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京城的盛夏悶熱難當。

到了午後時分,頭頂上的太陽更是炙熱而晃眼,地面、屋頂、牆壁到處都被曬的白亮亮的,似乎隨時都會冒火一般,讓人不敢直視更不敢觸碰。

外面幾乎沒有人,致使原本不寬敞的漢碑衚衕,也彷彿比平時空曠了許多。

此時漢碑衚衕最裡面的小院子中張燈結綵,似是要辦喜事。

只是令周圍的鄰居納悶的是,這個小院子也僅止於張燈結綵。

沒有喜樂。

沒有進進出出忙碌的人群。

更沒有登門慶賀的賓客。

門裡門外冷冷清清。

偶有一兩個婆子穿著喜服站在門口朝衚衕口焦急的張望,似是在等什麼人。

不多時,一頂小小的綠呢竹轎顫悠悠的拐進了漢碑衚衕。

在小院的門口停了下來。

從上面走下來一個穿著得體、端莊秀麗的少婦。

「大表小姐,你可算是來了,我們快拘不住二表小姐了,二表小姐從昨個便沒有停止哭鬧,您快勸勸吧,再這樣下去吃虧的可是她自己了。」

院門裡迎出一個穿了喜服四五十歲的婆子,虛扶著少婦的手臂像是得了救星一般,悄聲在她的耳邊快速的說道。

少婦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面上露出一絲怒色,快步進了院門。

一進院門便聽到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她三步兩步到了門前,推開房門,入目的便是被綁在椅子上的紅衣女子,嘴裡塞了東西,正滿臉淚痕不停扭動著身體,企圖掙脫束縛。

見到她進來之後,旁邊守著的婆子嚇得一面喊著「大表小姐」一面忙將紅衣女子嘴裡的東西拿了出來,將繩索解開。

少婦惡狠狠的瞪了她們一眼,厲聲喝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三四個婆子避貓鼠一般退了出去,順便將房門帶上了。

女子身上的繩索一解開,便跌落在了地上,跪行到少婦的跟前哭道:「姐姐救我,我不要嫁到吳家去,我寧願在慈心庵守著青燈古佛一輩子,我是楊家的二小姐,是安溶月的女兒,堂堂安平王的外孫女,我怎麼能去吳家做小,姐姐求求你,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跪在地上哭的不是別人,正是濟南府首屈一指的鐘鳴鼎食之家——楊家的二小姐——楊少晗。

站在她跟前的便是她的姐姐楊一晗。

「現在知道你是楊家的二小姐了,當年你離開楊家的時候可曾記得你是楊家的女兒?父親那樣留你,你卻執意來京。現在落得這樣的結果,你能怪誰?」

楊一晗聽了楊少晗的哭訴,非但沒有心軟,反而怒火中燒。

楊少晗被問得一時語塞。

當年母親安溶月去世,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唯一對她好的人不在了,楊家所有的人都不喜歡她,都覺得她是喪門星是妖孽,適逢安家來接,她便逃也似的的跟著來了京城。

在她與安宗的事情被撞破之前,她從來都沒有後悔自己來京,所以聽了姐姐的話之後,她冷冷一笑:「我不來京,難道在楊家等著被作踐嗎?你既不願幫我便走吧,這是都是四舅舅和四舅母為討好吳家想出來的主意,若是外祖母和大舅舅知道,一定會來救我的。」

楊一晗聽了此話之後,忍不住嘲諷的一笑:「外祖母!大舅舅!」

她說到這裡之後,蹲下身湊到楊少晗的臉上冷冷的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外祖父一死,大舅舅便被查出貪墨貢品,皇上震怒,榮平王牽連其中,急流勇退已經主動交出了王位歸隱了。

現在朝中連個給大舅舅說話的人都沒有。

皇上讓二房的三舅舅襲了王位。

現在安家二房大義滅親,不但不替大舅舅說情還為了撇清嫌疑,懇求皇上重判。

外祖母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一月前已經過世了。

現在吳德是皇上眼前的紅人,皇上對他言聽計從,他說他的兒子吳仁星看中了你,只要安家大房將你送給他兒子做妾,他便答應在殿前為大舅舅求情,我就是受大舅母之託來勸你順從安排的,你說說看,安家誰還會來救你。」

楊少晗聽了此話之後,一下癱在了地上。

眼淚無聲的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流下來。

吳仁星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這個小人!

