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前塵舊夢難續盡
魏太醫近日犯了難,都說天心難測,果然不假。
且不知道皇上又玩的什麼花樣,秘傳他來,說要做一些珍珠大小的藥丸。
說起製藥,魏太醫從來皆是自信,各宮各殿的主子們每月都有調理用藥,比如懿太后喝不慣湯藥,用的一直都是蜂蜜裹藥丸,也並非難事。
但皇上的要求十分古怪,要用本是養氣血的當歸、人蔘等藥材做出麝香的味道。
望著手心裡一顆烏溜溜的藥丸,魏太醫只好去御花園和葯田裡一面聞著一面尋。
明日就是期限,皇上限他今晚便要連夜趕製,出宮自然是不可能了。
及至入夜,魏太醫這才從御花園裡摘了幾種花蕊心和葯根莖,打算回去研製。
豈料才出了御花園,卻遇見了溫淑妃。
他躬身見了禮,便側過身子垂首立在道旁,可良久,溫淑妃也並未走過去,再抬頭就見她微微笑著望過來,「久聞魏太醫醫術冠絕太醫院,本宮正好有些事情要向你討教一二。」
魏太醫連忙搖頭,「娘娘謬讚,微臣愧不敢當,只是聽聞您的脈是交給孫太醫診理,有什麼話孫太醫自然會言無不盡的。」
溫淑妃立在前面,擋住了路,夜風徐徐吹在她嫵媚的臉容上,「這世上可有什麼葯,服食下去可以狀似懷娠,延遲月事么?」
魏太醫大驚,登時便聯想到婉貴妃小產之事…他並非沒懷疑過,但後來胎落根本無從查證,更何況看皇上的意思,定然是在意婉貴妃的緊。
此事越想越是心驚,乃成為他的一塊心病,若當真其中有所古怪的話,自己便是欺君的大罪。
所以後來每每去毓秀宮,總是提著心兒,生怕婉貴妃再想出什麼法子來,好在後面平平靜靜,小產一事無人再提。
可原本以為已經翻過去的舊賬,忽然間被溫淑妃提起。
「淑妃娘娘玩笑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懷娠豈可做的了假。」魏太醫保持著穩定的神色,插科打諢帶過去。
溫淑妃卻冷冷一笑,進一步往前,「可若半路小產了,那豈不就可以以假亂真,天衣無縫了?」
魏太醫心中發虛,越聽越是心驚,便連忙告辭道,「微臣還有事務在身,這廂告退。」
然而魏太醫沒走出幾步,身後傳來的一句話,便教他再移不開一步。
「小產當日,有人親耳聽到魏太醫你說脈象不對,為何沒有雜沖脈緩之兆是也不是?」
那是當日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卻不想竟然會落人口實。
魏太醫收回步子,不言語。
溫淑妃咄咄逼人,「婉貴妃從來都沒有懷孕,那一胎是假的,而魏太醫你便是幫凶!」
話音剛落,但見身後小徑上沙沙作響,兩人俱都回頭,不知何時,已有一條修長的人影立在不遠處。
那人從樹影里緩緩而出,清俊的面容現了出來。
魏太醫和溫淑妃皆是大驚失色,連忙行禮,「參見陛下!」
溫淑妃心驚之下忽而生出幾許旁思。
方才的話,皇上定然是聽見了。
既然無心插柳,已然假借魏太醫的口說出,被皇上撞見了,也許事情便更好辦些。
如此,便免去自己刻意為之的嫌疑。
當真是如有神助,天衣無縫。
溫淑妃悄悄望了一眼皇上,清俊的臉容越發清冷如霜,在夏夜裡亦散發著重重寒意。
「溫淑妃這些話是從哪裡聽來的?」
柔柔一笑,帶著為難的神色,溫淑妃開口,「望陛下恕臣妾多言,只是偶然聽到了流言,心下始終疑惑。」
見皇上不語,便更壯了膽子道,「那周才人固然有罪,但當初她已然是皇貴妃的高位,又得太後娘娘支持,沒有理由去害婉貴妃的孩子…」
她說的言辭懇切,以為皇上定然會聽進去,從而徹查此事。
卻不知,此刻封禛心下翻江倒海,如臨深淵。
回想當初,陳婠先是一心想要避過入宮,滄州相見時,自己並未像她透露身份,就連陳棠都不知道,可現下想來她的舉動似乎都在暗示著想要避開自己的強烈意願。
後來入宮,從來都不爭不問,彷彿在極力撇清和後宮的干係。
昨日發現避子藥丸時,他震驚之餘,仍是有些愧疚的,以為陳婠是因為小產之事害怕懷胎,多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可今夜這周驟然揭開偽裝之下的掩蓋,真相卻是如此令他難堪。
獨寵的妃子,竟然從來都不想為自己生孩子。
她如此的目的,絕不會是為了爭寵。
那些寵愛,她根本就不在乎,若她會去爭,自己心裡也能好過半分。
腦海里絲絲縷縷,在想到那三株石竹花時,腦中彷彿被狠狠一刺。
怎麼會將這樣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
陳婠從前並不認識石竹花,當時太子種花時,她隨口問了自己一句那是什麼花這樣好看,從前沒有見過的…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突破口!
