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殺機

121.殺機

季雪竹被送回將軍府這事兒,元惟揚並不曾跟趙霜意說——這原本便沒什麼說必要,便是說了,趙霜意除了多添幾分擔心之外也做不得什麼,更況這什麼事兒能說,什麼事兒不能說,元惟揚也還是清楚的。

自己在北衙辦差事,那禍從口出的事兒見得多了,他自然會在心裡頭給自己劃下一道線來。

然而哪怕是他不說,趙霜意也不會全然無知。不過短短三日過去,趙霜意便問他:「前些日子,季雪竹打將軍府里回宮,是不是你們將她送了回去的?如今京中卻是到處都有人說她得寵,竟能在娘家多住這麼些日子呢。」

元惟揚看了她一眼,道:「誰說的?」

「只是街面上的傳言罷了,有人說給我聽,卻是不怎麼要緊的人物。」趙霜意輕輕笑道:「是你們送回去的不是?我猜,不是殿下給了恩旨,有心叫她與爹娘多團聚些時日,而是怕她進宮鬧事吧?」

元惟揚沉默一忽兒,突然笑了:「你既然知道了,還問什麼?」

趙霜意瞧了一邊為她染甲的麗藻,道:「我既然已經知道了,現下便不問了。也虧得他們家不怕犯忌諱,你都不跟我說的事兒,卻拿出去給百姓說嘴,真也是不怕丑的。」

「他家的事兒……」元惟揚躊躇了一刻,只嘆息道:「且看著吧,當真是一點規矩都不講,這今後須得有多少麻煩事。太子當日令我們幾個送她回去,原本便是防著閑雜之人看了亂嚼舌根的,如今他們卻自己放出風聲來!這到底有什麼好處?」

趙霜意輕聲一笑:「好處?對家族沒有好處的事兒,未必對季家那個能辦事兒的人沒有好處。左右她是什麼都沒了,如今看著全家上下都是仇人,索性惹翻了天家,老老小小一道兒完蛋了彷彿也不錯。」

元惟揚默然,半晌才嘆了一口氣:「又是她——她如今同瘋子還有什麼兩樣?」

「正是沒有兩樣呢。」趙霜意將麗藻細細描塗好的左手收了回來,卻不容她去右手邊接著塗,便囑咐道:「先放著吧,你去將我妝奩下頭那口抽匣中的信取來給三爺看。」

麗藻答應了便行去,元惟揚道:「什麼信?若是女人家閨房裡的話,我看它做什麼?」

「好叫你看看,她到底是有多瘋。」趙霜意唇角微微勾起:「我那個堂妹啊……倒果真是比我有用多了。」

元惟揚神色一肅,道:「哦?是趙善好的?她說的話……可信么?」

「該是可信的,至少,她說到那被帶出宮的兩個婆子的事兒如今已然應驗了。」趙霜意道,此時麗藻已然將信取了來,奉給了元惟揚。

元惟揚眉心微蹙,他抽出信箋,慢慢閱讀,然而當他的目光漸漸移動向左,那神色便益發嚴峻起來,連捏著那薄薄信箋的紙的手都在顫抖。

但他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待到讀完,也不過是將信箋裝入信封,道:「你還要看著這東西么?我想,倒是燒了好。」

「三爺看過了,那便燒了吧。」趙霜意笑了笑,由得麗藻支使下頭伺候的小丫鬟點了一根蠟燭上來,元惟揚將那一封信湊近燭焰,微一抖手,沾在信上的火苗倏然飛騰起來,他手指輕輕捻動一下,紙灰便紛然落下,在他鬆開手的同時,原本捏著的那一點兒紙也被火焰吞噬殆盡。

這一串動作流利準確,彷彿操演過千遍,而他的手勢在乾脆之外,還有一絲肅殺決絕的力度——趙霜意竟看得有些愣怔了。他軟語溫存的時候太多了,多得她都快忘記了元惟揚是幹什麼的。

她突然便有些後悔,這信,或許不該這個時候給他看的。元惟揚不光是和她甘苦與共的夫婿,更是北衙的官員,再加上他和季雪川的舊仇新怨,他難說是要做些什麼的。

麗藻已然將她右手的五個指甲盡數染好了鳳仙,包了帕子,此刻正收拾了那染指甲盒子,趙霜意微微回了回神,向她笑道:「剩下的你們幾個染著玩兒去吧,若放久了,顏色怕就不正了,也不好,給你們用了總歸不糟踐。」

「少夫人用的東西,給奴婢們用了還不糟踐?」麗藻嘻嘻笑著,卻捧著那鳳仙水兒盒子出去了,臨過人前,還將房中所有的婢子都使了眼色招呼出去。待她出門,元惟揚才道:「你身邊的人,倒還是真有眼色。」

「不然呢?」趙霜意微微側頭,笑道:「沒眼色的,還能帶著出嫁么?我爹娘也怕帶個傻的,幫不到我,倒叫我吃虧了呢。」

「有我在,誰能給你虧吃?」元惟揚道:「這鎮遠侯府,也從來不是同自己家人過不去的所在……不過,那事兒你打算怎麼辦?那信上說了那麼多,如今看來,雖然多半是那人的推測,可也盡皆合情合理。若真如此,這瘋子該死了。」

他說話的口氣,卻叫趙霜意悚然一驚。這不是當初和她說要弄死趙善好時的口吻——當時他說出那話來,她並不覺得他真是下定了決心的,反倒有些像徵求她的意見,如今這一句,卻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你要殺了她?」趙霜意心頭一沉,脫口問道。

