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眾生

眼看這艘救生艇就要往下放了，安東尼奧卻在這時犯起了胡塗，安妮心裡著急萬分，聲音也大了些：「安東尼，船長先生一定有安排人去通知的，你快下來！」通知這種事哪裡輪得到安東尼來做？

「到底坐不坐啊？不坐就趕緊將我們放下去，人已經夠多了。」

一個胖婦人嘟嘟囔囔的，她想帶上行李箱都不能，說是要將位子給人坐，居然還有人不肯上來？不上就不上唄，正好位子還能寬鬆點。

「嘿，既然他不坐，那讓我的女僕將我的行李箱送過來吧！」

「閉嘴！」安妮惡狠狠的瞪了眼搞不清楚情況的胖婦人，轉頭又對安東尼奧低喊：「安東尼，快下來！」

「先生，船長已分派人員前去通知乘客，而這艘救生艇需要您貢獻一份力量。」

船員指了指船上，告訴安東尼奧那邊只有十多位男人，可能划不遠。

「安東尼，你不上來，它就是空著浪費而已，你不在這裡猶猶豫豫的耽誤大家，船員們會有更多的時間去安排其他事情！」

安妮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重的話，不只安妮，應該說沒多少青春少女敢用這種態度面對他，這讓安東尼奧有種新奇感，而且安妮擔心在擔心他，他明白。

要不是非得回去找到〝希望之鑽〞……

正在此時，尼爾跑了過來，附耳小聲說道：「東西不見了！」

安東尼奧的眉眼一皺，再看了安妮一眼轉身就要走。

反倒是尼爾還留在原地，讓往回走了幾步的安東尼奧有些不解。

尼爾猶豫的看了看正在緩緩下放的救生艇，又看了看自己的主人。

「怎麼了？」

「侯爵，〝希望〞貌似在那邊。」

奇怪，侯爵的力量比自己要強大的多，怎麼會沒有感應到？

安東尼奧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他從來沒發生過這種失誤，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美色誤人？

自從船難發生，他的心思都放在女孩身上，直到確認她安全了，他才開始有空考慮其他事情。

真是……真是……

從未在工作上因為私人原因發生過問題的安東尼奧，此時對感情這回事兒隱隱的升起了一點兒敬畏感。

他收斂心神，仔細的搜尋了一下，的確有一股熟悉的波動從救生艇上傳來。

「安東尼！」

安妮坐在船上，焦心的看著距離越來越遠的安東尼奧，心裡實在不甘心看到朋友留在船上，雖然戴維森說救援船已經要過來了，但總歸還沒到不是？這一段時間內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

因此她奮力最後一喊！

直到安東尼奧坐在安妮身邊，安妮才鬆了口氣，好在朋友沒有犯擰到底，不然她還真的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留在船上。

也不知道尼爾跟他說了什麼讓他改變主意，無論如何，熟悉在意的人都在自己身邊真是太好了！

當尼爾要上船時，剛剛那位頗有意見的胖夫人又開口。

「我們的船已經坐太多人了，讓他搭下一艘。」

侯爵大人身分尊貴，上船也就罷了，小小一個奴僕憑什麼也敢上來這艘等級一等一的救生船？

太不能忍了！

「這位夫人，請問妳一個人可以將這艘救生艇划多遠？」安妮斜睨著剛剛抱怨的那位貴婦人，一向軟糯甜蜜的嗓音這時候聽起來竟然還頗具威嚴，「妳看清楚，那可是個壯丁，能幫大伙兒將救生艇劃得更遠、更安全的主要力量！」

胖夫人：……

沒有人說話了，尼爾動作輕巧地躍上船坐在安東尼奧旁邊，同時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去尋找〝希望之鑽〞的所在位置，越靠近物品他就能知道的越準確，然後，他驚訝的看向侯爵眼神凝視的地方----那是……安妮小姐的提包？

----一顆色澤閃亮的瑰麗鑽石此時正靜靜的跟其他寶石一起待在絨布袋裡。

這艘救生艇加上安東尼奧的僕人一共是五十二人，其中十五位是男士，二位是船員，只有戴維森跟另一位挺著看似懷胎十月孕婦肚子的富翁是略有年紀的男人。

這十五位男士分成三批，每輪五個一組，將分工合作將救生艇划向遠方，以避開沉船時會有的漩渦。

但是其中只有五位有過划船經驗，這五位被打散到三組裡，讓其他人可以騰出手去指導沒劃過船的人，因此這隻第一艘下水的救生艇在十五分鐘后仍然在原地打轉，船上的幾位女士已經忍受不了，頭暈目眩得都快要吐出來了。

「停……停停一下，不能再轉下去了！」

還是剛剛那位不想讓尼爾上船的那位女士先開了口。

負責划船的五位男士也累得氣喘吁吁----會划的出了大力氣，不會划的，出了大力氣還使不對方向拖了後腿，不過這會兒大家紛紛放開了划槳，在那邊大口的喘著氣。

咻！砰！

眾人被炮火升空的聲音嚇了一跳，紛紛轉頭朝還在掙扎的大船看去。

泰坦尼克放出了求救的花火。

燦爛炫麗的花火在黑暗的夜空中閃耀著，就像是這艘華美的大船正在努力釋放最後的能量，以求得一線生機。

1912年4月15日凌晨12點05分

安德魯斯抬起因為用腦過度而滿頭大汗的臉，對正忙著下達各種命令的史密斯船長說出他的計算結果：「老愛，老夥計，我們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好的，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愛德華與安德魯斯對視的眼神中滿是悲涼，原本預計會為他們帶來名聲和地位的航行最後竟然是這種下場。

