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姐弟的時間

她聽到鞋子落地的聲音，推門進來的人-大概是與平時不符地胡亂把自己的鞋扔在了一邊，就連腳步聲都顯得有些拖沓。

稻垣結衣幾乎是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她飛快地打開燈，幾步路的距離愣是被她跑出了五十米賽跑的感覺。

那無疑是稻垣真太郎，他看上去很是疲憊，臉色也有些糟糕。

她迅速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發現自己對弟弟缺胳膊少腿的擔心實在是多餘了。但稻垣結衣的目光很快停留在了他的眼角，那裡有一塊不小的淤青。

「……」

稻垣結衣沒說話，真太郎也沒有，他反而還往另一邊撇過頭去，明知晚了卻還似乎想要刻意隱藏臉上的傷。

「轉過來。」她言簡意賅道，扯住了稻垣真太郎的胳膊，看他表情沒什麼變化，知道他至少胳膊上沒受傷。

前後左右仔細看過一圈后，稻垣結衣確信了自家弟弟只有眼睛那裡傷到了。她鬆開手，轉身想往廚房那邊走過去，然而，還沒等稻垣結衣走上兩步，已經有人從身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動作。

「小真，先放開我，我要去拿——」

隨著身形一僵，稻垣結衣也驀地陷入了沉默，還未出口的「冰袋」二字不上不下的卡在喉嚨里，說與不說似乎都沒了什麼意義。

稻垣結衣低頭看了看環在自己腰間的雙臂，耳邊還能感受到溫熱的呼吸，肩膀上的重量提醒著她——真太郎正把頭靠在她肩膀上，而且並沒有鬆開她的意思。

「那個……小真？」

她有些遲疑地喚道，雙手不知道放哪裡才好，最後乾脆輕輕搭上了真太郎的胳膊。正當稻垣結衣在思索是就這樣保持下去還是掙扎開的時候，她忽然聽得自家弟弟悶悶的聲音。

「姐，我這算不算得上保護你了？」

稻垣結衣怔然，半晌勾起一抹極輕極淡的笑容：「怎麼可能不算。」

她轉過身，面向那個已經比她高了不少的少年，他的肩膀雖還有些單薄，卻早就能讓人依靠了。稻垣結衣一手搭在他背後，另一手摸了摸他靠在她肩膀上的頭，柔順的頭髮手感極好。

不知不覺，當初躲在她身後的男孩子，從拒絕她的幫助，到依靠著自己站起來，再到現在的模樣，已經過去了好幾年。

「好了，我去給你拿冰袋。」她推開真太郎，「自己到沙發上休息去。」

真太郎默不作聲地跟在她後面，這讓稻垣結衣有些不自在。儘管如此，在經過客廳時，她也沒忘了把剛才落下的手機拿走。

進了廚房之後，她並沒有急著直接去拿冰袋，而是靠在櫥櫃邊上，盯著手機屏幕愣了幾秒鐘。

而後，關掉了系統提示的對話框。

稻垣結衣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把淺野學秀拉入了黑名單。

完成了這項工作之後，她握著手機伸了個懶腰。

「我記得是在……這一層。」

她下意識地嘟囔出聲，然後正確無誤地拎出了一隻冰袋，一直拎著它回到客廳，把它遞給了躺在沙發上的稻垣真太郎，自己則坐在了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好冰。」在接過冰袋的瞬間，稻垣真太郎的手就瑟縮了一下，「你幫我。」

不過是幾分鐘的時間，他看上去幾乎完全變了個人。稻垣結衣簡直要懷疑之前他那聲「姐」和所流露出的脆弱都是她的幻覺。

「你自己才知道哪裡不舒服，怎麼放比較合適吧？」雖然這麼說，但她仍然補充道，「不過，幫你調整一下位置還是可以的。」

說著，她彎腰拖著真太郎的手把冰袋放到了淤青處：「大概就是這裡……現在，你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吧？」

「你其實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一開始因為冰袋的冷敷而倒抽了兩口冷氣之後，稻垣真太郎躺在沙發上，聲音已經顯出了懶洋洋的感覺，「不用我再說什麼了。」

「但是我想不明白，」稻垣結衣頗有些糾結，「為什麼你其他地方沒傷到，偏偏是臉上……還是眼角……」

「一拳，就這個原因。」

說完，稻垣真太郎索性又調整了一下姿勢，把頭重新往沙發柔軟的扶手上靠了靠，然後閉上眼睛，一副「就是這樣，不信你又奈我何」的樣子。

稻垣結衣：「……………………」

憑著這麼多年的相處，她當然知道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但她也知道，只要真太郎擺出這架勢，她就不可能從自己弟弟嘴裡問到什麼。

相比之下，從淺野學秀那邊下手反而還比較快。

想到這個名字，稻垣結衣的眼神一時間有些黯淡，但她很快就打起了精神，斜倚在沙發上玩著手機。

「咦？」

她剛破了自己上一關的紀錄，就見屏幕上閃爍著一個她絕不陌生的名字。

——「立花前輩」。

「喂，我是稻垣。」稻垣結衣接了電話，卻久久沒聽到那邊有什麼動靜，「立花前輩……？」

「……那個，結衣，」立花螢吞吞吐吐得彷彿是在說一件實在難以啟齒的事一樣，「如果你一開始被誤會，卻因為這個誤會陰差陽錯地成為了別人的同伴，但後來又得知這個誤會可能是致命性的——」

