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猿意馬】
一陣疾風吹過,竹林間儘是嘩嘩聲響,七夏和百里直直站在外頭,一時靜的出奇,悄無聲息。
梅傾酒的手懸在半空中,頗為尷尬地偏頭朝門外望來。原本也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唐突之事,不知為何,百里那眼神總看得他莫名的頭皮發麻……
七夏怔了片刻,仍舊不識相的開口:「溫如,你用過茶點了么?我手頭還剩……」
話尚沒說完,百里卻忽然拉了她就走。
「怎麼了啊,我們不是要來——」
「知趣點。」他風輕雲淡地拿話打斷,特意加重語氣,「別打擾人家。」
「誒?咦?……」
七夏不知所以地回頭看了幾眼,被他帶著一路往回行。
屋內飄進幾枚竹葉。
梅傾酒捏著那方手帕,在原地咬牙切齒。這一瞬忽然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報應……
時候還早,七夏方才午睡過,眼下也不困,手裡的食盒沒處放只能提著跟隨百里沿迴廊慢悠悠地散步。
「這東西怎麼辦好呢?」她抓抓耳根,頗有些為難。
百里瞥了一眼,隨口道:「吃不下扔了就是,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這樣不太好吧。」七夏搖搖頭,「人家特意送來的……」
他微不可聞地哼了聲,「你轉送給別人吃就好了?」
這話太有道理,七夏半晌無言以對,只盯著那盒糕點,掙扎遲疑許久。
「……那我留著明日吃好了。」
見她似是下定決心,小心翼翼蓋好盒蓋。百里輕輕擰了擰眉,並未說話。
欄杆外恰是花圃,雖已入秋,草木卻還未凋零,隱約能聞到一股桂花的香甜氣息。七夏轉過頭,像是看見什麼,突然拽住他衣袖,「走,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百里倒也沒異議,由她牽引從花草間穿過,徑直走到小水池畔。七夏在一旁蹲下,仔細找了許久,忙伸手指給他。
「瞧那裡!」
順著她手指方向舉目看去,清淺的水底,幾塊鵝卵石上一大隻青背烏龜正慢悠悠朝此處爬過來。
他吃了一驚。
「你把它養在這兒?」
「劉管家幫我挑的地方。」七夏朝他笑道,從食盒裡掰了一塊糕點放在石塊上。那龜不知是眼力好還是鼻子靈,手腳並用飛快爬上岸來,頭一伸就將食物叼走。
「長好大了,比前些天有肉了。」
許是養了幾日,也把她記住了,吃完東西,青背龜便從水裡把頭探出來,一眨不眨盯著她。
「你瞧它在看我!」七夏喜滋滋地扯扯他衣袖,獻寶似得,「它老喜歡這麼望著,有時候一個時辰都不動彈。」
百里聽完就不禁想笑,心道:你能在這兒和它對視一個時辰也是挺難得的。
「你不是要拿它燉湯么?現下還待它這麼好?」
「別說……」七夏拔了根細長青草在它頭上晃了幾下,「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了。」她歪頭去看他。
「如果我不拿它給你燉湯,你會惱我么?」
百里不勝其煩:「誰要吃那個。」
「那就好!」她抿著唇兀自高興著,抬眼時恰好微風拂面,他亦在她身旁俯身看池水,束在頭上的髮絲有幾許吹在她額間,雖有些癢,她卻沒有伸手撥開。反而是怔怔望著他側顏出神。
隔了少頃,竟忍不住湊上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頭頂的樹枝被風搖得左右晃蕩,落葉紛紛,雪花一般速速往下掉。
百里眉峰漸蹙,良久沒發一語。但從他表情間的變化,明顯能看出,他此時……是有點生氣了。
七夏心跳如鼓,暗惱自己方才大腦空白手腳失控,如此為難的情景這會兒要怎麼收場?
