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一章 出海

第四三一章 出海

物換星移,我與琳兒緩緩而行,跋山涉水,穿州過府,經過了無數人類與妖怪的聚落。

有時我們持崑崙的符印在雨後春筍般冒出、從散修門派轉化而來的道觀掛單,暗中觀察各處觀主的才能與忠奸,賢者褒獎,不賢者由本山的監院代替,謀逆者遣戒律院蕩平;

有時我們混跡在一個又一個妖族部落,隨他們四處遷徙,避開人類的城邑,尋覓合適棲身的靈脈。

之前,琳兒派遣七尾蘇、象王、牛王招撫燕地各處的妖怪,發誓不得食人,歸附崑崙者即可留在中土。

各處道觀佔據了最好的靈脈,大大小小的妖族部落不得不相互侵伐。弱小的部落瓦解,妖怪和靈獸被各處道觀收納為道兵,和種民混居在一起;壯大的部落受到琳兒麾下的妖王關注,逐個充實入他們的妖國,獲得封禪書的神位,分有了北中土峻岭、深窟、莽林、大澤洞府,與人類相安無事。

白晝我和琳兒混跡在人和妖之中,夜晚批閱本山寄來的紙鶴。院殿宮觀如星辰各自運行,我們做旁觀的隱形人,只在必要時候出現。

道行越深,越覺自己之淺薄。我們修消泯自他的七重寶塔法門,入真人境界之後,已超越了行止坐卧全是修鍊,達到了見眾生天地,道行隨之增上。

數年分分合合之後,燕趙國野都安寧下來,漸有各地的商賈往來各處道觀與妖族洞府,販賣百貨,交易靈石。各處靈脈作坊也相繼重新開工,商路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木牛流馬和銅鐵傀儡。

商路通暢,通衢之處又出現了城鎮,城鎮又多出林林種種的客舍、商鋪、作坊、酒樓。這既非道觀屬地,也不是妖怪巢穴。十老會的人持著正泰皇帝名下的官印,來到這些城鎮。

十老會是十家組成的治理北中土的長老會之稱。他們在這些城鎮征起商稅,修起溝渠,建起巡哨,緝拿盜賊,把它們變成新的北中土郡縣。

正泰八年春,我們到了燕地的百業中心,新烏雲城的腳下。新烏雲城建在廢城之東,東大海的海濱,有鐵橋與宇文拔都當年征戰妖國時廢棄的城塞相連,駐泊著綿延數里的寶船。全出自歸順崑崙的巫馬鉅子一夥的手筆。

魔塔裂解時蕩然無存的不空寺再度重修,如今一躍成為新烏雲城最莊嚴恢弘的道場。那智丈大師也晉陞入了元下,他在烏雲城救死扶傷,慰藉眾心,深受一城之人敬仰。

不過智丈大師幾次三番推辭崑崙長老會賜他上座長老的邀請,堅持空門準則,在紅塵度下下根器的凡人和小妖,崑崙長老會只能順遂他的心愿。

我尋思智丈大師不願徹底拜入崑崙,也有維持南北空門完整的深意。往後與南中土互通消息,也需要多種管道,於是我就不再勉強智丈大師。

新烏雲城的港口密布著各地的商團會館,其中還有上官家的億萬錢莊的船。我和琳兒我與琳兒在烏雲城舒心暢意地遊玩了一個月,在港口分別。她將獨自搭乘崑崙背景的卯記錢莊的船去北荒東部,調停和招攬在那裡混戰的妖族;我也將獨自搭乘億萬錢莊的船,南下偵察南宮磐石的領土。

此時,我們離開陽秋城本山,已過了一年半載。拖了如此長時日才去見南宮磐石,也是我心中隱隱有不願意麵對的害怕

——如果南宮磐石真是銀龍,我當如何處置他?

