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浚儀郡主】
次日辰時,七夏起了個大早,用過飯後就巴巴兒地來找百里了。
原以為他應該尚未睡醒,自己恐怕還得多等一陣子,不承想他竟也起得很早,此時就在檐廊之下,背對著她的方向低首叮囑那位管事。
考慮到或許是有什麼要事商議,七夏沒敢走過去,只在一旁的花台邊蹲下,玩弄土裡才長出來的嫩芽。
「七夏。」
不知多久,聽到百里喚她,再起身時,老管事已經走遠。她忙拍拍衣裙笑吟吟朝他走去。
「可吃過飯了?」
她乖巧地點頭:「吃過。」
「吃飽了?」百里懷疑地看著她。
「……暫時不餓。」言外之意就是說不準一會兒就餓了。
「路上少吃點。」百里一面領著她往外走,一面無奈道,「我邀了葉姑娘他們聽戲,正午去樊樓用飯,你路上莫要吃太飽,別怪我沒提醒你。」
她老老實實地應聲:「知道了。」
恰巧昨晚下了雨,天高雲淡,空氣清新。
但凡大城市,街道一貫是熱鬧繁華,並無什麼稀奇。要說風光還是江南最綺麗,開封的建築以宏偉著稱,富麗輝煌,雕車競駐,行在其中隱隱能感受到舊都的繁榮氣息。
七夏沿途吃了幾個灌湯包,不多時就將到正午,眼看也沒什麼有意思的便拉著百里往戲樓走。兩人剛拐過前面牌樓,迎面卻見那告示牌周圍聚了不少觀者,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咦?」七夏好奇跑過去看,抬頭讀完上面才貼出的告示,不由回頭朝他笑道,「原來是郡主府上要招廚子?」
然而百里卻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那白紙黑字,面色莫名陰沉。
一旁忽有人搖頭嘆氣。
「郡主還沒折騰完?這月都三張告示了。」
另有人嘖嘖出聲:「據說前幾回去的廚子現在都還卧床不起,怕是倒了大霉……」
「幸好我不會做飯。」
聞言,在場又有個頷首表示贊同:「對對,幸好我不會做飯……」
這話怎麼聽著怪怪的。七夏撓頭不解,又再細細把榜文看了一遍。
「不就是郡主食欲不振,想另找廚子換換口味么?怎麼傳得像是虎口狼窩似的……」她眼珠子滴溜轉了一圈,轉身就去扯百里的衣袖,「你說我去怎麼樣?郡主出的價錢鐵定比知縣要多。」
他眉頭緊皺,口氣驟然一冷:「不許去!」
莫名被喝得一怔,七夏忙鬆開手,不明所以:「為什麼啊?」
百里話語嚴厲:「這個浚儀郡主不是好惹的人,我警告你別去和她扯上關係。」
她偏偏不知死活地問了下去:「有多不好惹……難道她也會做菜?口味很刁鑽么?」
「叫你別招惹就別招惹,廢話那麼多。」
眼看是有些惱了,七夏暗暗吐了吐舌頭,低聲道:「哦。」
到了戲樓,時候尚早,不過巳時三刻,還有兩刻時間。從古道門進去,抬眼兩邊花帘子頂端還掛了匾額。左提有「悲歡離合」,右邊寫著「前世今生」,連房梁門窗上都雕了紋飾,或有嫦娥奔月,或有梁祝化蝶,甚是精美。
樓下的檯子才剛搭好,夥計端茶送水,忙裡忙外。那戲樓的掌柜招呼著壯丁在搬長凳,場面略顯混亂。
此乃開封數一數二的戲樓,除了樊樓之外,唯有這地方能用上金碧輝煌四個字。七夏家中並不富裕,從前聽戲最多去瓦市勾欄,偶爾也在外偷聽人說書,幾時來過這般奢華之處,一進門便探頭探腦四處張望,看什麼都新鮮。
「葉姑娘在那邊。」百里遂開口提醒道,「一會兒,你且跟她在這兒好好獃著,用飯的時候我再來。」
「啊?」她愣了一下,當即警覺,「怎麼你不和我一塊兒了?」
他解釋:「我還有事。」
七夏抱著他胳膊,失望道:「可你昨天說好的,要隨我在街上逛逛。」
「……方才不是逛過了么?」說完這話,百裡頭一回覺得理虧,但因早上左桂仁那邊催得緊,說是約了李太守午時在樊樓會面,無論如何他沒法推脫,只得先將七夏支開。
她咬牙切齒,氣急:「你……你出爾反爾!……」
百里心中暗嘆,只得好言勸道:「明日吧……明日我帶你看開封鼓樓的夜市……」
