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弟弟的時間

稻垣真太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是這樣。

儘管小學時因為疾病的關係常常缺席，但不管是作業也好預習也罷，他都有在好好完成。後來反而超出了學校的進度，當然，這不能算稻垣真太郎自己沒有料想到的，他時刻都沒有放鬆自己，最後自然而然地就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一直以來，他對自己這一方面都是相當引以為傲的。

可惜的是，無論在哪裡，似乎總能有人壓他一頭，在家裡是他的哥哥稻垣海，在學校里，則是他的班長、後來的學生會會長，淺野學秀。

淺野學秀。

他向來都不怎麼喜歡這個人。

誠然，兩人身上確實是有著相似之處。就像他始終籠罩在哥哥的陰影里那樣，淺野學秀在自己的家庭中，也始終是作為著學生的角色；就像他希望自己的姐姐有一天能把目光更多地投向自己那樣，淺野學秀期望的是有一天能夠支配自己的父親。

但這種不喜歡並不是出於對同類的厭惡，而似乎是源於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更深層面。

一直以來的相安無事被兩件事打破。

第一件事，他在學校的分班表裡看到了淺野學秀的名字，這意味著他又會和那個傢伙同班。

第二件事——

「一見鍾情？」

從自己姐姐的口中聽到這句話時，稻垣真太郎嚇了一跳。

「沒錯，」稻垣結衣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就是在入學式的時候，那個新生代表簡直帥呆了！好像叫什麼來著，淺野學秀？」

稻垣真太郎：「…………」

是的，他萬萬沒想到，淺野學秀竟然會入自己姐姐法眼。

倒不是說他姐姐怎麼樣，也不是說淺野學秀就怎麼樣，但他有種打心眼裡的彆扭感，完全不希望淺野學秀和自己姐姐走到一起。

稻垣結衣，他的雙胞胎姐姐。

從小開始，兩個人從樣貌到性格就沒有多少相像的地方。

稻垣家完全不合理地頻出「別人家孩子」，從業界有名的從事生物學研究的稻垣海，到有個身弱志堅光環的模範學生稻垣真太郎。而他的姐姐稻垣結衣，後來一度對學習完全不上心，卻劍走偏鋒地在網路上用寫作和繪畫開出了條道路。

依照他們家的放養方式，這實在是相當奇怪的；不過，就算是放羊，他們從小耳濡目染受到的父母的熏陶，倒也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可這熏陶在其他方面似乎起不到什麼太大的作用。

由於體質原因，稻垣真太郎小時候並沒有辦法去融入同齡男孩子打打鬧鬧的隊伍里，體育課上也經常只是能坐在一邊看別人彼此追逐著玩耍。

「原來如此。」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身著校服的稻垣結衣靠在樹榦上，煞有其事地說道。

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班，這次體育課同時排到一起也純屬偶然，完全是由於體育老師的臨時請假，才把他們兩個班合在一起上了課。

「平時體育課你也總是一個人呆著嗎，小真？」

事實上，對於這個伴隨了他半個童年時光的小名，稻垣真太郎已經抗議了很多次。到了現在，只有他這個雙胞胎姐姐還鍥而不捨地這麼稱呼他，偏偏真太郎對她還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就由著她這麼叫。

見他沒回答，稻垣結衣索性坐在了邊上，就陪著他一起看那些小孩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突然站起身來，轉頭沖著他伸出手：「走吧。」

「走？」真太郎卻不為所動，「去哪？」

「去哪兒啊……」

彷彿是聽到一個很讓人苦惱的問題一樣，稻垣結衣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後才說道：「去哪都行，只要是小真想去的地方，我都會陪著小真去的。」

「作為哥哥姐姐，如果讓弟弟一個人在這裡這麼孤零零地待著，那也太失職了，」比他只大了幾分鐘的女孩子說著，笑容明媚，「不是嗎？」

稻垣真太郎的心跳稍微停了那麼一瞬。

而在那之後，稻垣結衣也的確做到了她所說的。

但是不夠。

他似乎總得做些什麼。

轉學之前，他意識到，不管是他還是稻垣結衣，無論他們中的哪一個離開另外一個，都是他不願去設想的後果。

所以他許下了那樣的諾言。

平心而論，稻垣真太郎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真正做到什麼。立花螢以一己之力制止了謠言的傳播，而因為她過強的正義感和執行力，儘管還是個小學生，在學生中也有著相當高的威望……不管是從哪個方面來講的威望。

