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狹路相逢隔重山

第3章 狹路相逢隔重山

她微微思量,此人定是虎賁營中的將領。

陳婠在腦海里迅速回憶,全無印象。

她收回身形,刻意帶過方才的唐突。

「大人必定是大哥所言的貴客,方才錯認成大哥,望海涵。」微微一福身,轉身便要走。

那人卻突然發話,「姑娘會騎馬?」

陳婠抬頭,他竟是有笑意,而且,笑起來比方才更溫和了些。

如微風拂面,光明磊落。

「不曾勤加練習,是以不熟練,大人先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尋大哥過來。」陳婠盡量保持禮貌的姿態,怕給大哥平白添亂。

卻不料眼前人非但沒有不悅,倒是來了興趣。

如此,陳婠心知更不可久留。

不再回答,退出房門關好。

迎面碰見陳棠,陳婠指了指屋中,搖搖頭,跑回自己房內去了。

陳棠健步入內,忙行一禮,「讓將軍久等。」

陳婠所猜不錯,此人正是九營軍總領,定遠將軍秦桓峰。

「殿下微服出巡,不可聲張。」

陳棠斂衣肅容,恭敬地沖內室拜道,「臣子拜見瑞王殿下。」

但見簾幕掀起,晨光熹微,一人緩緩而出。

他著白色錦袍,身形修長俊挺,有臨風之姿。隨着他閑適地走來,五官面容漸漸清晰。

分明是極儒雅俊秀的面容,但卻有種高華姿儀,如月華鼎盛,又如烈陽灼然。

如此樣貌,陳棠自認生平僅見。

氣度絕倫,還有那份渾然天成的清絕,絕非常人可比。

但,他就是傳言中的閑散王爺么?陳棠在心中揣度,這樣的人,絕非池中之物。

怎會甘於人下?

便在揣度之時,只聽他道,

「不必拘禮,桓峰將你引薦於本王,陳卿必有過人之處。本王對滄州不甚熟悉,這幾日,還需陳卿相助。」

眼前瑞王聲如琅玉,溫潤而自有威儀,陳棠第一次發覺,原來當真有人中龍鳳一說。

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優雅從容,令人甘心臣服。

陳棠點頭,示意請坐,瑞王並未飲茶,只是專註而略帶審視地望着他,認真聆聽。

那眸中雲淡風輕,卻彷彿蘊藏了無盡山海。

陳棠報赦一笑,「方才小妹唐突,還望殿下諒解,但家妹絕非尋常女子,斷然不會向外透露分毫。」

想必陳婠來去匆忙,並未發現坐於簾幕後的瑞王。

瑞王點點頭,看不出情緒,倒是一旁的秦將軍爽朗淡笑,「微臣反而覺得陳家女兒有幾分率直可愛。想來不久,也要隨陳兄一同入京了。」

陳棠並未多想,如實回答,「家妹身體不適,暫留滄州。」

父親臨走那日,正值春日細雨霏霏。

抽條的柳芽和滿城煙雨,將原本厚重的滄州城,染上了幾許荼靡。

陳府家眷在城門外的官道上依依送別,十里長亭,陳道允回望滄州城門,不禁唏噓萬千。

瞧着眼前一雙兒女出色非凡,但心底仍是放心不下。

陳婠在攙扶著母親,眉目冷清地看過來。

那道目光似蘊含悲憫,彷彿早已將世情看透。

陳道允忽而心下惶然,女兒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他問,「婠兒可有話要同父親講?」