他一定是記恨當年自己的悔婚。

現在吳家發達了,吳德成了皇上跟前的寵臣,所以吳仁星便要來羞辱她了。

楊少晗強撐著身子歪歪晃晃的站起身,冷冷的苦笑道:「好,好,好!」

她連說了三聲好,笑著抬眼看了看楊一晗道:「我嫁就是了,不過,我要拜託姐姐一件事。」

楊一晗見了她這幅樣子,心裡又是恨又是疼,冷著臉道:「說吧,什麼事?」

「明天去吳家替我收屍,把我葬在母親的墳旁。」

楊一晗聽了此話之後,氣急而怒,用手指著她半天方厲聲道:「你——」

只說了一個字,楊一晗的眼淚便奪眶而出了,她強忍了喉間的哽咽之聲,低吼道:「你死了誰來救大舅舅!」

楊少晗聽了此話徹底崩潰了,她捂著臉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楊一晗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下臉上的淚,低聲道:「你忍耐一下,我讓你姐夫想辦法救你,只能對不起大舅舅了。」

等楊少晗驚訝的抬起頭時,楊一晗已經出了房門。

姚家雖然是宗室,可是姐夫姚明鑫也不過是個從六品小吏,拿什麼與吳家作對。

因為她與安宗的事情,父親已經為安家二房不喜,被貶黜了,她不能再連累姐姐和姐夫了。

而且若是那樣,吳家肯定便恨極了安家大房,一定會落井下石的,那大舅舅豈不是死定了。

想想大舅舅安祁平日里對她的疼愛,她豈能看著他被人害死而不救。

楊少晗想到這裡,忙從地上爬起來,追出門外。

此時楊一晗剛剛的走到院門口。

楊少晗叫住她道:「姐姐!」

楊一晗回過頭,眼睛依然紅紅的,道:「還有什麼事?」

楊少晗搖搖頭神情絕望的道:「不用了,明天我會好好的!不能連累姐夫,而且,我想救大舅舅。」

楊一晗聽了此話,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跑回去抱著她瘦弱的身體大聲哭道:「你早若如此,豈會就到了這一步,都是你自己作的,你知道嗎?」

楊少晗面無表情,任眼淚順著臉頰不斷的流下來。

楊一晗哭過之後,伸手給楊少晗擦了擦眼淚,哽咽道:「父親做官一向清明廉政,皇上只是一時糊塗,才會貶黜父親,父親以後一定會起複的,到時候我們迎你大歸,再給你找個清白人家,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你切忍耐一二年吧,好不好?」

楊少晗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楊訊能不能起複,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大歸的那天,不過姐姐既如此說了,便一定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她不想再讓姐姐跟著操心了,滿臉淚流的沖楊一晗點了點頭。

楊一晗不忍再看自己的妹妹,轉身飛跑著出了小院。

第二天辰時吳家的花轎才來接。

排場大得很,一路吹吹打打,沿途怕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吳家的少爺要迎娶楊家二小姐做二房了。

楊少晗不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所以沒有鳳冠霞帔,只是穿了水紅的喜服,頭上戴了赤金頭面,蓋了蓋頭便被架上了花轎。

她真希望就這樣走一路,永遠到不了吳家。

可是僅僅不到半個時辰,抬著她的轎子便進了吳家的後門。

轎子剛進門,還沒有停下,便被吳仁星攔下了。

坐在轎子里的楊少晗被顛的差點跌出轎子。

剛剛坐穩,轎子的前簾便被吳仁星掀開了。

吳仁星伸手便扯掉了楊少晗頭上的蓋頭。

那張讓楊少晗無比厭惡的臉一下便呈現在了眼前。

吳仁星長得並不難看,細細的眉毛配上一雙丹鳳眼,高挺的鼻樑下是薄薄的嘴唇,皮膚白皙,身材修長,可是從他身上每一個縫隙里都透著一股陰險與齷齪,這也是六年前楊少晗堅決要悔婚的原因。

