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蠢糊塗蛋

第34章 蠢糊塗蛋

「結果導致世界第三次大戰爆發。」閻太太還嘴,「誰斷章取義管窺蠡測?我記得我明明說過,后三分之一本寫的刻意,看的出來是竭力臨摹,不得其神徒有其形,你是不是把這句話給忘了?」

「我哪裡有忘?我說風格有出入,你說結構一致,我們兩個吵的主題都不一樣,你要強行說不是,我哪裡有插話的份兒?」

「明明是你無理取鬧好不好?」兩人掐起來頗有種王不見王的感覺,「你還真是有政客的覺悟,一旦理虧,立刻掐播,顧左右而言其他。之前講架構,明明說出來一二三點,你不服輸,非要說風格不統一,明明在討論骨架,卻非要扯到血肉填進去是不是柴是不是澀,骨科醫生和屠宰場屠夫,那能一樣嗎?庖丁會解牛,你讓他給你刮骨療傷,areyoukidding?」

閻太太當年和閻老師一同出國,閻老師讀碩士博士,她便在一邊陪讀,兩人總是一起上圖書館,你讀你的,我讀我的,結果每次回到家,只要交流,最後總歸會這樣吵起來,誰也不肯讓步,為了爭出勝負,旁徵博引,亦或者偷換概念,無所不用其極,吵了近四十年,完全沒有把關係給吵爆,反倒是感情越來越好。

畢竟人都有鬥氣,且限量,在這上面爭執完了,生活便只剩下一團和氣,又怎麼會傷感情呢?

「……no。」閻老師完敗,像斗敗的公雞一樣低下了高傲的腦袋,「好了,吃飯吧。」

閻太太做了一個勝利的笑容,之後把這一切完全拋在腦後,三人-大快朵頤,顧北北心中頗為艷羨這樣的感情生活,有口角是有值得爭的地方,倘若完全相敬如賓,和和氣氣,多半會像父母那樣,貌合神離,又有什麼意思呢?

「你真是和你父親完全不像。」吃過飯後,閻太太拉著顧北北到客廳的沙發那邊坐下聊天,她的神色中帶著懷念,很快回神過來,問顧北北,「這會戳到你的傷心事嗎?」

「不會,」顧北北搖頭,「我早已習慣了。」

「啊,這句話可以給所有事情做註釋,不過也是沒有法子,生和死都是這樣猝不及防,不經過當事人的同意。好在大家都比較爭氣,活出了自己的精彩。」閻太太換了個話題,「他想必沒有告訴你他年輕時候的事情吧。」

「完全沒有。」顧北北確實對父親早些年一無所知——就像兒女只參與父母後半生一樣,她也只了解父親的這半部分人生,至於早年的生活,倘使隱瞞,那她更是無從知曉,因為她沒有爺爺奶奶,不會有人告訴她,後來看起來睿智恬淡、安貧樂道的父親,早年會不會也有尿床這樣啼笑是非的窘事。

「我們認識他認識的早,那時候他要中考,成績一塌糊塗,每天打架鬥毆,像混混。」閻太太微笑,「他從小被遺棄,後來一個老人收養了他,到他十多歲的時候,老人去世了,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憤世嫉俗的時候像個刺蝟。他每天不上課,在街上遊盪,和人下象棋賭錢,贏了錢就去吃吃喝喝。我先生看不過眼,和他下棋打賭,他輸一盤就去好好上學,輸兩盤就指定他上指定高中,輸五盤就上指定大學。他雖然混,性子卻倔的厲害,梗著脖子就和我先生下棋。我先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贏了他,然後裝作不費吹灰之力,罵他不知天高地厚,就那點微末小伎倆就以為自己頂天立地了。先生刻薄毒舌,罵的他狗血淋頭,雖然知道是激將法,我當時還是不忍聽了。他守信用,說過的話是一定要做到的,真的去老老實實上學了。你是完全想不到那麼一個混球,後來居然變得風度翩翩,知識淵博,簡直像是魔術一樣神奇,他完全換了一個人。」

顧北北聽得津津有味。

「就連我這個老房子,都差點著火——我先生也因此生了醋意。那時候他來了燕大,我和先生在這裡教學,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他當了四年風雲人物,又上了朋友的研究生,本來我先生想讓他留校,最後他卻執意離開,甚至沒有道別,就一無所蹤。」閻太太嘆氣,「當時他生氣極了,覺得自己交了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們兩個因此吵了一架,後來便想,或許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過了很久才漸漸明白,我們的生活方式,對他來說並不合適,那些熱切,最後也給了他很大壓力。」