七夏憤憤把他胳膊甩開,跺腳道:「明日明日明日……明日你又耍我!我再也不信你了!」這回輪到她惱了,轉過身,怒氣沖沖朝那邊的葉溫如走去。
後者看她臉黑成這樣,明顯嚇了一大跳。
「怎、怎麼了?」
「我,沒,事!」七夏一字一頓,向著百里的方向怒瞪了一眼,張口就道,「我要吃肉!夥計!把你們店裡最貴最好的東西全擺上來!」
……
事出有因,他也並非有意而為之。百里苦笑了一下,側身往外走,心想:等會還是給她帶些什麼玩意回去吧。
樊樓離戲樓不遠,作別李太守后,臨走前匆匆看了一眼漏壺,午時已經過了,他不由暗道慚愧,眼下去是不是還能趕上用飯,這心裡頭著實沒底。
「走這麼快作甚麼?」梅傾酒勉強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
「不瞧瞧這舊檔么?真是奇了怪了……」他自言自語,「歐陽衡和葉淳兩個人還是同出一門,金蘭之交,怎麼會有陷害一說?」
「檔文上所寫不都全信得,明裡笑臉相迎,誰知道是不是笑裡藏刀?」百里將那本冊子收入懷中,淡淡道,「回去我會細看。」
走到戲樓門前,古門道外站了不少人,都是從里往外走的,想必戲已經唱完了。此時卻見著人群里有個熟面孔也立在那兒,似在中搜尋什麼。
「喲,季公子。」梅傾酒率先打招呼,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這麼巧,來看戲啊?不過戲似乎散場了,真是可惜……」
「沒有。」他迎上他視線,笑得甚是有禮,「我是來找小七的。」
又來找小七。
「找小七啊?」梅傾酒臉上無甚變化,倒是偷偷拿手肘捅了捅百里,後者面容不改,語氣波瀾不驚,「那正好,不知一會兒可賞臉一同用飯?」
他此言一出,莫說梅傾酒,就是季子禾也覺得訝然。
因猜不透他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季子禾只得抱拳應下:「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
等著出來的人散的差不多,百里才轉身進去。之前吩咐過七夏就在此地等候,想來沒見到人,她是不會輕易走動的。
戲樓中客人寥寥,店伙已在開始收拾檯子了。百里剛踏上扶梯要上二樓,驀地聽耳邊一聲響亮的「啪」,三人皆是一驚,猛然頷首看去。
窗邊的位置,只見七夏拿手捂著臉,面頰通紅,不知是被打的還是被氣的。
「都道過歉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她面前桌旁坐著個女子,錦衣華服,身邊並有侍女兩人,年紀看起來也大不了七夏幾歲,此時只靠在帽椅內,掀開茶蓋輕吹著水面上的茶葉。
她沒說話,倒是站著的侍女牙尖嘴利,張口便道:「你算什麼東西?光道歉就得了?知道得罪的這是哪位貴人么!」
「我怎麼會知道!」七夏又惱又火,直拿眼瞪她,「她臉上寫了她是誰嗎?她不說誰曉得是什麼來頭?」
「你!……」
話音未落,樓梯間,百里疾步上前行至此處。七夏眼中噙淚,一見是他,立時轉身把頭往他懷裡埋,心頭萬般委屈。
方才那記巴掌他聽得清楚,垂頭時果然看到她臉頰上的五指印分明。百里皺緊眉頭,伸手拉開她捂著臉的手。興許是打傷了牙,七夏嘴角有些滲血,細細端詳后,他眸中含怒,抬首問道:
「誰打的?!」
這一聲氣勢如雷,任誰也聽得出話里的寒意,那侍女本想應答,登時一顫,只小聲道:
「是、是我打的……」
浚儀郡主端著茶杯的手驟然僵住:「姓百的,是你?」訝然片刻之後她先是冷哼,隨即越發來了性子:「是我叫她打的,你待如何?」
百里半點遲疑也沒有,掌風一起,毫無猶豫落在那侍女臉上,他力道自然比女子更大,直把對方打得摔倒在地。
梅傾酒和浚儀郡主目睹此情此景都吃了一驚,他素來持重,幾時打過女人?
