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陵園（一）
距離南宮世家莊院約一里處，有一座遍植青松的小山岡，山腳，太湖碧波蕩漾，岡頂，便是南宮世家陵園。
山風呼嘯，零星灑落幾點冰雨，松葉濤聲，寒意絲絲入骨。
南宮汐一一為父母弟弟掃墓，上香，供物品，然後長久地跪在父親墓前，雙手合十，眉睫低垂，默默祈禱、懺悔。
逝者已矣，存者苟安。若得父母在天之靈一切都好，早夭的弟弟來世平順，她願日日祈求神靈，甚至分她的陽壽。
她，還有三十年的壽命……這三十年的生命，是徐離給的；她原來的生命，是淳于璽剝奪的；她現在的家是徐重建的；她曾經的家，是淳于璽摧毀的——生命里失去的許許多多，他一一給予補償，然，人死不能復生，父親弟弟音容不在……是他永遠也補償不了的！無論他做什麼，做多少，也抹煞不掉身為南宮世家悲劇源頭的事實——即使，父親當年不死於引火**，其後也可能因為「蝕元」毒性發作身亡；即使，直接導致弟弟夭折的兇手是東方龍……
她又在為他辯解了！
南宮汐斂定神思，張開眼睛，墓碑前的香已經燃盡。天空陰沉昏暗，雨點仍然零星飄落，歸去來兮，今日暫且到這裏吧。
南宮汐又向父母陵墓拜了三拜，立起身。
「大小姐——」自始至終伴隨一旁的老管家輕聲開口，「大小姐，老爺過世前留有一封遺書，託付與老奴保管……五年多了。」
「遺書？」南宮汐大出意外，「我爹留有遺書？管家伯伯為何不早交與我？我爹的遺書在哪裏？管家伯伯快些給我！」
老管家從懷裏掏出一方扁長鐵盒，雙手遞給南宮汐，哽咽感慨：「老爺將遺書交與老奴時，曾經切切叮囑，若是大小姐嫁入平常人家，婚姻順遂美滿，則遺書永不出世；若大小姐嫁的並非凡人，婚姻若……生變，便將遺書交與大小姐。大小姐此番回來，老奴私自以為……是完成老爺託付的時候了，如今老奴當着老爺的面，將遺書交給大小姐……也算了了老爺最後心愿！」
南宮汐接過鐵盒，托在掌心，垂眸注視，雙手止不住微微顫慄。
「咻咻——」輕微的聲響劃破微雨的天空，直襲南宮汐頭部。
「主子小心——」小紫小綠齊齊驚呼，搶身撲向南宮汐，無奈暗器來勢快急，根本來不及阻擋。
南宮汐聽得真切，側身閃過暗器鋒芒，揮動披風，將暗器掃歪了準頭。暗器「撲撲」射落於地，看去，原來是幾枚泛著青光的淬毒銀針。
誰人如此狠絕？
南宮汐目光流轉，迅速搜尋偷襲者……五丈之外的松樹后，一個身着湖藍色衣裳的女子背轉身，飛速往山岡下的太湖掠去，形跡極其可疑。她腳尖一勾，捲起地上一枚小石子，踢出——
「哎喲——」女子低叫一聲，膝部被石子擊了個正著，踉蹌往前跌倒，手掌靈敏往地面一撐，雖然沒有摔倒，腳步卻遲滯了一下。
趁此機會，小紫小綠已經飛步上前，抽出隨身攜帶的鞭子，狠狠揮向女子。
女子也不示弱，從掛在腰間的刀鞘里抽出一柄細長雪亮的刀，迎向小紫小綠，廝殺起來。
南宮汐將鐵盒貼身放好，躍身上前，站在交戰圈外，看那名女子。女子警覺地瞥向她，倆人恰好照了正面……
「東方清泉？是你——」
「對！正是我！」東方清泉以一敵二，打鬥中猶有餘暇高聲回應，「南宮汐，數年來你深居於王府皇宮，我苦無機會下手，如今你竟敢輕車簡從回江南。哼！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看刀——」
東方清泉嘴裏叱吒，旋身飛起半空，輕鬆突破小紫小綠的防線，挺刀撲向南宮汐，招式狠辣無比，正是「止善刀法」中極厲害的一式——「穿雲破霧」。
南宮汐側身，避開東方清泉刀鋒的同時順勢抽出纏在腰間的軟玉劍，趁著「穿雲破霧」招式見老，輕快出劍，凌厲劍氣直刺東方清泉肩膀。
東方清泉迅速後仰，避開劍，同時收刀，抵住劍。
刀與劍相觸，發出錚然聲響，東方清泉的刀往上飛起，險險脫手，她急忙握緊，借衝力連退數步，站穩了，死死盯住南宮汐，手腕快速旋轉，耍了幾個刀花，刀影閃動，極其炫目，眼花繚亂之中，東方清泉腰一扭，再度沖向南宮汐。
東方清泉身法輕靈，與洛依依的仙靈門武功同為一脈；而刀法毒辣，正是得自本門「止善刀法」真傳。她此時的武功綜合仙靈門與東方世家兩派之長，相較五年前，不可同日而言，儼然一名絕頂高手。