她只想讓元惟揚知曉那趙善好原本也不是什麼事兒都沒做,正盼著這封信能證明「趙善好」還是自己這邊兒的,卻沒想到元惟揚會果斷動了殺心。

「我?」元惟揚冷笑道:「我是痴傻了不成,她要做的那些事兒,但凡透出個聲音來,有的是人想殺了她,我何苦沾那骯髒事情。」

趙霜意沉默一陣子,道:「她也確是該殺的,只是……三爺,你休說我婦人之仁。若她說與蘭槳聽的都是真的,一個人受了那麼多悲酸辛苦,我想來,若是落在我身上,怕也是心意難平的。若說該死,真是該死,我也知曉養虎遺患,不該縱著她,她若死了,反倒是一樁幸事,但我卻總覺得,心中有個什麼坎兒,過不去。」

「這還不叫婦人之仁么?」元惟揚看著她,他臉上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容,聲音卻冰冷而殘酷:「你有多大的坎兒過不去,那都不是要緊的事兒。要緊的是,那季雪川若是活著,誰都過不好……不止你我,還有上位的人。他們若是想讓她死……譬如幼兒捏死一隻螞蟻,而你不過是另一隻螞蟻,隨你兔死狐悲,又或是暗自慶幸,都無法改變她的命運啊。」

趙霜意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人晃了那麼一下,生扯著疼。這一刻她突然便明白了自己身處在怎樣的環境之中——人命關天?並不是這樣的。上位者時刻能奪去下人的性命,譬如她若是杖責死了一個丫鬟,前後溝通也便罷了,並沒有人會深究此事。而她也罷,季雪川也罷,元惟揚也罷……這天下所有的人,在天家血裔看來,都是如草芥般隨手可以奪去的性命。

她所思來想去的,原本就沒有什麼意義,她憑什麼妄議季雪川的死活?!季雪川死也好活也好,她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只能圍觀——若是她做的有什麼不好不妥當的,甚至還會牽扯進去完成作為炮灰終被炮灰的使命來著!

她不該想,想也沒用。此時此地,越是身份卑下的,便越是什麼都不能想,也不配想。她除了明白自己有多麼弱小之外,再如何清晰的思維,都沒有半點兒用場。

「你……要把那封信里的東西……告訴給指揮使或者太子殿下嗎?若是他們不知道,說不定……還有轉機?」她想了想,輕聲道。

「我不告訴他們,就沒有人告訴了嗎?」元惟揚嗤笑一聲道:「若果如你所說,你那位堂妹真的是……真的是趙皇后的話,她有什麼不明白的?難道她不知道你只是一個官員的妻,並不能有生殺的大權?季雪川恨趙雙宜,難道,那個趙雙宜就不恨她,不想弄死她?」

「三爺的意思……她會想法子把消息也告訴殿下嗎……」

「她多半沒法子告訴殿下,但趙良娣,她總有法子見到的。」元惟揚道:「至少也得是他們,才有本事叫將軍的嫡女不聲不響地去死啊……」

趙霜意默默點了點頭,她原本該高興的——惡也罷,用來對抗惡的惡也罷,都與她無干,她的手上仍然是乾淨的。只是,這樣的一份倖免,卻當真無法叫她歡喜。

季雪川是自己作孽,真引發了上頭那位的不安也活該她死。趙霜意努力用這樣的想法壓住自己心裡頭的不安,可終究是徒勞的。

她能適應這時代的生活,能接受這時代的愛人,卻終於不能平靜地默認這性命如紙的規則。她怕,怕自己也怕身邊的親人有一日踩到了上位者的尾巴。那結果想到便讓人忍不住哆嗦。

「別愁。」元惟揚卻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聲道:「我不說出去……那季雪川的命,就放在你那堂妹手裡頭了。就像她設下了那麼多個一箭雙鵰的局……是中了,還是逃開,那全都看她自己的命如何了。你既然要求個心思寧和,我也便不作這孽,可好?」

趙霜意強將思緒從那深不見底的畏懼之中扯出來,也只能點了點頭:「我倒是怕她現下將這事兒說給五妹妹,攪擾了心思。算著,五妹妹也該到日子了,正是緊要的時候——說來,那季家還說季雪竹是得寵才能回府長住的呢,這如今的局面,誰看不出是防著她才不叫她進宮的?若指望放出這消息就能刺著趙家和五妹妹,實在也是想錯了。」

「連殿下都知曉要當心那個孩子……該是妥當的了。」元惟揚道:「你且安心,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女人哪兒有不生養的呢,如今趙良娣還未必畏懼,倒是你這做姐姐的……」

他說著,轉回身從趙霜意的妝台上取了手鏡遞與她:「你看,你的眉頭能夾住一張紙了。」

趙霜意看著鏡中眉心緊蹙的自己,聽他這麼說,也忍俊不禁笑了出來:「三爺拿我打趣呢,那是我親妹妹!」

元惟揚卻用雙手拇指按住她眉心,不輕不重地朝兩邊推開:「好生笑一個給爺看看,這皺著眉可真不俊俏了!」

他戲謔的神情,就彷彿方才嚇著她的那些話不是他說的一般。他總是可以這麼快就忘記那些殘酷的事情……或許,這也算是他的職業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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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炮灰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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