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命如草芥

第六十四章命如草芥

山裡黑天早,還不過申末,日頭已經沒過了山峰,光線也暗了下來。

老蒼頭還沒回來,吳小桐看看小亓,然後招呼著三個小子收拾傢伙事兒,準備下山。

砍下來的竹子暫時也不必理會了,吳小桐只簡單裝了自己採的蘑菇筍子和小亓採的茶葉,讓幾個小子分工扛了家什兒,就出發了。此時的山林可不是現代,有的是野獸出沒,雙溪鎮每年都有野狼、野豬下山的事件發生,她們幾個是萬萬不敢在山上過夜的,至於下山將如何面對,吳小桐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上山艱難,下山時腿卻更加持力,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扭傷、跌倒,對於小亓腿傷還未完全恢復的人來說,更容易引發舊傷。

吳小桐不時地照應著,漸漸地跟小亓一起落在了後邊。

離得三個小子遠了,吳小桐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只默默地低著頭走路,一邊在心裡暗暗琢磨著,即將面對的場面……若真的家人都遭了難,三個小子……再想想鎮子邊緣的密林,或許,鎮子上的人能夠避過這場劫難也不一定。房子燒了就燒了,只要人沒事兒……

初到這個世界,儘管流落街頭,儘管衣食無繼,但周圍的環境仍舊是和平的安穩的,她仍舊可討一口飯吃,仍舊有老蒼頭髮善心的周濟、收留……她是和平年代出生長大的,從來沒經歷過戰亂,充其量有個刑事案件,也只是在網路、電視上看到,根本沒有親眼看到過。她知道戰亂意味著民不聊生、意味著生活維艱、意味著人命如草芥……可沒有親歷,她仍舊無法進入狀態,腦子懵懵的,根本不知道如何應對!

又到了一段陡坡,吳小桐直接讓小亓的胳膊搭在自己背上,半扶半背著他一步步往下走。小亓也不推卻,只努力一步一步踏穩了。

離著鎮子越來越近,吳小桐的心也揪得越來越緊,身體因為緊張僵硬著,讓她的脊背脖頸子都生生地疼起來。

「既然我們能夠躲開,就說明那些人並不想趕盡殺絕……只要跑進山裡來,也就躲過去了。你也不要過於憂心!」察覺到小桐的緊張,小亓緩緩開口寬慰起來。

「嘎?」吳小桐怔了一下,才扭頭盯著小亓道,「你看見了是吧?」

「唔,」小亓應了一聲,又搖搖頭。他不是千里眼,看不到那麼遠的東西,「只是推測……一直沒看見鴉群。」

吳小桐眨了眨眼睛,隨即恍然。烏鴉食腐,若真是有許多死人,屍體的氣味兒勢必會吸引烏鴉飛下山去,沒看見鴉群,雖不能判定沒死人,但至少,死的人數不是太多……

略覺心安了些,吳小桐的身體也不再那麼緊繃著,略略舒緩了一點,扶著小亓下了陡坡,也就放開了小亓,各自走路。

前頭,小臭兒、俊子和拴住仍舊沒有察覺到異樣,再穿過一片咋樹林,就會來到一個視線相對開闊的山坡上,那裡,距鎮子近了許多,特別是鎮子西頭的小臭兒家,若是院子里有人走動都能看清了。

吳小桐略一思忖,就囑咐小亓一聲,上前幾步,低聲叫住小臭兒三個,也不說別的,只笑嘻嘻道:「天色還早,咱們且晚一點兒回家,去溪水裡摸些螺螄,回去我炒給你們吃。」

三個臭小子今日上山,都是經過了爹娘允許的,自然不怕回家晚了挨訓,一聽吳小桐說給他們做飯吃,一個個歡喜雀躍著,根本不用吳小桐多言,撒開腿就往溪水裡跑,爭先恐後的,好像美味佳肴在前,跑慢了就趕不上了一樣。

看著三個小子嬉笑打鬧著,無憂無慮,吳小桐忍不住一陣心酸。她不知道,山下迎接他們的是什麼。即使他們的家人都無事,想必見了那種情形之後,此時這般的歡喜無憂怕也會一去不復返了。