琳兒道:「原君,此去齊國,你一定要以崑崙為念。你是崑崙的掌門,不可意氣用事。」

我道:「這不太容易。」

琳兒嘆息:「那和我約定,平平安安地從齊國回來。」

我和她拉鉤為誓。

她定睛望著我,「有時我在想,如果原芷沒有死,而是我在原君眼前死去了,說不定今日你念我更深了。」

我怨道:「別說胡話了。琳兒的好對我刻骨銘心。你放過原芷吧,她就算深些,也就是多刻了幾根我的骨頭,能刻一根已經很痛了。」

琳兒不提原芷許久,她並不是吃醋,還是有別的意思。

琳兒道:「初時南宮磐石選擇殺原芷,我倒很是樂意。如今回想,是我大錯特錯,憑她的死,她在你心中永遠超過了我。」

我道:「是你無謂的煩惱。或許原芷壓根不在意我,她的心中只恨三王大業不成。如果放下你的執念,你會和我一樣清楚,讓雲仙客殺原芷是比殺魏崢嶸更好的選擇。魏崢嶸未必能除;但除了原芷,崑崙少了一大勁敵。不然,燕趙之地不知道如何要如何紛亂,我們崑崙是沒有力氣再來應付這個混世女魔王層出不窮的詭計了。南宮磐石的眼光的確勝我一籌,這話我只告訴你。」

琳兒笑道:「剛才我是調戲你吶。對生者的愛,和對死者的懷念是渾然不同的事情。抱著活生生的我,你是因快樂而快樂,我全都是真材實料;對原芷的懷念,是你因哀傷而快樂,在你的心中她一點壞都沒有了,全是對你好的完人了。

你既然知道放下執念,也應該明白,你若苦惱南宮是銀龍,倘若南宮磐石真是銀龍,他恐怕比你更加苦惱,更加害怕、更加恐懼。當初,南宮磐石迫於形勢投了我們崑崙,如今他騎虎難下,再不能背棄我們。那他要時時刻刻面對追索性命的仇人,還要剋制自己的心意不能泄露半點。這是多麼長久的煎熬。」

我道:「我懂了。如果南宮磐石欠我,他更怕我,更容易受我拿捏。只要南宮磐石一天懷著天下,他就越要服從我。」

琳兒道:「你是他的債主,他的一生都要還你的債。」

億萬錢莊的船抵達了齊國第一大城登雲城,南宮磐石並不在登雲城。我接到崑崙寄來的紙鶴,不久前,齊國的太王南宮騰蛟隕落,南宮磐石去了東海上的南宮老巢神風島守喪。

我全不願意弔唁南宮騰蛟,依舊一身獅妖打扮,從容觀光齊國風土人情。南宮磐石歸順崑崙,齊國也向北中土往來之人開放。我一個獅妖走在城中,齊人雖然指指點點,倒沒有驚慌失色,也沒有官府緝拿。

各處郡縣官吏皆是南宮幕府中精明強幹之人,不過北中土十老會得勢的風聲也傳遍了齊國的國土。這些郡縣官吏也多是十家之人,私下裡紛紛議論哪一處的待遇優厚。自然,十老會不仰幕府鼻息,任用官吏全是自家門派,薪水一律從優。有些人心思動搖,辭去南宮幕府的職位,從齊國投奔向我這邊。還有些人眷戀幾代服侍南宮家的君臣之情,不肯離去。

從崑崙的紙鶴我也得知,長安空缺的官職迅速地填滿。無論是宇文拔都的幕府,還是南宮磐石的幕府,大量能吏見利心動,都跑向崑崙這邊。宇文拔都那邊跑來的最近少了一些,因為宇文攝政宣布,離開南中土的官吏一律視為叛國,抄完一切家產。

南宮磐石似乎忌憚崑崙,不曾阻攔幕府僚佐流動,只是把酬勞拔到和崑崙一致。

不知覺間,我來到了齊國廣陵城,是我出生的故地,持崑崙的符印,在一家叫瓊花觀的道觀掛單,這是齊國的第一大觀。

幾年之間,齊國也冒出許多崑崙的道觀,其實皆是過往星宗的道觀改頭換面。子非真人未至陽秋傳法,司馬琴心擔當起了崑崙五行院的知院,他另推薦原來的星宗師友住持齊國的宮觀。