她一定是和自己一樣,有了前世的記憶,而且要比自己還要早!只怕從相遇的第一日起,陳婠就已經將他拒之千里之外了。
和從前爭寵奪位的心性截然不同,可以說她如今做的每一件事,皆是相反。
在冷宮的十年,永遠是他們之間無可挽回的錯過。
「陛下?您若不相信,可以去見一見周才人。」溫淑妃見他神思遊離,便一口將責任推到周才人身上,來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就在她隱隱得意之時,皇上冷寂的目光掃過來,「朕信得過魏太醫,你先下去吧。」
魏太醫一身冷汗,就在以為會有滅頂之禍時,突然峰迴路轉,柳暗花明,自然是連忙謝恩離開。
時下花樹寂靜,封禛緩步靠近,正停在溫淑妃的身前,因為身量相差許多,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便愈發明顯。
溫淑妃並不蠢鈍,皇上的反應顯然和預料中的不同。
「後宮風言風語,朕從來皆是當做耳旁風不做理會。但關於此事,到此為止,溫淑妃替朕著想的心意雖好,但若是日後再聽到任何誹謗議論之詞,朕便不會如此輕饒了。」
這分明是告誡之意。
溫淑妃不明白,皇上在聽到婉貴妃假孕的消息時,不應該雷霆震怒么?
怎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忍著不甘,恭順地應下。
封禛伸手將她下巴輕輕抬起,逼視著她的眸,「可是記得清明?」
溫淑妃低眉順眼,被他強勢的態度所攝住,皇上在她面前,還從未有過如此狠厲的模樣。
「臣妾謹記,不敢有違聖訓。」
封禛這才鬆了手,「如此便好,回宮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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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婉貴妃回了陳府,本就不大的庭院登時熱鬧起來,闔家上下一團喜氣。
說起來,如今大小姐是天子身邊地位最高的寵妃,官階上即便是陳老爺見了,也要叩拜行禮的。
但陳婠不喜歡鋪排場面兒,將皇上御賜的物件分發下去,便與家人處在一室,毫無貴妃的架子。
住了幾日,府中僕從倒是覺得好似大小姐仍在家中一般。
母親的病發的極,各人體質不盡相同,儘管太醫院派了孫太醫來,但起效甚微。
陳婠歸寧當日,母親仍是起不來床。
父親奔波於朝堂之上,亦是鞠躬盡瘁效命天子。
陳婠這一住下,便日日陪在母親病榻前,時而說會話兒,時而給母親讀寫話本聽,過得格外安寧,一時不思歸。
皇上來書詢問,她便以母親病情為由一拖再拖,如此就拖延了十日之久。
說來也巧,就在第七日,大哥從邊關寄來的包裹送到家中,除了一封簡明扼要的書信之外,餘下的是一大包外敷內用的藥草。
信上透過短短几行字,陳婠便能體悟到大哥如今海闊天空的壯志豪情,如此看來,他對溫顏的執念,終究是放下了。
草藥是從西域烏蒙得來的偏方,烏蒙國素以岐黃之術文明四海,出了不少名醫聖手,但烏蒙國的醫術很隱晦,大不相同於中原。
但見母親難過的緊,陳婠便依著方子上的用法替母親煎藥熱敷。
大哥的葯,果然有奇效,當晚頭風發熱的癥狀便緩解了一二。