吳小桐也沒下水,尋了一片鮮嫩的蕨菜,讓小亓摘著,她則選了一棵高大核桃樹,蹭蹭蹭幾下爬上去,一直爬到最高處的樹椏上,這才撥開枝葉往山下看去。大多數的火已經燒盡,濃煙不再,只有一縷縷余煙分散著從各處冒出來,一片狼藉一片焦土,然後,她隱隱約約地看到了有人,從山林方向往鎮子上跑,而且不止一個……

「真的有人躲進山裡了!」吳小桐低低地感嘆了一句,似乎並不是為了告訴誰,只是想讓自己確定一遍。

她嘴唇顫抖著,眼裡含著淚,默默地注視著那些人跑進鎮子,然後並沒有什麼異常。過了一會兒,山林中又有更多的人走出來,往鎮子上走去。相比較之前腳步輕健有力的身影,後來這些人明顯有矮小的孩子,也有行動遲緩的老人,應該是老弱婦孺們,確定了安全返回家去。

吳小桐抹把淚,從核桃樹上溜下來,第一時間看向小亓:「好些人躲進山裡了。」

說完,吳小桐紅著眼睛,卻跟小亓兩人相視而笑。

確定了安全,天色也漸漸暗下來,吳小桐也就不再停留,招呼著三個小子:「夠了,不用撈多了,咱們還有菌子和筍子可吃吶!」

三個小子聞言就嘻嘻哈哈上了岸,穿了鞋子,俊子就獻寶一般,拎著一隻竹簍子給吳小桐看:「看,摸了這許多,不少吧?」

吳小桐勉強笑笑:「不少!」然後,目光落在旁邊笑的無比開心的小臭臉上,一對上小臭的目光,就迅速地轉開去——其他的她看不清,小臭家的房子因為在鎮子最西端,又有兩棵高大的桑葚樹做標記,是以,她看的很清楚。那曾經清貧卻乾淨的小院已經化成了一片燒焦的殘垣斷壁。就是不知道徐寡婦和柳葉兒的下落……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徐寡婦和柳葉都逃進了山裡,避過了這場災禍。只要人沒事兒,其他的都能再有!

小臭兒也察覺到了一點兒異樣,微微一愣之後,就被俊子笑鬧著轉移了精力。

三個小子精力無限著,似乎根本不知道累一樣,仍舊活力無限地說笑著,打鬧著,一路往山下去。

終於出了樹林,終於來到了能夠清楚看到鎮子的緩坡上,吳小桐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抿緊了嘴唇,目光沉沉地關注著三個小子。

小臭兒正一邊倒退著,一邊跟俊子、拴住說著話,「……我昨兒晚上就下了簍子,放了兩塊大骨頭,過會兒去起,指定能起好幾條大魚……你們倆咋啦……」

說得興高采烈的,小臭兒突然發現俊子和拴住愣住了,不走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山下,臉色難看的彷彿跟見了鬼一樣!他疑惑著轉回頭,也往山下看去……然後,他臉上的笑容彷彿被一個看不見的手抹了去,瞬間僵硬了表情。

「娘……」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從小臭兒瘦小的身子里發出來,然後,他撇了手裡的家什兒,不要命一般,朝著山下飛奔而去!

「跟上他!」吳小桐喊了一聲,回頭看了小亓一眼,將手中的物事兒一擱,飛跑著追小臭去了。

不管徐寡婦和柳葉怎樣,這種時候,小臭兒絕對不能往廢墟里跑,不說余火怎樣,有時候一些未燒盡的屋樑牆壁,也會突然坍塌,碰巧了就可能造成傷亡。

小亓默默地看著,小臭兒一邊嘶喊著一邊飛奔而去,吳小桐緊緊追著也跑下山去了,再之後是俊子和拴住,這兩個雖然反應的遲一些,速度卻比吳小桐快,不多會兒,就追上了吳小桐,並超過她去了。