眼看百里已經側目悠悠轉過頭,她急忙道:「你你、你……你先別說話。」
「我知道你把我當妹妹看,我知道你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沒有一定要你有那個意思,我我……我只是……」
他眉毛越皺越緊,似要看她準備說個什麼名堂出來。然而七夏結巴半天,也沒冒出下文。
百里收回視線,站起身,言語冷淡:「往後莫再這樣了。」
「哦、哦……」
她喉中無端一酸,也緩緩起來,低頭跟著他走。
原來他對自己還是有芥蒂的……
七夏偷偷瞧著百里的背影,茫茫然的想。
「原來這個歐陽衡和葉淳是同窗?」書房內,梅傾酒將手裡的舊檔擱下,略感奇怪,「我怎麼聽到傳言,有說葉淳被歐陽衡陷害的?這瞧著他們倆之前關係挺好的啊……難道是突然決裂?」
「這歐陽衡是太子手下的人,葉淳又是四皇人的人,主子不和他二人決裂也不奇怪。」百里若有所思,「不過據我收到的回信,上次的私鹽一案,歐陽衡的確是受到牽連。不僅如此還有洛知府……我在想……」
左桂仁恍然大悟:「你是說……他們暗中勾結?」
他點頭:「極有可能,而且可巧的是這兩人都做過太子身邊的侍讀,保不準此事和太子也會有關聯。」
「嗯……」左桂仁閉目沉吟許久,「近年來,太子越發驕橫了,朝廷上下多有怨言,再這麼下去只怕……」
百里朝他使了個眼色,後者見著梅傾酒在場,立時住了口,沒再說下去。
如今人人都知道聖上病危在床,二皇子坐這太子之位已有十年,早顯出焦慮之態,眼下更是蠢蠢欲動。多次越位處事,私扣貢品,勒索錢財,加之品行亦暴戾不仁,民間已有不少流言蜚語。
甚至此次謠言所傳造反一事,百里也曾經一度懷疑到太子身上……
左桂仁食指輕敲桌面,「這事還得再細查……對了,你們說葉淳還有對兒女?」
「對。」梅傾酒插話道,「他閨女正在府上,可要見她?」言罷,又四處掃了掃,「說起來,今天還沒見著溫如和七夏。」
「她倆出去了。」百里信手端起茶杯,「說是要逛逛,吃過飯才會回來。」
「噢,那不打緊,等回來了再叫她過來便是。」
與此同時,開封鼓樓,人山人海,樓上匾額的燙金字在日頭下閃閃發亮,路過時竟還有些刺眼奪目。
七夏攜著葉溫如穿梭在人群里,不時停下腳在攤前翻翻撿撿。七夏尤其喜歡些小物件,看到做工精緻的就更挪不開腿了。
「你不是要找賣玉石的鋪子么?」葉溫如在旁提醒。
「等我再瞧瞧。」七夏留戀不舍。
「……那我去幫你看看,你在這兒等我。」
她頭也沒回:「哦,好。」
……
桌上的茶水換了兩遍,瞧著就要到飯點了。左桂仁朝漏壺看了一眼,趕緊作揖告辭。
「老左留下來用飯罷。」百里招呼他坐下,「何必這麼著急走。」
「不了不了。」左桂仁笑得滿臉澀然,「家裡……我娘還等著,回去太晚怕她惦記。」
聞言,百里便露出一個讓左桂仁看了覺得愈發不好意思的笑容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強求了。」他亦站起身,「我送送你。」
「誒,好好好。」
兩人正將出門,抱廈那邊劉管事卻慌慌張張往此地跑。
「大公子,大公子!」
見他滿頭是汗,氣喘吁吁,百里等他歇了一會兒才問:「怎麼了?這麼著急?」
「葉姑娘……」
話還沒說完,梅傾酒登時緊張:「葉姑娘?!」
劉管事連忙解釋:「不是葉姑娘,是葉姑娘說……」
他鬆了口氣,插話埋怨道:「講話別大喘氣兒啊。」
「是是是……」劉管事尷尬一笑,接著道,「葉姑娘適才說,庄姑娘在路上給人帶走了。」
「被人帶走了?」這回輪到百里眸色一凜,「何人帶走的?」
劉管事看著他表情,小心翼翼道:「她、她沒說……」
他沒再多言,簡潔道:「帶路。」
「是……」
開封鼓樓外,街上的行人比方才少了許多,展現在眼前的馬路寬敞筆直,風中揚起的幌子濃墨厚重寫著金玉二字。
葉溫如孤零零站在店外,來自前方的壓迫感太過強烈,她不敢抬頭,只把腦袋低垂頭,身子愈發顯得單薄。
百里負手在後,目光說不上生氣也說不上和善,連梅傾酒也極少見他有如此神色。
「說說吧。」
他微微頷首,「人怎麼不見的?」
葉溫如被他這乍然開口,嚇得渾身一抖,神情閃躲,遲疑許久才訥訥道:
「小七……小七在路上瞧東西……我從鋪子里出來,還沒來得及叫她,前面突然駛來一架馬車在對面停下。也、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車子走後,原地里就沒見著她了。」
百里眉頭緊蹙:「她就在你面前的,連出了什麼事你都不知道么?」
她聲音更低:「車子擋著視線……我也沒看到……」
「擋著視線你不會走過去看?」
「我……」
「行了行了。」梅傾酒幾步將她擋在身後,著實有些聽不下去,「小七在你就凶小七,她眼下不在你就換人撒氣了?幾時有的這毛病?人丟了能怪她么?她自己都是弱女子,跟上去又能怎麼樣?」
百里被他一席話說得愈發心煩意亂,勉強將情緒壓抑下去,沉默片刻,才緩和語氣:
「抱歉,失禮了……」
葉溫如望了他一眼,靜靜搖頭。
「沒事,開封就那麼大,什麼樣的車查不到?」左桂仁挺身而出,大掌一揮,「你放心,人我鐵定給你找到。」
百里有些心神不屬地向他致謝,似是想到什麼,轉向葉溫如:
「車是什麼模樣的?你可還記得?」
她趕緊應聲:「記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