但聽大哥信中的意思,那位岐黃聖手身在邊關,若是能接母親過去醫治,也許能一舉除根。
但路途迢迢,一時半刻是行不通的。
這已經是用藥的第三日,母親安穩睡下,陳婠這才回到自己的閨房歇息。
沈青桑說宮裡晌午又來了信,說明日就接娘娘回宮,一再拖延的選秀將要舉行。
陳婠身為貴妃,自然是避過不的。
正說著話,突然見官家匆忙跑進了小院兒,隔著門道,「貴妃娘娘,陛下、陛下來了。」
陳婠與沈青桑先是對視一眼,愣了愣,旋即才明白過來。
「陛下怎會來陳府…」沈青桑在宮中這麼多年,從沒見過如此行事的。
總歸是逃不過的,陳婠便過前院去接駕。
封禛連夜從皇宮出來,為了掩人耳目,並未用六馬輅車,而是轉乘了大臣規格的兩馬驅車而來。
陳府小巷幽深,夜深人靜。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陳家,起初迎門的管家並不認得皇上,寧春淡淡地出示了玉佩,這才驚動全府,陳老爺被弄得措手不及,連忙教下人去將睡下的陳夫人也喚起來迎駕。
卻被皇上制止,說是此次微服出宮,不想大動干戈,正好順路來探一探婉貴妃。
陳老爺如何機敏,當即就知道了皇上是沖著女兒來的。
而眾目睽睽之下,陳婠前來迎駕時,只是穿著件藕荷色的家常衫裙,髮髻微微攏起,看上去十分隨性淡然。
人前少不得一番君臣寒暄,做做樣子。
而後皇上陪著陳婠回閨房安置,陳府下人卻都聚在後院柴房,心情激動地品頭論足一番,原以為自家大公子已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天子真顏,登時驚為天人。
此卻不提。
陳婠的閨房不大卻十分溫馨,布置地雅緻秀凈,「陛下怎地親自來了,家中不比宮中,恐怠慢了。」
她一面兒整理著床鋪,秀雅纖細的身段在眼前晃來晃去。
背過身去,陳婠敏銳地感覺出今晚皇上的表情和從前有些不太一樣,同樣是喚她婠婠,卻顯得別有意味。
千種滋味,萬種思量,皆是化作脈脈無語。
封禛始終凝著她一舉一動,陳婠被他目光弄得十分不自在,便道,「夜深了,陛下在臣妾床上歇著,臣妾去陪母親同睡,明兒一早,再啟程回宮。」
豈料封禛將她攔腰一橫,旋身兒就抱在懷裡,黑眸深深,像是要將人吸進去一般。
「陳夫人病體未愈,婠婠陪朕一起,不許走。」
陳婠心頭一驚,歸家匆忙,也不曾料到皇上會過來,就沒帶麝香白鷺丸…
而身後精壯的身軀已經覆蓋上來,不給她絲毫退路。
封禛唇邊揚起一抹弧度,他感覺到了懷中人兒的抗拒,正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只不過,他如今要用行動來身體力行,那些個虛言妄語,只怕是難以降服倔強的陳婠。
「婠婠若是喜歡,明日朕正巧休朝,可以再陪你住上一日。」繾綣的纏綿繞了上來,令她沒有任何退路。
便在這略顯窄小的床榻上,一室春溫濃情。
而從來逆來順受的陳婠,今夜格外的不配合,像只張牙舞爪的貓兒。
但封禛是鐵了心要達成所願,自然不會放過她。
燭火熄滅時,已然是子夜。
春汗濕衣,終於一解連日思慰。
只不過陳婠一心擔心受孕,而不知身後男人的大網才剛剛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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