「小美人,我說什麼來著,你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不管兩年三年,還是五年六年,我都會將你弄到我身邊,只是八年前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轎,你不來,現在讓你伏低做小,你倒來了,你說你是不是賤?」

吳仁星一面說著一面伸出他細長的手用指甲在楊少晗瓷白的臉上輕輕劃了一下。

楊少晗渾身一顫,旋即冷冷瞪著眼前的吳仁星一言不發。

吳仁星見狀,哈哈哈笑道:「小美人生氣的樣子也是好看的。」

說著伸手便要抱她。

「等一下!」楊少晗不知什麼時候手裡多了一支簪子,抵在了自己的頸間。

吳仁星見狀故作驚嚇的樣子,臉上帶著調戲的笑道:「有話好說,小美人,你傷了自己我會心疼的。」

「你答應我,讓你父親救出我大舅舅我才會依你,否則我寧可血濺當場!」

楊少晗說著便將手中的簪子往肉里抵進了一分,頸間頓時滲出了鮮紅的血珠。

吳仁星見她不是開玩笑,冷笑著在原地打了一個轉,嘲諷的仰著臉罵道:「你這女人不光賤,還傻,你以為你那個大舅舅是真的對你好,也不過是利用你的美色而已,你還替他求情,真是傻到家了。」

楊少晗聽了此話,渾身一凜,忍不住辯道:「你胡說,大舅舅從來沒有利用我什麼,他對我一直像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我呸——有讓自己親生女兒做陪媵的嘛?要不是你出事,五年前便當做安宛的陪媵嫁給廢太子了,那你現在還不知道被賣到那個青-樓妓館呢,哪還有今天跟著我的福氣。

若是他真的疼你,怎麼你被送到慈心庵的時候連個屁也不放,那是因為你的名聲已經毀了,連給人做陪媵的資格也沒有了。」

楊少晗聽了此話,驚得瞠目結舌,她不相信,她一個字也不相信,大舅舅怎麼會這麼對她?不可能,不可能!

「你騙我,你怎麼會知道安家的事,你騙我!你騙我……」

楊少晗聲音顫抖的喊著。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現在還有必要騙你嗎?安宗和安寅早就告訴了,你大舅舅接你進京本來就是為了讓你做安宛的陪媵,你以為他為什麼這麼好心大老遠從濟南將你接進京城養著……」

吳仁星底下的話楊少晗再沒有聽清楚,她只覺自己的身體好輕好輕,輕的彷彿飄起來了。

這些話就好像一塊尖銳的石頭將她在安家僅有的美好記憶砸的粉碎。

她感到自己的心破碎之後一片一片落在了地上,又被什麼東西重重的碾壓了過去。

直到她的下身傳來一陣刺痛,她才意識到,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被吳仁星抱進了房中,壓在了身下。

她大喊著用手抵住吳仁星,企圖將他從自己的身上挪開,可是她的喊聲和抵抗沒有發生任何作用,吳仁星依然猙獰的笑著一下一下用力撞擊著她。

「這個世上沒有人疼你,還是讓我疼你吧!小美人,我的小美人……」

吳仁星一面大動一面嘴裡說著淫詞穢語。

疼痛一次比一次強烈,楊少晗感到自己的下身如被撕裂了一般。

手中的簪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沒有了,她現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瞪大眼睛張了張嘴又猛的合上了,旋即一股溫熱的鮮血從她的嘴裡湧出。

耳邊是吳仁星的尖叫辱罵聲,只是,這聲音已經漸去漸遠慢慢聽不到了……

轉而變成了少時鬥草撲蝶的嬉戲聲,虛幻而美好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晃過。

終於不疼了,身上不疼了,心也不疼了。

她彷彿又看到了濟南的天,又藍又高,清澈的如一汪碧水一般。

真想回到濟南去,跟母親在一起,寫字、畫畫、彈琴、輕唱,吟詩作賦北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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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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