這種情況持續到升上初中。

在糾結了一番是跟著立花前輩的腳步還是選哥哥當初的學校后，稻垣結衣還是選了椚丘中學。而真太郎自己當然是無所謂的，索性就跟著姐姐去了同一個學校。

——結果就遇到了淺野學秀。

還是他最不願意想象的展開。

起初，他抱著僥倖的心理，覺得自視甚高的淺野學秀可能壓根看不到稻垣結衣。他有時會禁不住軟磨硬泡給自家姐姐發一點小「福利」，其實也就是筆記影印之類的東西，後來甚至慢慢發展成了一種可怕的習慣；儘管如此，這也只是單方面的行為，在淺野學秀那方面造不成什麼影響。

事實也的確如此。

而作為班級里唯一一個還稍微能和淺野學秀不相上下一些的人，再加上有小學同學這層關係打底，兩個人的關係說不上熟稔，倒也還算不錯。因此，有時有那麼兩句交談還是正常的——比起其他人而言。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壓根沒想到對方會問出那句話。

那是在某個課間里，對方路過他座位時，看似無意地說出來的。

「我記得，稻垣你還有個姐姐？」

稻垣真太郎手一抖，險些把書扯下來一頁。

「是啊，不過和我不在一個班，」他相信淺野學秀一定看出了他差點失控的動作，不過還是保持著一張撲克臉，語氣不起絲毫波瀾，慢慢地合上了書，「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淺野學秀看上去真的就像隨口問了一句一樣，說完就接著走出了教室。

……一種危機感在稻垣真太郎心裡油然而生。

他接下來的行動完全可以說是斯托卡跟蹤狂，當然，真正的目的肯定不是淺野學秀。事實證明他也是想多了，淺野學秀那時候只是去理事長辦公室而已。

這危機感慢慢被時間壓了下去，淺野學秀之後再沒有提起過稻垣結衣。

直到後來稻垣結衣被劃到了e班。

實話說，當時真太郎甚至還鬆了口氣。初一那年他攔下過不少跟自家姐姐告白的男生，這些人直到初二才真正算從她身邊銷聲匿跡，而稻垣結衣對此幾乎完全不知情——或者說，她對戀愛的唯一重心就倚在淺野學秀身上了。

但是，等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察覺到了自己姐姐身上的變化。

變化的方向無疑是好的，可對於稻垣真太郎而言，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尋常。經過了一番思索，他意識到問題出現在e班，無論如何，e班的氛圍也同樣改變得過於突然，再加上，突然更換的那幾位老師……

於是，質問無果后，他選擇了暗中調查。

就在調查的過程中，他發現了和他有著同樣目的的淺野學秀。從那時候開始，兩個人的交情才真正算好起來。

後來，在用鐵絲把理事長辦公室的門撬開時，稻垣真太郎也想過，所謂的「友誼」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惡化的。

是在他知道淺野學秀答應了姐姐的告白而對他的真實目的而有所懷疑的時候，還是在這種懷疑達到頂峰而對其出言警告的時候？

是他在他們分手之後獨自一個人去找了淺野學秀放下狠話且率先出手的時候，還是最後用話故意激他反而挨下一拳的時候？

不得而知。

稻垣真太郎唯一清楚的是，他依然，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淺野學秀這個人。

那時候，他摸了摸那塊淤青，意識到是自己贏了。等稻垣結衣看到他的傷時，心裡的天平會傾向哪一側，這是他完全預料得到的。

「沒關係嗎？」

旁邊的不破優月說著，回頭看了一眼正在交談的二人：「我都不太想讓他們兩個獨處。」

「不要緊。」到了今天，稻垣真太郎眼角的傷早就消掉了，但他仍是摸了摸那裡，「親情真是一種微妙的東西，絕大多數時候，它是世界上最沒辦法被割捨掉的情感。」

「所以……」

他想起姐姐對自己的諾言，又想起他對姐姐的諾言。

「反正最後她還是會回到我們身邊，回到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