陳婠搖頭,「父親要記得,天下永遠是皇家的天下,為人臣子只需盡本分,萬莫攀附權勢。」

「棠兒呢?」陳道允又掃過陳棠。

他爽朗笑答,「兒自會在軍中奮勇,不負陳家祖輩之望。」

陳道允蹙眉,「為父從不擔心你的前程,這是再問你,何時打算成家立室?」

陳棠託詞,「男兒必先立業,才可成家,否則豈非誤了人家女兒?」

陳道允低嘆一聲,帶着茫茫未卜的將來,蹬車作別。

陳家母子三人目光遠望,直到車馬在天邊消失不見,才移步城內。

「棠兒,你告訴母親,心上可有哪家姑娘?」陳夫人將他拉至身前細問。

「母親休要多慮,兒暫不考慮終身大事。」

行至家中,陳婠摒卻眾人,「大哥,你瞞的了母親卻瞞不過我。休要說甚麼無業不足以安家的大話,你不娶別的女子,大約是因為你心儀的女子不可嫁給你。」

陳棠的臉色從起初的玩笑,忽而沉下來,良久,他才道,「男兒志在四方,兒女私情不足掛齒。」

陳婠現下可以篤定,大哥的確有了意中人。

上一世,她沒有過多的心思去關心陳棠,因為她自從入京,便一直在為將來的榮華富貴所努力。

當時的她,眼裏只有太子。

如今想來,大哥鎮守邊關,只帶走一房妾室。

再後來,遠方傳來的消息,他又納了一位異族女子為妾,平凡度日。

陳棠輕輕敲了她額頭一下,玩笑道,「小小年紀,憂心忡忡,年少老成可不好。」

陳婠坦然一笑,「至多不過效仿大哥,獨身一人也逍遙自在。」

陳棠目光柔軟,他道,「我的小妹如此可愛,怎會孤老?將來的妹夫,至少也要強過我這個兄長百倍才可。」

見她不語,陳棠忽然想起了甚麼,「下月我便要回營練兵,這一走月餘光景。我看你的騎術大有進益,勤加練習,很快就可以操控自如了。」

陳婠點頭,「明日,謝家姐姐約我一起,她也想學騎馬。」

陳棠一頓,嗯了一聲。

「謝家姐姐賢淑貌美,宜室宜家。」

陳棠置之一笑。

謝晚晴的心思,他不是不懂。

但他不會知道,許多年後,追悔從前時,伊人早已逝去。

人生便是如此,求不得,放不下,到頭來大夢一場方醒。

但陳婠如今,自然要替哥哥籌謀一番。

父親一走,陳府登時清冷了許多。

陳夫人耽擱下來,陳道允便帶了妾室王氏入京。

母親心中的憂慮,陳婠不是不明白,那王氏膝下有子年幼,但一直養在偏房,幾乎很少相見。

這次,因為自己的緣故,平白給了周氏機會。

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待到父親職位穩固,太子也選妃完畢后,她便陪母親入京安頓。

現下,為了長久的安寧,她只得委屈母親一陣子才是。

滄州城的春雨淅淅瀝瀝,時晴時陰。

母親去寺廟進香,陳婠便可堂而皇之地出門去。

本朝民風通達,凡女子十五歲及笄、男子二十歲加冠禮成后,便可以拋頭露面。

雖不可與異性太過親近,但日常卻是無礙的。

陳婠將髮髻高束,以簪固定,穿的是簡約保守的騎馬服。

官宦人家,多會替自己女兒準備齊全各類衣裳,以便應付許多場合。

未出閣的小姐,參加正統的宴席,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擇夫方式。

但陳婠的心思,顯然不在這上頭。

她這一世,要的是海闊天空的自由。

謝家姐姐準時赴約,兩人拉着手,不禁感慨良多。

算起來,陳婠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她了。

謝家是滄州鹽商大戶,祖輩皆是販鹽營生,家底殷實。

謝晚晴亦是大家閨秀,才德兼備的美人兒。

陳婠與她自幼相交,算得上是閨中密友。

入京后,只聽說她抑鬱成疾,不久芳華早逝,難免傷懷。

正說着私話,但見有華蓋椔車緩緩迎來。

定睛一瞧,駕車之人短甲束身,瀟灑利落,不是陳棠又是誰?

