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干戈玉帛】
手腳霎然冰冷一片,心裡絞痛難當,七夏只覺腿腳一軟,對著那灘殷紅的血液緩緩癱坐在地。
就算她不想再喜歡他,就算她嘴上說著狠話,但如何也不願見到這樣的情景。思及方才的打鬥聲,若非是野狼所為,恐怕就是郡主派來的殺手……
血泊中,一把長劍血跡斑斑,她傾身想要去拿,遲疑了一瞬又收了回來,淚水再也抑制不住。
「百里大哥,你在哪裡啊……」
七夏捂著臉,淚如雨下。
想著他在水馬驛旁,第一次伸手拉她上馬,想著在廬州時,他替她搖骰子贏玉雕,想著在開封戲樓,他擋在她跟前,狠狠扇了侍女的那一巴掌。
——「你若肯再給我一次機會,哪怕一次也好……」
其實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他待她就不一樣了,如果……如果她能早一點發覺……
越想越覺得酸澀,七夏擦著眼角,「哇」的一聲哭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我不是有心要害死你的,嗚嗚……」
「對不起,讓你曝屍荒野,屍骨無存……嗚嗚……
「我再也不跟你發脾氣了……」
她是生平第一次掉這麼多眼淚,甚至怎麼抹都會有淚水掉在血泊里,啪嗒啪嗒的響。
「百里大哥……你死了,你死了我怎麼辦啊……」
哭得頭暈腦脹,眼前昏花,起初還斷斷續續說著胡話,到後來只是一個勁兒的叫百里的名字。
空寂的山中,細碎的嗚咽不斷迴響。
抽抽搭搭的啜泣中,耳畔忽聞得有腳步聲傳來。七夏抽噎了兩下,以為是自己聽錯,抬袖將去抹眼淚時,驀地竟從手指的縫隙里看到一個人影。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
睜著一眼的淚花,茫然盯著前面渾身是血,卻定定望著她的百里。
七夏尚沒緩過神來,一面抽噎,一面看了看地上。
他手裡提著劍,劍尖還在滴血,不知是不是月光又被雲層吞沒,七夏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只瞧見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一瞬像鬼,一瞬像人。
這麼多血,根本看不清他傷在何處,只當是他手臂上的傷口引得血流如注,七夏難受不已,暗暗想:也許這天下還有能治好他手臂的大夫,也許……也許他的胳膊還有希望復原。
百里在她跟前站定,然後俯下身,靜靜同她對視。
「你……你……你不是……」
話還沒說完,他一把擁她入懷,顧不得身上還沾了血,也顧不得她會不會厭惡,只雙手圈將她在臂膀之內,深深鬆了口氣。
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在鼻尖,七夏腦中異常凌亂,一心只惦記著他的手臂,掙扎著想要起來,連話里都帶著哭腔,「你的手……讓我看看的手……」
她正伸手胡亂摸上他肩頭,卻聽見百里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將頭埋在她頸窩,無比悵然地開口:
「既然放不下,當初又何必要讓我走?」
七夏呆了一呆,此時心亂如麻,也不欲再跟他鬥嘴,邊哭邊搖頭:「是你鉸我香囊在先的……」
百里輕聲問她:「我不是還你了么?」
「嗚嗚……那也是你讓明姑娘給補的。」
「不是。」他無奈,竟不想她一直是這樣以為的,「是葉姑娘替你重新做好的。」
「呃?」七夏忙又想別的,「那……那你還把我養的烏龜給燉湯了……」傷心事歷歷在目,她張口就想哭。
「還在的。」百里趕緊解釋,「它還活著,眼下姓梅的在幫你養。」
轉變來得太突然,七夏一時忘了哭下去,「啊?」她左右思索,也想不到還有什麼話可說,只得又搖頭哭道:
「可我……可我已經發過誓了,我要是再喜歡你,就是烏龜王八……我不想做王八。」
「這個好辦。」百里答得淡然,「我替你做不就行了。」
「你……」她怔怔瞧著他的臉,半晌不知道怎麼開口。
百里輕柔地拿袖子替她擦去眼淚,柔聲問:「這樣,你肯么?」
「我……我……」胸腔似堵著什麼東西,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七夏「我」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和他直直相望良久,突然,又「哇」的一下哭出聲。
「可我把你的手害成這樣,你爹娘一定會恨死我的,你都沒有手了……」
她說罷淚眼朦朧的抓起他左手來看,自言自語地哽咽道:「嗚嗚……不是這隻。」
然後又拎了他的右手,「嗚嗚……也不是這隻……呃?」
百里啼笑皆非地將她手拿開,溫聲安慰,「我的手沒事。」
七夏淚痕還沒幹,稀里糊塗地看他:「你的手沒事?那、那那隻手是誰的?還有你身上這麼多的血……」