如今他們只希望能多讓一些人活下去，減少一些他們的罪孽就好了。

「老夥計，你忙吧，我去煙酒室待一會兒。」

現在的他已經幫不上任何忙了。

愛德華並沒有阻止安德魯斯的離去，如果可以，他也想去煙酒室一個人靜一靜，但是現在還不行！這裡還有事情等著他處理，他的每道命令、每項抉擇都影響著船上無數人的性命。

即使知道救再多的人也挽回不了他的失誤和名譽，但他總要為了船上兩千人與大海和死神戰到最後一刻方休！

愛德華從指揮室的窗戶往外望，黑夜下的大海微微起伏的波浪平日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母親的搖籃一樣馨寧，如今再看去，那哪裡是什麼搖籃，明明是一隻張大嘴巴的巨獸，等著將他們給一口吞噬掉！

「打開三等艙的通道，引領他們到后舷的救生艇。」

「婦孺優先登船，」頓了下，愛德華補充道：「每船准許十五名男士上船，以勞壯力優先，每艘船滿五十人才可下水。」

「準備發射求救煙火！」

「電報員聯繫附近船隻，請求救援。」

「……關閉……一、二、三號閘室……和六號鍋爐室的防水閘門。」

一連串的指令被人飛快的執行著，他們的動作快一步，便有可能從死神的手中多搶回一個人。

「船長……三等艙、鍋爐室跟郵件室里的工人……」不通知就關閉那些地方的話，不知情的人根本就跑不了，只能在被封閉的空間中絕望的等待被淹沒的命運，但是通知后等人安全撤離再關閉也就沒了意義，因為海水並不會等他們都安全了才湧進來，他們現在就是在跟時間賽跑。

船員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他心裡的道德底線在促使，他的一個動作，會影響上百人的生命。

愛德華閉了閉眼睛，艱難地說道：「為了多數人的生命……」

後面他再也說不下去，但是船員已經聽懂船長的意思，沉默地按下關閉閘門的按鈕。

1912年4月14日晚間11點40分

「媽媽……」

傑里米是個七歲的小男孩，他是第一次搭船出海，也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爸爸媽媽要帶他去新地方安家，聽說那邊是個很美好的國度，以後他們家會變得比較有錢，生活也會更好一些。

在船上幾天，傑里米認識了許多跟他一樣的小夥伴，他們也是要去那邊安新家，大家在一起玩得很開心，每天晚上傑里米都要玩到筋疲力盡才肯就寢。

但是今晚註定了跟往常不太一樣，剛剛有些睡意的傑里米感覺到床鋪大力震動了一下，之後還有點小小的晃動持續著，他有點不安，小小聲的喚著睡在外邊的母親。

妮娜在睡夢中似乎聽到兒子的叫喚，以為兒子在講夢話，她下意識的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背脊，安撫他趕快陷入香甜的夢鄉。

傑里米見母親沒有醒來，只好張大眼睛，靜靜的窩在母親的懷裡，好在，這場細微的晃動十分鐘后就停止了，傑里米悄悄的鬆了口氣，慢慢的在母親的懷抱中沉睡過去。

母子兩人都沒有發現那從門縫底下漸漸蔓延進船艙的海水。

1912年4月14日晚間11點50分

「幹嘛？不知道時間已經很晚了嘛？你們的訓練是怎麼做的？居然敢這樣打擾乘客的睡眠？明天我一定要去投訴你！」

一位被努力不懈的敲門聲吵醒的頭等艙乘客，心情很不美妙，語氣自然也不是很好。

她才剛剛睡著就被強迫離開溫暖的被窩，天氣很冷，她很想睡覺，眼前這侍應生很討人厭。

「抱歉，女士，我是來通知您儘快穿上救生衣到左右兩側船舷搭乘救生艇的。」儘管滿心焦急著要去通知下一位客人，侍者依然先為自己造成乘客不悅道歉。

「搭什麼救生艇？搞演習也不要挑大晚上的，又冷又困！」

女人終於失去了耐性，砰的一聲將門給甩上。

侍者看著在眼前關上的艙門，咬咬牙，決定先去通知其他人，等人聲多了起來，原本不相信泰坦尼克將沉沒的人總該會相信了吧？

「先生……請儘快……」

「小姐……沒時間了，請不要浪費時間整理行李……」

「……太太，不需要化妝打扮，請穿上大衣和救生衣直接去救生艇……」

「丹丹，我的大狗，牠還在寵物房，怎麼辦？」

侍者苦笑的看著愛寵心切的主人，無奈地答道：「抱歉，我們只能先通知乘客登上救生艇……」

「那你們通知完乘客會把我的丹丹送上救生艇陪我嗎？」

侍者沉默，這個時候還有誰有心力去顧及關在寵物房裡的動物們呢？

1912年11月15日凌晨12點45分

看著從燈火通明的大船飛往天空炸開的炫爛煙火，安妮拉緊了大衣也擋不住從心底湧上的陣陣寒意：「卡爾，會有船實時趕到的，對嗎？」

甲板上的人潮已經漸漸多了起來，安妮他們的救生艇還沒離得太遠，能隱約聽見慌亂的人聲。

「會的。」資本家先生冷凝著臉，伸出手從身後環住小戀人，他的心是冷的，他連自己都不在意，唯一在乎的只有懷裡這個人的安危，但他不介意說些話安撫她。

安東尼奧的視線滑過那對擁抱在一起的情侶，轉看向放在安妮腿上的手提包，思考著要如何將〝希望〞從裡面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