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君心妾意各兩端
走出鳳藻宮正門,但見一架鸞鳳步攆停在宮道中央。
「你帶著琵琶回宮,孤要留下婠婠。」封禛將安平打發走,先一步登上,輕拍了身邊的軟榻,「婠婠上來,帶你去個好地方。」
按禮制來講,唯有太子正妃、側妃才有資格與太子同乘一攆。
寧春似乎猜出了陳婠心中所想,便欠身兒道,「殿下恩典,陳良娣請吧。」
陳婠遂扶了寧春的手臂,提著裙子登車。
鸞鳳攆上,鋪著厚厚的絨毯,四角分別置有暖爐,放下珠簾,果然比外頭暖和許多。
她怕冷,封禛是知道的。
陳婠側過頭,封禛目光投向落雪,清華濯濯,似有些心不在焉,看不出喜怒的痕迹。
「殿下要去哪兒?」她問話時,步攆已經沿著漱玉巷出了東宮。
朱漆的高大殿門次第敞開又關閉,偌大的天微皇城赫然眼前。
皇上的寢殿正陽宮位於六宮正中,陳婠還能準確無誤地記起她從前所居的毓秀宮,毗鄰朱雀門。
宮人往來,整座皇城便如春日待發的草原,百花爭艷。
「許久不曾再見,這皇城倒還是如從前的模樣…」陳婠極低地自言,望向悠悠而過的紅梅白雪。
封禛轉頭,便見她睫毛彎彎垂落,安靜沉婉,靜如大雪傾覆。
就連自己的心,也一時跟著靜了下來。
恰步攆微微一頓,慢悠悠停住。
一道柔媚的女聲響起,「太子殿下可是要去正陽宮探視聖上?」
陳婠隔著珠簾,隱約能瞧見一架抬轎迎面而來,裡頭端坐個美人兒。
封禛淡淡一句,「賢妃娘娘照顧父皇有功,孤和母后都記得。」
轎中喚作賢妃的女子嬌聲一笑,「原是本宮應該做的。倒是殿下與太子妃情意和美,出入同乘一攆,當真羨煞旁人。」
陳婠已然聽出了這話外之音,賢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是沖著太子來的。
她掀開一方珠簾,容顏緩緩現出,正與賢妃對面而望。
賢妃鄭氏,膝下育有兩歲幼子封凌,芳華正盛,與封禛年齡相仿,端的是個可人兒。
陳婠對她的印象不深,但鄭賢妃有個表妹,在太子登基后入宮,便是後來的李美人。
說到李美人,陳婠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當初,李美人邀寵獻媚,作亂宮闈,與她處處為敵。
起初陳婠只視而不見,但豈料李美人越發肆意妄為,後來更是包藏禍心,意圖下藥謀害太子。
如此,徹底激怒了陳婠。
那夜,陳婠趁皇上外出行宮狩獵,將李美人和她腹中之子,誅殺於蕉蘭殿中。
七尺白綾將李美人脖子纏的緊緊,就吊在大殿的正上方。
她死前仍在不斷掙扎,一雙凸起的眼睛,死死盯住陳婠。
陳婠便泰然地站在她面前,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此是她手上沾染的第一抹鮮血,正是從那時起,陳婠才發覺,原來自己的心也可以冷硬如斯。
李美人被誅,她妒后的名聲便廣為流傳,後宮人人自危,有寵的妃嬪再不敢輕易觸怒陳皇后。
收回往事思緒,只見鄭賢妃那張和李美人頗為肖似的面容上,劃過一絲驚訝,隱隱有更為複雜的情緒含在眸中。
「想來這便是陳良娣了,」賢妃笑的敷衍,卻是看向封禛。
「孤有事先行,還請賢妃娘娘讓開。」封禛冷聲吩咐,絲毫不留情面。
珠簾后的陳婠看不清賢妃的表情,但想來是不會好的。
過了朱雀門,就來到皇城后苑,眼前開闊,俯瞰京都,沃野千里。
寧春扶著陳婠下攆,輕聲道,「那賢妃娘娘,一心想要將自家小表妹許給殿下,殿下不允,這才生了些糾葛,今兒的事情,陳良娣莫往心裡去。」
陳婠莞爾,「公公多慮了,殿下如何,與妾身並無干係,又怎會往心裡去?」
寧春乾笑了幾聲,「那便最好。」說罷便往遠處去,吩咐侍從做事。
封禛走過來,微微攬住她的肩,「雖暫不能允你歸家,但這樣東西,你應該喜歡。」
陳婠舉目望去,此地圍欄高闊,四下有內侍守衛巡邏。
雖是冬日,但草場枯草也是修剪的極為整齊。
「此地是?」她眼見寧春漸漸牽著一匹馬走過來。
「這裡是御馬場。」封禛牽過那馬韁,陳婠已然上前,歡喜地撫摸著鬃毛,「是妾身的黃驃馬。」
「若你喜歡,盡可以出入御馬場。」封禛將一塊鎏金的腰牌遞到她手心,然後一併握住。