她輕輕嘆氣,以手扶額,看起來有些傷心疲憊。顧北北心想父親真是造孽,但心中又不禁為他開解,只能將話斟酌著說:「我想爸爸或許是想過和解的,只是當他想要和解的時候,病痛纏身,那時再來,平白給人添了苦楚。」

「好孩子,你不用給他開解了,我們都明白的。」閻太太將鬢角的頭髮順到耳後,展顏道,「你能來這裡,我已經很高興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了。」

顧北北有點想哭,閻太太看到把別人說哭了,有些手忙腳亂,一邊抽紙巾一邊自責,「你看我,嘴碎,說這些做什麼,平白把人說哭了,真是。」

「我只是高興,閻老師。」顧北北哽咽道,「很久沒有人這麼和我說話,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世界把他遺忘了,只剩我自己還記得。逝去的人難道就該被遺忘,默默無聞的難道就該被欺凌?」

「傻孩子,怎麼會呢?」閻太太給她擦眼淚,「你記得,我記得,他記得,你父親曾經的讀者記得,怎麼會被忘?」

「喲,怎麼掉金豆了?眼淚不值錢啊,丟這麼多。」閻老師這時候進來,看見此景,開口調侃。

「這孩子想太多了。」閻太太搖頭,「估計是被那個案子給氣的。要我我也氣,什麼叫拿死人炒作?這話也太難聽了,那個叫居鹹的有名,其他人就是蹭他的名氣?笑話,什麼叫名氣?一時間被捧的好好在上,就好像把眾生踩在腳下一樣,哪裡來的這麼大口氣,一個呼吸就把孫猴兒給吹到十萬八千裡外了,這種人,怎麼寫出來的書?以為擁篤者有點名氣,說的話就句句是真理了。」

「夫人息怒。」閻老師看到自家太太火蹭蹭往上冒,急忙過來順毛,「你氣什麼,氣壞了傷身。」

「唉,我這不是為顧釗嘆氣么。」閻太太搖頭,「你說他,容易么?當初去那麼個小城市,也是想潛心寫點東西出來吧,到最後,反倒是為他人做了嫁衣,我是氣不過啊。」

「您別生氣了。」顧北北拉著閻太太的手,說著貼心的話,「我會想辦法把他告倒的,我什麼都不怕,只要還剩點勇氣,就能往前沖。」

「我不是怕,我就是心疼。」閻太太道,「天天看那些報道,看的我都懷疑人生了。」

「你這老太婆懷疑什麼人生,有什麼好懷疑的,走好自己的路,問心無愧就是。」閻老師一哂,起身拿起了紫砂壺,往廚房走去,客廳里只聽到他的聲音,「人還是那些人,事還是那些事,只是從前在人和人之間說,現在拿到明面上來說,這事情擺到明面上來,就會慢慢解決,急啊躁啊都沒用。飯一口一口吃,事情一件一件做。」

「你這老東西,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人家辛辛苦苦,太陽底下奔波,合著就你嘴裡一句慢慢解決,輕飄飄就把人家受的罪一筆帶過?你個……」閻太太及時收住嘴,訕訕的看了從廚房出來的老伴,想起來要給他留半分薄面,不好把剩下那四字說出來。

蠢糊塗蛋。

顧北北方才還想哭,這會兒不得不破涕而笑,「您兩位行行好,再為這事兒鬥嘴,我都要折壽了。」

「不說了不說了,你只要記住,我們是你的後盾就行。」閻太太掀過這一頁,三人喝茶時又聊了些其他的,顧北北一一回答長輩提出來的問題,最後看時間不早了,便起身告辭,言道下回會上門拜訪。

「在學校有什麼問題,找我或者你閻老師都行,這是我電話,沒事的話,打個電話,報聲平安。」閻太太好客,將顧北北送到樓下,一面相送一邊叮囑,可愛極了。

顧北北有些戀戀不捨的揮手,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由得又多了幾分勇氣,前行的路好像也沒有那麼坎坷崎嶇讓人覺得孤獨了。的確,這世上有東西讓人氣,讓人恨,但也有人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這時便會覺得世界又可愛了幾分。

回去之後便看到暴暴龍在客廳踱步,一副將要噴火的樣子,顧北北好奇,「你怎麼了?」

「碰到件噁心事。」暴暴龍有氣無力的擺擺手,「讓我對生活充滿了失望。」

「你說說,我當一回你的垃圾桶。」顧北北心情好,坐到她旁邊,一副正襟危坐等你交代的樣子,「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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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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