終究還是承受不住。

那邊的儼燃卻還埋首在顧珩懷裡,抱著他的腰,不停的念叨:「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溫言雙手維持著抱著丁丁的姿勢不動,慢慢的扭過頭去,用一種怪異的目光,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儼燃,良久,冷冷道:「它已經死了,被你撞死了,可是你,為什麼還活著,還沒有被它嚇死呢?!」

她的語氣很平靜,沒有大喊大叫,嗓音里卻分明帶著輕微的顫抖和凌厲的拷問。

儼燃抱著顧珩的手猛地一頓,抬起頭來去看溫言,咬了咬嘴唇,一副理直氣壯:「不就是一條狗嗎?死了就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至於你用這麼惡毒的話咒我嗎?」

溫言把丁丁輕輕放下,緩緩站起身來,濃濃的夜色下,她的表情很淡,可眼裡突然迸射出的寒光,幾乎可以說是帶著殺氣的:「儼小姐,請你說話自重,它是一條狗,可它的命不比你賤!」

儼燃蒼白的臉立時窘迫起來,自知理虧,但又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氣呼呼拽了下顧珩的胳膊,委屈的哼了一嗓子:「顧珩!」

顧珩沒看她,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丁丁血跡模糊的已經不動的身體上,良久,沙啞道:「對不起!」

溫言詫異的看著顧珩,像是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接著發出極其輕蔑的一聲冷笑:「少爺這句話,是為誰說的?如果是你自己,那沒必要,如果是為了她……」溫言頓了下,看著他的那雙眼睛,透著刀鋒一樣的寒意,嗓音卻是淡淡的,「那麼抱歉,我不接受!」

儼燃愣了一下,隨即怒道:「那你想怎麼樣?你到底要什麼?錢?還是我賠你一條狗?!」

溫言不語,她扭過頭來,死死的盯住儼燃。

儼燃登時暴跳如雷,還要說話,顧珩突然喝住她:「夠了!」

「顧珩!」儼燃也急了,「我說過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突然跑出來的,現在死了,就把一切都怪到我的頭上嗎?」說著又伸手指著溫言,忿忿道,「還有你,既然它對你這麼重要,為什麼不看好它,讓它到處亂跑,現在被撞死了,難道你自己沒有責任嗎?」

「儼小姐。」像是終於忍無可忍,溫言深深的凝起眉頭,聲色俱厲,「我曾以為你至少是個文明人,現在才知道我錯了,你甚至,算不得一個人!」

儼燃氣得胸肺都要炸了,忍不住破口大罵:「溫言,你算什麼?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說我?你不過是顧珩身邊的一條狗,無家可歸,在他身邊搖尾乞憐而已,他可憐你,給你一口飯吃,不然你以為你跟街邊的乞丐有什麼區別?」

她面色猙獰,不顧形象的大聲叫罵,絲毫不記得剛剛正是因為她的疏忽,頃刻間奪走了一條性命。

而這句話說出來之後,三個人都愣住了,包括儼燃自己。

溫言看著儼燃明艷卻近乎扭曲的臉,再沒有說話,眼神卻微不可察的黯淡下去,這話雖然是從儼燃的嘴裡說出來,卻是事實,而給儼燃機會讓她出言侮辱,對她步步緊逼的人,是顧珩。

所以如果她想罵,該罵的人是顧珩,要恨,該恨的人也是顧珩。

她明白這些道理,卻沒有任何力氣去罵或是恨,義憤填膺的為自己討個公道,她只是慢慢地俯下身,有些吃力的將丁丁抱了起來。然後轉身,往與顧家相反的方向走。

「溫言!」顧珩高聲叫住她,「你去哪?」

溫言默然半晌:「去當一個乞丐!」

心跳迅速飆升,顧珩深深的皺起眉頭,幾乎是咬著牙吐出兩個字:「你敢……」

溫言彎動唇角,露出極輕的一抹笑,臉上平靜的已經看不出一絲陰鬱和沉痛的痕迹:「顧珩,我記得你剛剛說過,我的痛苦,是你的良藥,現在要恭喜你,又多了一劑良藥了!」

顧珩的臉一瞬煞白,嘴唇一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就只能定定地站在那裡,看著溫言抱著丁丁,一步步走向黑暗,她的腳步有些發顫,卻一直沒有回頭,直到瘦削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迷濛的夜色里,一點痕迹都沒留下。

夜完全暗了下來,墳墓一般的寂靜!

儼燃離開了,就開著她那輛兀自殘留著血痕和死亡氣息的車,惶然的,甚至慌不擇路的,匆匆離去。

顧珩一個人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像是十分疲倦,邁著沉重的腳步,慢慢的走了回去。

夜深人靜,公園裡蒼勁的古柏樹下,溫言一個人坐在土坡上,雙臂環膝,用一種冷到絕望的目光,望著面前凄迷的夜風和暗潮湧動的湖面。

丁丁就被她埋在了身邊那個凸起的小土坡下,當她顫抖著雙手將它完全冷掉的身體放進去,將鬆軟的泥土一點點填滿的時候,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忽然離自己遠去了。

人生還剩下什麼呢?

很多鏡頭快放般在眼前一幕幕掠過,母親溫潤的笑臉,她身上那件極為珍視的墨綠色旗袍,片場里時常聽到的熱烈掌聲和那些附在她臉上讚許的目光,也有顧珩曾經溫柔的眉目,嵐姨日漸蒼老的面容,丁丁討好的搖著尾巴往她懷裡蹭,最後定格的卻是那個陽光燥熱的下午和母親血跡斑斑躺在地上的冰冷畫面。

她隱約感到臉上有些涼意,開始還傻傻的以為是微風拂過的冰涼觸感,後來才明白那是突然落下的眼淚。

慢慢地,從口袋裡翻出一張名片,上面的字工整利落,借著月光,散發著淡淡的金色。

人不被逼上絕路,永遠不知道可以做出什麼選擇。

溫言默默地在那個土坡上坐了一夜。直到夜色轉淡,冷白的月光逐漸隱去,然後太陽出來了,她將自己蒼白而乾燥的手掌放在尚

有些濕潤氣息的泥土上,輕輕的說著:「丁丁,天亮了。」

她容色淡淡,嗓音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就像十分自然地叫醒在身邊睡著的朋友,就像它從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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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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