陳婠恭敬地福身,「謝殿下。」
封禛雲淡風輕的臉容上,漸有一絲崩裂的痕迹,他手上力道加重了幾分,「私下裡,不必對孤如此客氣。」
陳婠仍是欠身兒,「不論何時,身為妃嬪,該恪守禮儀才是。」
「在你心裡,孤就只是你必須遵守的禮制,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應付差事對么?」他眼底波光粼動,看不真切。
陳婠接著補充一句,「殿下還是妾身的衣食父母,是救父的恩人。」
封禛忽而勾起嘴角一笑,「這些你倒是記得清明,若你喜歡便留下,若不然就自行回宮。」
封禛斂袖而去,雖未發怒,但寧春已然看了個透徹。
臨走前,他語重心長地道,「別怪老奴多嘴,殿下對良娣當真是用了心,從前哪裡還見過殿下主動碰過旁的妃嬪呢!」
身後漸有鈴鐺叮咚之音響起。
陳婠回頭,那女子一身短裙長靴踏步而來,如細蛇般靈活,手腕上的一串銅鈴隨著步子叮噹作響。
「陳良娣想學甚麼,我都可以教你。」洛芊芊身姿挺拔,手中亦牽著一匹黑馬。
陳婠拍了拍黃膘的馬腹,將裙子在側面系成了結,利落地翻身上馬,策住韁繩圍著洛芊芊踱步,將她團團困在中央。
她俯身,「有什麼本領要使出來才見分曉。」
洛芊芊仰頭,見那女子緋衣烏髮,卻腰肢如柳,身形利落,一顰一笑皆是清婉動人之態,如流風回雪。
不若那些個王公貴女矯揉造作,賣弄風情,教人生厭。
想來世間男子,大抵都抗拒不了如此可人兒。
如若不然,太子為何千方百計要將她詔入宮中,還有那人…
「洛昭訓,上馬吧。」陳婠伸手將腦後長發綰成結,簪定,露出一小段嬌嫩的頸。
洛芊芊眉眼微揚,更是好不示弱,御馬之術已然爐火純青。
陳婠只是略帶挑釁地策馬前驅,指著遠方林間,「便先從賽馬開始可好?」
洛芊芊揚鞭一揮,登時便沖了出去。
因為太子殿下吩咐過,由洛昭訓親自教導,是以御馬場的內侍們皆並未跟過去。
陳婠在前面指引著,漸漸就繞到了山陰之面。
「陳良娣馬術精湛,令我刮目相看。」洛芊芊當真是在讚賞。
但陳婠卻將馬兒一橫,攔住了她的去路,「論技藝,我不如你太多,自從我在邙山救你的時候便知道,洛昭訓絕非尋常女子。」
洛芊芊面無波動,「陳良娣亦是。」
「此地無人,洛昭訓可以只對我一人說真話,」她眉眼彎彎,笑起來極是好看,「你聽命於太子,還是另有其人?」
洛芊芊眸中星星點點,點點頭,「我是奉太子殿下之命,特地來陪你馴馬玩樂的。」
便在當時,陳婠只覺得眼角餘光一掃,遠處高閣上有人影晃過。
她猛地轉頭,那裡卻空空如也。
洛芊芊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這皇城重地,除了皇親國戚,尋常人是無法進入的。」
陳婠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便慢悠悠策馬迴轉。
洛芊芊先一步回去,「天色已晚,咱們各自回宮,如陳良娣想要找人賽馬,盡可來御馬場尋我。」
陳婠策馬按原路返回,忽而林間風雪吹動,將一樹落雪打下,正灑在她肩頭鬢髮之上。
冰涼的雪花瓣子一沾身兒便化作水,冷的緊。
她只好下馬拍雪,豈料一低頭,卻看見腳邊不遠處落著一方錦帕。
她拾起來細看,登時心驚,這帕子,正是當初秦桓峰替她包紮傷口所用。
但在天河城時,她已經還給了他…
似乎冥冥中有所預感,陳婠緩緩轉過身子,白茫茫林間樹下,一道同樣顏色的身影長身而立。
唯有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寶石般熠熠奪目。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他仍是揚起臉,沖她邪肆一笑,「終於等到你了。」
陳婠步步向前,並未退卻,「秦將軍,是你么?」
他的容顏雖未改變,但狂傲不羈的神態,卻和記憶中的秦桓峰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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