「你!……你敢動我的人!」浚儀郡主騰地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就罵,「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連姑娘家都要打!?」
百里倒不否認,言語清淡:「你不也動了我的人?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浚儀郡主思及方才所言,現學現用:「強詞奪理,誰知道她是你的人?她臉上寫了嗎?」
「那她得罪於你,你臉上寫了你是郡主?」
「笑話,我堂堂郡主,整個開封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孤陋寡聞見識淺薄,難道還得我特意向她道明身份么?」
這邊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季子禾卻悄然上來,拉了七夏到自己跟前,俯身去看她臉上的傷。
「還好么?疼不疼?」
七夏胡亂把眼角淚花抹去,緩緩點頭:「好些了,就是感覺嘴裡有血腥味……」
「張嘴我瞧瞧。」
她依言張開嘴。
皓齒間有血絲,這一巴掌只怕下手也不比百里輕多少。季子禾面色漸沉,指尖撫上她臉頰,但見嘴角邊也破口了,眼底愈發不悅,扭頭朝浚儀郡主看去。
後者本還在和百里吵得不可開交,冷不丁見著他,表情一變。
「怎麼搞的這是?」此地已然是亂成一鍋粥,梅傾酒只得湊到葉溫如身邊,輕聲詢問,「你跟著她好端端的在這兒,怎麼惹上郡主了?」
葉溫如看著比他還著急,滿臉內疚:「說來都怪我……我不過隨口提了句茶葉太苦喝不慣,小七便提著要去樓下換一壺……哪知道不小心碰到夥計,撒了些許在郡主身上。之後……之後就……」
「哦……」梅傾酒瞭然頷首,早聽聞這個浚儀脾氣暴躁,自打和百家的婚事沒談成后,她性子就越發頑劣了,再這麼下去想必沒人敢娶她。
側目時見葉溫如神色擔憂,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樣,他不由開口寬慰:「不要緊的,也不怪你,別往心裡去。這事兒交給百里就好。」
她沉默了許久,才悠悠點頭。
「我看你是真把開封當順天府了,以為我好欺負是不是?」
「怎麼?」百里冷笑,「城裡上上下下都被你欺負慣了,這會兒來了個唱反調的,就覺得自己下不了台?」
浚儀郡主咬牙切齒:「你少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欺負過別人?」
「你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見長啊,方才叫打的這一巴掌,是畜生叫的?」
竟明目張胆罵她是禽~獸,這口氣如何能咽下,浚儀郡主拍桌喝道:「百里,你這……」
「浚儀郡主。」
她話還沒說話,正對面的季子禾忽然淡淡開口,「得饒人處且饒人。」
浚儀硬生生把剩下的話咽到肚子里,目不轉睛盯了他好一會兒,氣勢頓時失了大半。她扁扁嘴,不情不願地哼聲道:「好,好,我不和小人一般見識。」
忿忿退了椅子走出來,偏頭招呼左右:「我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