「等等等等，」稻垣結衣越聽越糊塗，「前輩你是在說生存遊戲嗎？」

「……沒錯。」

「立花我，」她說，「被『玩具☆槍槍』的同伴們誤認為是男孩子了。」

稻垣結衣：「…………………………」

呃……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先對哪方面的內容作出反應。

——是「玩具☆槍槍」這個如此令人一言難盡的名字，還是性別問題居然會成為致命性的誤會。

稻垣結衣當然知道立花前輩的性別在別人看來就是個謎，具體例子從上次她和小実琴一起逛街偶遇立花前輩時就可窺一斑。更別提立花前輩還偏好褲裝，據她說最後一次穿裙子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稻垣結衣看了一眼旁邊的真太郎，另一邊，立花螢已經把前因後果都抖摟了個清楚。

「所以說，那什麼『玩具☆槍槍』不收女生，為什麼？」這麼問著，稻垣結衣也明白立花前輩並不知道緣由，否則她肯定直接就說出來了，「立花前輩是覺得一直瞞著同伴不太好，是嗎？」

「就是這樣……」

她確實挺了解她這位堅持要貫徹自己的正義的前輩的，從小學轉學過去第一眼開始，從立花前輩第一次擋在她面前開始，稻垣結衣就知道，立花螢是一個正義感強到爆棚的人，並為了制裁不正義之舉，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說起來，玩具——立花前輩的隊伍里是有很讓前輩在意的人嗎？」

稻垣結衣只是抱著八卦的心態隨口一問，在聽到立花螢「怎麼可能啦」的回答后也瞭然。

也對，立花前輩確實不像是會輕易戀愛的人。就算有了那方面的萌芽，依照立花前輩的性格，恐怕也遲鈍到很難發現吧。

簡直超羨慕的。

「對了，立花前輩，」稻垣結衣靈機一動，「這附近馬上要有一場煙火大會了，前輩要不要來？我也很久沒和前輩好好聊聊天了，到時候詳細談談吧。」

立花螢倒是很爽快地應了下來。掛掉電話之後，稻垣結衣轉頭看了看仰視著她的真太郎：「怎麼樣，小真，你要不要去？」

「御子柴実琴先不說，立花前輩倒確實給了咱們不少幫助，」真太郎慢悠悠地說，「不過我不想去，煙火又沒什麼好看的。」

稻垣結衣：「……」

「你不去我又不能拿槍逼著你去，」稻垣結衣想了想，「不過，休學式的時候咱倆都請假好了。」

「哈？為什麼？」

「還問我為什麼……」她瞥了一眼冰袋，「你的眼睛這樣出去不太好和別人交代吧，萬一被老師問起來是不是什麼暴力事件就麻煩了，椚丘管得那麼嚴，校外暴力……會被停課處理的吧。至於我——」

她不想見到淺野學秀。

不過這個原因即使不說出來，他們倆也都心知肚明。

稻垣真太郎挪了挪冰袋：「我倒無所謂，就算像赤羽業那樣落到e班也沒什麼關係的吧。看你的樣子，e班還很不錯？」

「……不錯是不錯，」稻垣結衣有些頭疼該怎麼把弟弟的想法打消，「但不錯也未必就適合你吧，小真你可是一直都——」

「那就算了。」真太郎打斷了她的話，「留在a班也沒什麼不好的。」

「……」

稻垣結衣看著弟弟的臉，突然不知怎麼，想到剛升上小學四年級那年，她也是坐在真太郎的床頭，發現他只是那麼靠坐著，面上平靜，卻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

只不過，背景是在醫院。

那時候，她並不是很清楚真太郎到底生了什麼病，只知道雖然並不是嚴重到需要動手術的病，卻仍然需要住院觀察，等到完全康復之後才能重新回到學校。

爸爸媽媽輪流忙工作、照看真太郎，稻垣結衣也並不需要父母接送就能自己回家。不過她並沒有那麼做，而是放學后直奔醫院，幫弟弟講解溫習當天及前一天的功課。

那天，她一如既往地來到醫院門口，卻和一個年歲和她差不多的男生擦肩而過。

那男生戴著帽子，因而稻垣結衣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和長相，只是注意到他壓了壓帽子，背著書包快速地走開了。

她也並沒有放在心上，等到了真太郎的病房門口，才從媽媽那裡聽說，真太郎他們班的班長代表全班來看望了他。

儘管如此，稻垣真太郎看上去卻並不開心，只是平靜地坐在那裡，後面墊著枕頭。

他在她幫他調整了枕頭的位置之後笑了笑，然後，病房裡的氣氛又重新融洽起來，似乎之前的沉默並不存在。

但似乎確實有什麼發生了。

而變故，也是在那之後開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