默然半晌,四個孩子的身影早就被草木遮擋住看不見了,小亓卻臉色沉重,眸子里有一種暗暗跳動的黑色火焰,叫傷痛,痛心。

本來是桃源般的幽靜山鎮,卻仍舊逃不脫亂世的波及,淳樸善良與世無爭的山民,平白無故地送了性命,毀了家園……

他雖然寬慰小桐,但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這種情況,不可能全部避開,不同的只是多和少的區別罷了。

許久,夜色不知不覺中降臨下來,籠罩了山峰、密林、草木,也將那一片片焦土殘垣斷壁掩住,但卻掩不住雙溪鎮人的傷痛,哭聲隱隱傳來,連成一片……

老蒼頭從夜色彌蒙里走出來,在小亓身側幾步處站定。

小亓沒有回頭,淡淡地開口:「這一次,就只能勞煩老丈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老蒼頭卻顯然聽得明白,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一句話,一個字,兩個人迅速地達成了一個協議,然後,老蒼頭走過來,俯身撿起幾個家什兒,小亓也拎起一隻鎬頭來,老蒼頭在前,小亓在後,相跟著,慢慢地下了山。

小臭兒悲號著,飛奔回家,那一片燒焦的殘垣斷壁,這裡是當年父親在的時候搭建的大門,那邊是娘親剛剛修理的灶火棚子,還有那片塌成一片的,是他跟娘親、妹妹的屋子……早上出門前,娘親還在屋門口叮囑他,「去了好生幹活兒,別總要人家東西!」

音容宛在,家園卻成了一片廢墟。

小臭兒哭嚎著,淚水鼻涕流了一臉,他不停地用衣袖擦著淚水,想要看清楚些,好能尋找娘親和妹妹的所在。卻總是擦不幹凈,擦得總比不上淌得快。

吳小桐追上來,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邊看著那邊,俊子和拴住已經攔住了小臭兒。

吳小桐略略緩了一下,就加快腳步走上去,拉住小臭的手,卻對俊子和拴住道:「你們回家看看去吧!」

俊子和拴住自然也惦記著家裡和親人,只不過怕小臭兒有什麼意外,這才先跟著過來。此時聽吳小桐這般說,自然不再停留,匆匆轉身去了。

吳小桐拉住小臭兒,抬腳往裡走:「走,我跟你一起找!」

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放火,指定不會刻意掩藏自己的罪行,一般不會刻意隱藏屍體或者燒毀屍體……是以,只要院子內外不見屍體,就差不多能夠判定,人沒事兒。

小臭兒也不理會,只扯著喉嚨一聲聲喊著:「娘……葉子……娘……娘……葉子,你們在哪裡?你們答應一聲啊!」

一聲聲悲呼,撕心裂肺,催人淚下。

吳小桐心頭悸動,不由地想起了現代,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親人,想起了同學摯友,那種種的種種,都已經隔離在了時空的另一端,再也不能相見……淚水控制不住地簌簌而下,瞬間濕了臉。

流著淚的吳小桐,拉著小臭兒四下里尋找,包括被大火燒過的房屋廢墟邊緣,吳小桐確定過沒有危險的地方,都逐一仔細找了過去,都沒有徐寡婦和柳葉兒的蹤跡。

隨著一片廢墟即將搜索完畢,仍舊一無所獲讓小臭兒漸漸絕望,他瘋了一般甩開吳小桐的手,撲到房屋的廢墟上,用手扒拉著一截截燒焦了的房梁,一塊塊熏黑的磚石,一邊嘶啞著喉嚨哭號著,呼喚著:「娘,葉子,你們去哪了?娘,娘啊,你不要兒子了嗎?娘啊……」

哭聲撕心裂肺,痛斷肝腸,那濃重的悲哀,讓人聞之就不由心痛,忍不住跟著流淚。

吳小桐心疼不已,淚水滿臉,卻仍舊保持著理智。她盡量控制著語氣,上前拉住小臭兒的兩條胳膊,用力將他從一片搖搖欲墜的廢墟下拉扯出來,一邊努力控制著不斷掙扎的小臭兒,一邊大聲喝道:「小臭兒!小臭兒!你想不想找到你娘?想找到你娘,就安靜下來,聽我說。」

