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雪人兒
冬,朔風凜冽,割在臉上,更多時候像個劊子手。
一望無垠的白,脹得人眼睛都疼。
談梟今日沒去公司,他吃完早飯便上了樓,說是有幾份文件要處理。
喬予笙呆在大廳看電視,眼睛盯著屏幕里放映的廣告,她的心思卻並不在上頭。柒嬸勤快,四處打掃衛生,喬予笙瞅眼她忙碌的背景,目光又轉向了門口那扇窗。
她敢確定,那十多個人,真的已經不見了。
現在,她是自由身。
握著遙控器,喬予笙像是抓著救命稻草般,五指間那種力度,連手背突兀的青筋都能看見。
許久,她視線移回,平靜的放到電視屏中。
屋外的雪,似乎又妖嬈幾分。
談梟辦完最後一件公務,他取下防輻射眼鏡,背脊朝後靠去,男人兩指輕按鼻樑穴,閉目養了會兒神。
爾後,起身下樓。
柒嬸正在拖地,談梟鞋尖踩向大理石地板,在大廳內環視一圈不見喬予笙蹤影,他沖柒嬸側影問道,「太太呢?」
柒嬸彎下的腰直立起來,她望眼沙發,電視機還開著,「不知道啊,剛才還在呢。」
男人去廁所看了看,沒人。
談梟劍眉微蹙,柒嬸望見他眸底劃過襲戾氣,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這回我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
「出去?」
男人一個眼神狠狠丟去,柒嬸嚇得肩膀一縮。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談梟折身,大步往門口邁開。
這些日子以來,她聽話乖巧,渾身扎人的刺仿若被磨平一般,禁錮她這麼久,他覺得,適時為她做些改變,更加能夠緩解夫妻關係。
他撤走了人,放任她自由,給了彼此足夠的信任。
難道……
喬予笙真的,那麼不值得去信嗎?
解禁第一天就耐不住想逃了?
談梟繃緊面部咬肌,茶色瞳仁燒灼著,攀起抹嗜血的味道。
他拉開大門,步伐飛快!
白雪飄落,被風蝕,渲染成一張碩大的網布,扣下來,把整座城都吞噬其中。
男人踩下石階,腳跟帶起后,一道道鞋印極深,他修長的身影朝前走,積雪在腳下傳出陣擠壓的咯吱聲。
眼帘內,繾綣的花卉,輕盈劃過,沾染在他有型的短髮上,勾勒出一種唯美的視覺。
談梟呼著熱氣,他敏銳的眼鋒偏向周遭。
梅花樹下,那道白色背影,便這樣毫無徵兆的闖入男人潭底。
喬予笙蹲在地上,手中不知做著什麼動作,看上去,非常認真。
談梟皺起的眉頭展開,像是鬆了口氣。
男人提腳走過去。
喬予笙戴了頂粉色毛線帽,脖子上圍了條同色系圍巾,談梟近身才看見她手套中捧著團雪,正在堆雪人。
她一共做了三個人物,兩個大的,夾著中間一個還未成形的小的。
男人單膝半跪在空中,同她蹲在一起,「這個是誰?」
他指了指第一個,喬予笙如實相告,「我媽。」
「這個呢?」
「我姥姥。」
談梟唇瓣微漾,食指戳了下中間那一坨,「我猜,這個是你。」
喬予笙白他眼,這還用猜嗎?
男人嫌棄的挑下眉,「真丑。」
喬予笙不理他,繼續把自己的頭部做出來,談梟見她大功告成后,拍了拍手便開始自顧欣賞,他有些不悅,「我的呢?」
「你什麼?」
「給我也做一個。」
她手掌托腮,「關你什麼事?」
瞎摻和。
這是她們一家三口,多溫馨啊,才不給某男橫插一腳的機會。
喬予笙不答應,談梟哪管這些?他伸出雙手,捧住三個雪人中間那個,強行把自個兒老婆挪了出來。
三個雪人本就是手拉著手的,他這會兒把中間挖了,另兩個人的手都掉下來了,喬予笙皺眉,「你做什麼?」
談梟把小雪人搬到自己跟前,重新在它旁邊堆出個高大的身軀,「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應該同我挨著。」
「幼稚。」
她趕緊把另兩個的手臂接回去。
談梟把自己的形象樹立的很高大,一隻手做出來直接放到小雪人頭頂霸道的虎摸著,「看,老公罩著你。」
喬予笙,「……」
男人側過頭,左唇淺勾,「般配嗎?」
般配,差點給她感動的哭了都。
喬予笙眼彎如月,沖他擲出個假笑。
兩人擔上一頭白雪,梅花香味四竄,淌過鼻翼,喬予笙閉上眼睛,做了個很長的深呼吸。
真好聞。
是誰曾說,這便是另一種,白頭到老?
喬予笙目光斜去,盯著男人完美的側臉,談梟點起根煙抿了口,隨即插入雪人嘴角,似乎覺得,這樣才符合自己的形象。
喬予笙狂汗。
真是夠了!