今日的南宮汐也再不是昔日吳下阿蒙。東方清泉使出十成功夫，刀刀直取她要害，她則運《靈霄心法》內力，用「行雲劍法」招式，輕鬆抵擋，一一化解東方清泉狠招，間或反擊一劍，往往逼得東方清泉手忙腳亂。
鬥了七八十回合，東方清泉漸漸只抵不攻，刀光劍影中，但見劍氣愈來愈盛，刀光漸漸低弱。
寒風凜冽，東方清泉粗重的喘息越來越明晰。
南宮汐一招「雲霓幻影」，劍光四面八方而起，團團圍繞東方清泉，東方清泉茫然舉刀，無從化解。劍尖觸及東方清泉衣襟，再往前送一分，就是東方清泉的心臟。
東方清泉緊緊閉上雙目，臉色煞白，身子顫抖如風中落葉。
南宮汐煞住劍勢，伸出手指，點中東方清泉肩部穴道。
「哐當」——東方清泉身形登時僵硬，手中刀脫離掌握，墜落於地，發出一聲響。
南宮汐收了劍，看着東方清泉，道：「清泉，認輸吧！」
東方清泉驀地睜開眼睛，目光噴火，聲音尖利：「南宮汐，現在的你武功高強，我打不過！哼！你也不過憑仗與男人合體獲得的內力逞強而已，如此邪功，贏了有什麼了不起？要比，就公平點兒，你用你家的行雲劍法，我用我家的止善刀法！即使再輸，我東方清泉也輸得心服口服！」
南宮汐搖搖頭，感到疲倦，「清泉，我無意與你較量高下，也不想殺你，你可以安然離開。不過，離開之前，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殺我？」
「為什麼殺你？」東方清泉滿臉嫉憤，哼道：「南宮汐，你看看我的樣子！再看看你的樣子！南宮汐，我厭惡你！痛恨你！就因為你是南宮汐，就因為你是淳于璽還是什麼徐離璽的妻子！你看看我，看看我被他害成了什麼樣子……你根本不明白！」
南宮汐凝視昔日姐妹：東方清泉略小她數月，同樣二十三歲的年華，體態比她豐腴，眉目間洋溢成熟嫵媚的少婦韻味，正是盛年花樣……實在看不出任何遺憾之處。
反觀她自己，雖有一副不老紅顏……也不過是一具命數已定的皮囊，真的足以令人欣羨至於嫉恨么？
「我的確不明白。」南宮汐承認確實無法理解東方清泉的心思。
東方清泉嗤笑，恨恨道：「你不明白？你當然什麼都不必明白！當你躺在他懷裏，被他疼愛呵護，又哪裏會想到……想到……」
「你說清楚點——」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好讓你在我面前更加炫耀嗎？」東方清泉喊道：「南宮汐，你是皇帝寵妃，也算金口玉言，既然承諾不與我追究仇怨，便該放了我！此刻拘束我，莫非想要出爾反爾？」
南宮汐看着東方清泉嫉憤的表情，淡淡開口，「東方清泉，你父親害死我澤弟，他墜崖身亡，也算為我澤弟償了性命，你是他女兒……冤冤相報難了，我既然說過不與你追究，自會放你一條生路。你武功比不過我，殺我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我若想殺你——卻易如反掌！你和段大俠已經成親，又生了女兒，回去安生過日子吧！」
「安生過日子？哈——」東方清泉笑聲尖利，臉上全無笑容，「安生日子誰不想要！我，也想要得很！可惜，你偉大的夫君徹底毀了一切……我的家，我的人生，我的愛情……全都毀了！」
愛情？
「你的愛情不關徐離的事！再有，你與雨霖鈴犯下滔天大罪，徐離若想趕盡殺絕，天下雖大，你又能逃到哪裏？東方清泉，你還是好自為之吧！」
「南宮汐，瞧你說的多麼冠冕堂皇、義正辭嚴！他的確放了我一條生路！哼！為了這一條生路，我付出了什麼……南宮汐，哪一天你親自品嘗之後真能做到毫不計較，我東方清泉由衷拜服，無話可說！」
「你付出過什麼？我想，你大概不打算說，而我，也沒有興趣了解！」南宮汐揮揮手，「你走吧，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尤其，不要妄想把主意打到我家人身上，否則，我收回之前的話！」
東方清泉目光悲憤，好一會兒才冷冷出聲，「娘娘寬宏大量，民女感激涕零，既然開恩放我，敬請解開我的穴道！」
南宮汐運真氣於指端，正待解開東方清泉被封的穴道——
「娘娘且慢——」急促的聲音橫插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