「適才在林間撞見一個黑衣人,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百里扶她起來,解釋道,「我追問他是誰派來的,他如何也不肯說,打鬥之下不小心要了他一隻手臂。」
說到此處,他皺起眉來,頗感嘆惋,「可惜,叫他跑了。」
聽著好像很激烈,七夏不由緊張:「你有受傷么?」
「還好,輕傷而已。」話剛說完,見她驟然放鬆,百里眸中帶著幾分無奈,「不會知道我手沒事,你就又要翻臉了罷?」
七夏垂下頭沒言語,隔了一陣,她忽然把頭一仰,踮腳湊到他脖頸之處,百里剛開口要問,肩頭猛地傳來一股劇痛。
她隔著衣衫狠狠咬了下去,只是比在客棧時候力道要輕許多。他也不說話,暗暗咬牙,任由她咬著。
衣裳厚實,儘管如此也能感覺得到她兩排貝齒透過衣袍印在肌膚上。但此時,百里只是在想,她咬得這般用力,也不知會不會傷到牙……
不多時,七夏就鬆了口,胡亂把面頰上的淚水淚痕一併抹去,低低問:「你往後還會像上次那樣,想要打我么?」
百里澀然笑笑,半是打趣半是認真的說道:「好不容易才把人追回來,我怎麼敢……萬一你又跑了呢?」
七夏破涕為笑,琢磨了片刻,一本正經道:「那今後你若是再對我不好,我就往你左肩咬。」
「好。」他答得順從,似乎是想起什麼,苦笑道,「只是莫要再咬手腕了,上回的血好久才止住。」
七夏聽他這話,摸到咬過他的那隻手腕,大約是下嘴太狠,到現在都還深深的一個印子,她心疼地摩挲了一會兒。
「早知道……就不咬了,白白讓你多兩個牙印。」
百里拉著他在火堆邊坐下,倒是毫不在意,「還好,總歸兩個牙印能讓你解氣,要是只有一個,你又不肯原諒,那才算白白多了。」
她悠悠嘆道:「沒辦法,誰讓你從前那麼對我……」
百里沉默,而後才輕輕問道:「若方才,我真的死了,你會怎樣?」
七夏扁扁嘴,擰著眉毛想了許久。
「我也不知道,看見你一條胳膊擺在那兒,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不欲再問下去,他往火堆中加了些許乾柴,淡淡道:「我到今日才知道孟姜女是怎麼把長城哭倒的了。」
七夏聽得一頭霧水,不解道:「怎麼哭倒的?」
百里只是一笑,搖了搖頭,並不回答。
寒風把樹枝吹得吱呀吱呀作響,眼看天色也不早,折騰了一夜,兩人都是身心疲倦,他遂將話題岔開:
「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送你回杭州。」
七夏揪著披在身上的外袍,似乎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一會,終究還是點點頭。
「哦……」
一旁的火堆還在熠熠跳著光,她本就睡了一日,此時儘管到了夜裡,也不覺多困,只獃獃看著前方,若有所思。
火邊,因恐四周又生變數,百里自是不能睡,亦盯著火堆出神。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漸漸吐白,待得辰時左右,四周微亮,百里這才喚她起來。
兩人仍舊沿原路返回,這一行倒是比較順利,途中也再未遇上什麼危險,時近正午,便又到了上回落腳的水馬驛。
百里找店家雇了輛馬車,買好乾糧和水,怕外頭氣候不佳,想了想又尋了條毯子鋪上,打點完一切後方領著七夏上路。
「此時回去,可能趕不上過年了。」他將包袱地給她,回頭又看了看馬,「可給你阿姐寫信說過這事?」
七夏懷抱包袱,突然在原地遲疑著,久久都沒上車。
「怎麼了?」
「百里大哥,我……」她頓了頓,下定決心一般抬頭,「我不想回杭州了。」
見她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來,百里自然不解。
「為何?」
略一思索后,他低低問道:「還是不想我跟著你?」
「不、不是。」七夏把手背在身後,偷偷瞧他,「我就是想去京城看看……」
想不到會是這個理由,百里微微怔了一瞬,隨即便覺得心中一暖,說話時連語氣也不自覺輕了幾分:
「你真要去?」
「嗯……都走了這麼遠了,半途而廢我心有不甘。」她撓了撓耳根,「等找到郵驛我就寄封書信給我阿姐……你幫我寫好不好?」
「好。順便我也該派人帶她上京。」
「上京?」這會兒該輪到她不解了,「要我阿姐去京城作甚麼?」
百里笑了一下,也沒解釋。
「時候不早了,上車吧。」
「別啊,你先說清楚。」見他又打馬虎眼,七夏一把拉住他,「你不說,我就不上車了。」
實在拿她無法,百里只得轉過身,垂眸看著她,慢吞吞道:「成親時,你總得有個長輩在場,叫她來,諸事也好商議。」
七夏聽完登時一愣,隨即展顏笑開,難得的帶了一絲羞澀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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