這座瓊花觀如今是原星宗的元嬰弇山人住持,崑崙另委派了王煙霞任監院。不知有意無意,弇山人又不在觀中,反去西荒尋我師尊藥師遊玩,實權全落在王煙霞掌中。

他本與星宗人相熟,一觀上下倒也太平。每三年一度的仙苗試煉,每年的靈脈審計,戒律院巡察,都沒有差池。

王煙霞見過我獅子面目,知我來此掛單,早心領神會,遂奉獅無名為上賓,陪我遊山玩水。

這一日,我和王煙霞,及幾個瓊花觀門人正在觀後花園飲宴,飄雪般的瓊花拂面,王煙霞談起此觀歷史:這瓊花觀可追溯自道門,當年道門一位閭丘道士住持此觀,他的外孫女孟道士與紅塵的夫君儒門方書生不諧,挺著肚子負氣投宿此觀,方書生百般苦求,也勸不回自家娘子。

忽有一日觀中瓊花盛開,孟道士也在同日誕下一個女娃。閭丘觀主占卜得知,這女娃他日必能發揚光大道門,大喜過望,遂給女娃取名方瓊,就是那位龍虎宗的掌門了。

瓊花觀人面上有光。我卻暗自感慨,始終如一,當真不容易。

一位矮胖道士洋洋踏進花園,王煙霞等忙起身迎候。我的法眼掃過,摘下獅子頭套,向那矮胖道士施禮:「子非老師,讓您久候了。」

我們已經見過一次面。在我的法眼之中,他原來是任公子坐下的那隻大鯤。

子非真人笑道:「我已知道你領群修求道的胸懷了,可你知道我為何稽留在齊國,不曾上你們崑崙傳法?」

「請子非老師示下。」我道。

「任祖師在時,憑渾象儀凝聚星宗,星宗人可以自由往來各處星辰道場。如今渾象儀失落,星宗人或者困在道場,或者斷絕前往道場的道路。傳授尋常五行道術,司馬琴心足矣;可傳授上層五行道術,非有星辰道場不可,即便是我,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我留在海濱,指揮麾下的門人尋覓渾象儀多年,可惜呀。」

山河榜上屈靈星被雲仙客斬殺之後,渾象儀從此不知所蹤。子非真人一定對尋覓渾象儀無計可施,沒法為自己的派系覓得更厚的本錢,才不得不來見我。

我故意皺起眉頭,「這關乎星宗各位道友的氣數,尤其是那些困在道場的道友。星辰道場都在絕域之地,生類難存,幾年不得離開,那些道友怕要遭厄隕落了。」

子非真人正色道:「星宗無主心骨而散,投崑崙只是權宜之計。如果你找到渾象儀,既解救了困在道場上的門人,也能秉持神器真正凝聚星宗,向崑崙傳授最上乘的五行道術。」

子非真人得不到渾象儀,所以退而求其次,跑來協助我奪取渾象儀,充作自己的功績。

我面現大喜之色,「這是我崑崙義不容辭的責任。但是——」

我又道,「——怕其他邪魔也覬覦這神器。」

子非真人知道這重寶的價值,其他星宗人物焉能不知。這幾年沒有千歲寒、敖饕餮等人的消息,莫非他們也在上下求索渾象儀,分不出身。

子非真人道:「正是如此,不可讓他們捷足先登。不止星宗的其他幾位真人,宇文攝政、龍虎宗人也對那神器志在必得:天下神器盡入崑崙,劍宗只剩下碧落劍一件神器,龍虎宗一件也無,他們不肯錯過這最後一件九轉了。」

子非真人又悄悄向我道:「這件事南宮磐石都不知曉,我趁他去神風島服喪時特地來知會你。」

南宮磐石已有齊國,他再拿到神器,聚攏星宗門人,真是尾大不掉了。

我注視子非真人,「多謝真人厚愛,托真人之福,如果崑崙在群修之先尋到神器,真人您豈止院主,就是做我們的崑崙首座,都不為過!」

子非真人大笑,「我定當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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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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