要被那些迷瘋他的粉絲看到,人家還不得吐血三升。
一個三十多歲的大叔級人物,這幼稚的童心,沒誰了。
大雪天,在外也不能多呆。
兩人沒一會兒便回了屋,各自去到不同的房間洗了個熱水澡。
花灑噴頭淋漓而下,氤氳在喬予笙臉上,她雙手捧住臉,任由水勢沿腦袋往下流淌。
先前,她差點真的逃了。
幸好,理智讓她剎住了腳。
談梟心思如此之深,她才剛剛出虎口,若是真做出逃跑的事情,估計還未走出帝府宮這一片,就被抓回來了。
他方才出來找她,只是徒步而已,擺明料定她出不了這個富人區。
看來他暗中,還是安插的有人。
不過……
他既然能把手下從七號院遣走,那就表示已經開始慢慢相信她了。
喬予笙呆在浴室,許久都未出來,談梟等的不耐煩,開始砸門,棱形玻璃窗被男人手掌拍得啪啪作響,喬予笙擦乾淨身子,正往腿上套著內褲。
「做什麼?」
「讓我進來。」
「我穿衣服呢,你進來做什麼?」
男人擰了擰門把,「給我看看。」
浴室門上了鎖,他自是進不來,喬予笙反手扣上內衣,濕潤的長髮捲在頭頂,用一根夾子別好,她攏上件睡衣,將門打開。
談梟杵在門外,一襲高領的黑色毛衣把健碩身材包裹的極好,有型的皮褲套在棕色馬丁靴里,一副歐美裝扮,英氣逼人,著實把喬予笙看呆了。
原來他不止穿西裝才好看,什麼風格都能駕馭!
這——
不是逆天么?!
「你,」她微睜鳳目,「這是要出門?」
真帥。
讓她莫名有種,他要去相親的錯覺。
談梟掃她眼,「去換身衣服。」
「真要出去?」
男人摟過她的腰,在她額頭淬下個細吻,「等下陪我去趟五號院。」
宋堯的地盤,同談梟那裡差不多大,上下三層樓,頂部是個露天花園,電影院什麼的一應具全,裝潢豪華闊綽,一眼便知花了大手筆。
徐真真坐在客廳,瞅見喬予笙來了,她這才露出笑容,「班長。」
屋內,凌亂不堪,花瓶茶几的碎片交織,宋堯站在樓梯高處,腳下還踩著徐真真散落的一件內衣。
喬予笙視線來回在兩人間巡睃,目光疑惑,「真真,怎麼回事?」
徐真真鼻音很重,「我要同他拚命!」
宋堯一聲冷笑,「就憑你?老子捏死你多簡單的事兒?」
「是啊,你宋大少有權有勢,有種來殺我啊!」
「徐真真!」
宋堯幾步下來,喬予笙見男人氣勢洶洶,她趕緊擋在徐真真面前,「有話好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宋堯潭底泛著寒光,「婊子都他媽一個樣兒!」
「我本來就是婊子!」
徐真真哭出聲兒,當年的事,她方才已經同他攤牌了,沒想到宋堯非但不認,還罵她活該,說自己要爬上他的床,「我不是婊子當初也不會懷了你的孽種,你提起褲子走人,而我呢?一直都忍受的是什麼?你還真把自己當東西了?以為全天下女人都會圍著你轉?真是笑話,像你這種種馬的畜生,就算我再瞎,也不會要!」
媽的!
宋堯怒火中燒,他向來被人奉承慣了,哪聽過這些話?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如此侮辱他!
男人一把揪住她胳膊拽到眼前,「老子弄死你!」
徐真真不做反抗,如同行屍走肉,「好啊,你來啊,最好給我個痛快!」
「你別逼我!」
談梟鞋底踩過碎玻璃,行至宋堯身邊,宋堯這會兒渾身戾氣,肩膀的衣服撕裂開,露出臂膀上繪著紋身的圖騰,談梟單手握住他肩頭,將人強行帶開,「走!」
眼見男人爬上二樓,徐真真胸腔不停換氣,顯然被宋堯方才的樣子嚇得不輕。
喬予笙抱著她安慰,「沒事了,真真。」
「班長,我想擺脫這個魔鬼,他不讓我走。」徐真真同她側耳貼緊,哭得渾身抽噎,「我真的受夠了這種生活,他每晚回來,我都能聞到他身上各種女人味,最近因為他媽住院的關係,他脾氣不好,房事上對我相當粗暴,我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像個妓,可是,我也是個千金小姐啊,他真的好臟。」
她的絕望,喬予笙能夠感受到,她抿著唇瓣,眼裡充滿溫熱,「真真,實在不行,你逃吧。」
「我不敢。」徐真真哭的嗓子都啞了,「我爸的一切都在雲江市,我要是走了,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家人的。」她有太多牽絆,做不到喬予笙那種洒脫,徐真真死都想不明白,宋堯究竟看上她哪一點?
他們的每一次,她就像個木頭人,甚至有時候會刻意化個很醜的妝,穿衣打扮把自己搞得像剛進了菜市場。
他喜歡學生,她偏要選擇成熟女人風格。
他喜歡乖的,她想著法兒同他作對。
這些,還不夠讓他討厭自己嗎?
這到底是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