「婠兒常說,想去外面天地瞧一瞧。」他神秘一笑,「今日,咱們便不在家中馬場,換個好地方。」

陳婠笑答,「多謝大哥。」

謝晚晴面色盈盈,喚了一聲,「有勞陳公子。」

陳棠目光在她身上微微掃過,十分禮貌地回了一禮,「登車吧。」

謝晚晴帶了貼身婢子來,與陳婠一道進去。

車馬轔轔,陳婠掀開窗帘一角,但見景緻飛快倒退,不多時便已遠離滄州城。

瞧了一眼謝晚晴略是緊張的神態,陳婠俏皮一笑,附到耳畔,與她悄聲說了一陣。

謝晚晴掩袖一笑,點點頭。

碧草連天,雲霞作衣。天地一片開闊。

漸有山巒迭起,車馬也緩緩停下。

陳棠將妹妹扶下車,正與謝晚晴面對而望,他並沒伸手去扶,而是搬了腳凳過來給她用。

「整日待在府內一方天地,卻不知身邊便有如此景象,當真是一葉障目。」陳婠用力呼吸幾下,只覺胸中暢快。

陳棠揚鞭遙指,「此乃滄州城最大的練馬場,東邊山谷毗鄰虎賁大營,可合你意?」

兄妹之間的默契極好,陳婠已經往馬場輕盈跑去。

短襟襦裙隨風微擺,青絲如柳絮。

謝晚晴跟在後面問道,「營中不需練兵么?」

陳棠舒朗笑答,眸中像點了星子,令人移不開目光,「正是因為今日休練,才能帶你們來此,尋常人可是鮮少有這樣的機會。」

胸中情愫膨脹著,幾乎要滿溢而出,謝晚晴撫了撫耳鬢的發,「如此,更要謝謝陳公子了。」

陳棠牽了馬過來,「可會騎馬?」

謝晚晴上前順着馬鬃,「學過些許,不妨一試。」

陳棠點點頭,又去尋陳婠。

誰知身旁一陣風兒似得,竟是陳婠策馬而來,但見她手法熟練,嬌柔的臉容上,隱隱有颯爽之態。

「為兄打算,明日便教授你簡單的箭術。」陳棠驅馬同行,陳婠自然願意,只是她往後瞥了一眼,忽然驚道,「謝姐姐當心!」

陳棠回看,心頭亦是一驚,謝晚晴在馬上搖搖欲墜,他連忙揚鞭,陳婠更在一旁催促,「大哥你快去,謝姐姐若是出了差錯,我可如何向謝伯伯交代!」

陳棠略微遲疑,遂迅速追了過去。

陳婠趁機悄然走遠,留給他們難得的相處機會。

從大哥的神情中來看,他並非對謝晚晴無情,只是他還沒有意識到,其實最簡單的幸福,就在身邊罷了。

卻說陳婠如今騎術精進,加之練馬場空曠無人,她便心情大好,不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漸漸地,越走越遠,有落葉掉落肩頭,陳婠伸手想要摘去,可就在此分神的當口,冷不防從側面樹林里馳來另一匹駿馬。

陳婠聞聲連忙收緊疆繩,奈何奔跑地過快,一時不起效力。

她情急之下脫口喊道,「快讓開,我控制不住,小心傷着你!」

誰知,對面的馬兒四蹄矯健,步速有序,而馬的主人更是從容不驚,只是淺淺一個動作,便將烈馬制住。

手忙腳亂的陳婠,忽覺身子一頓,一雙有力的手,將她馬前絡腦穩穩拉住。

方才一瞬驚心動魄,胸如擂鼓。

她先是瞧見了那匹馬,鐵背連線,四蹄雪白如煙。

不由地在心底讚歎,定是良駒非凡。

她淺淺垂眸,輕道一聲,「多謝相助。」

須臾,那聲音琳琅如玉,擲地有聲,「不必客氣。」

可落在陳婠耳中,如同驚雷無異!

那聲音,曾對她說過最纏綿的情話,亦宣告過最殘忍的判決。

她至死,都忘不了…

陳婠緩緩抬頭,彷彿整個世界都凝滯下來。

那人端坐馬背,身形筆直,銀紅色的黑背鎖甲裹身,一派英挺俊秀。

龍姿鳳表,渾然天成。

一瞬的四目相觸,陳婠已是手腳冰冷,一言難發。

望進那雙烏黑流轉的眼瞳,他眼波清透卻不見底,換來的只有陌生的平靜。

那人對她顯然並無興趣,俊秀的臉容上一派風清,陽春白雪。

他的眼裏,根本沒有一個小小的陳婠。

直到陳棠的聲音從後面追過來,至於如何從馬上扶下來的,陳婠已經記不得了。

眼前這張年輕英俊的臉龐,和記憶中沉默寡言的封禛,漸漸重合在一起,在她胸中掀起洶湧的潮動。

「臣妹初學騎術,技藝不精,衝撞殿下實屬無意。」陳棠柔聲道,「還不快見過瑞王殿下。」

怎會是瑞王…他分明就是太子…

陳婠被他一推,遂低下頭默默屈身,始終不曾再抬起,「見過,瑞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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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為後不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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