小臭兒的哭聲戛然而止,呆愣愣地轉過眼,目光定在吳小桐臉上,直勾勾地盯著吳小桐的眼睛,平日里聰明靈活的眼珠子,這會兒卻獃滯木然空洞著,漸漸地緩了一下后,他似乎抓住了一點兒希望。轉手用力地反握住吳小桐的手,嘶啞著聲音,滿眼希冀地問道:「你真能找到我娘?你保證?」

「我不敢保證!」吳小桐卻搖搖頭。

眼看著小臭兒就要發作,她連忙接著道:「你別急,你安靜下里好好想想,嬸子和柳葉兒若是遇害,這院子里終歸要有些痕迹的,可你自己看看,這院子里除了打碎了一口水缸,然後就是放火燒的痕迹了……很關鍵的是,沒有血跡!」

吳小桐還想說的是,院子里瀰漫著濃濃的焦糊味兒,仔細辨別,會分辨出其中有木頭燃燒的味道,有布料燃燒的味道,甚至有石頭和土壤高溫烘烤后的味道,但是,卻沒有肉和骨頭燒焦的那股子奇特怪異的味道……所以,她判斷,徐寡婦和柳葉兒並沒有喪生火海。至於人去了哪裡,完全沒有線索,她這會兒真是不知道。

這些是吳小桐心裡的想的,但怕說的太直白了小臭兒接受不了,故而說的比較含蓄了些。

不過,這已經夠了。

找不到徐寡婦和柳葉兒,小臭兒擔心卻難免還抱著一絲僥倖,僥倖地希望娘和妹妹躲到了什麼地方,還好好地活著……是以,一聽吳小桐比較冷靜的分析,他下意識地就信了。然後臉上的絕望一掃而去,也不哭了,迅速地打點起精神來,胡亂抹著臉上的眼淚鼻涕,一邊開始琢磨,娘和妹妹會去什麼地方躲著?

吳小桐見他安靜下來,知道他已經從最初的震驚悲痛中緩了過來,接下來,再有什麼變故也會比較冷靜,而不會像突聞噩耗之時那般激動了,也暗暗地鬆了口氣。

「俊子和栓柱家還不知什麼樣兒,我去看看!」

小臭兒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吸了吸鼻涕,道:「我也去!」

家已經燒成了一片廢墟,能夠翻到的地方,他剛剛已經找過了,沒有找到娘和妹妹,加之吳小桐的分析,他已經相信娘和妹妹是躲起來了,與其在這裡等著,還不如去俊子和拴住家看看,那兩家人還不知道咋樣了,是不是也躲過去了?

吳小桐也不意外,點點頭應著,跟小臭兒一起走出廢墟,踏著一塊塊青石過了溪水,一路往東走去。

走出自己的家,小臭兒看到一家家的房屋被燒毀,一家家傳出的悲哭號啕,還有大街上仍舊沒有乾涸的一灘灘血跡……這種種的種種,深深地刺疼著他的眼睛,讓他的心也揪扯著生疼,從此後,這些畫面這些疼痛將永遠烙印在他的記憶深處,刻骨銘心!

儘管吳小桐兩世為人,心理年齡早已經成熟,但面對這種慘烈的場景,真正置身其中,跟看電視看電影的感受完全不同,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切膚之痛、刻骨之傷!她的心狠狠地揪扯著,顫抖著,被一種類似恐懼、憤怒混合的情感攫住了心神。她的嘴僅僅抿著,她的手用力攥著,她的臉上沒有淚,但她的心裡卻有濃重的恨和悲傷。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這句話她在小說中、歷史書上看到了無數次,都一掃而過,並沒有在意。時至今日,她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其中,包含了多少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和掙扎!

一路走來,經過的人家,十之三四被燒毀了房屋,十之二三傳出了哭聲……吳小桐和小臭兒誰也沒停留,一直默默地往東邊走。

天黑的特別早,不知是不是燃燒的濃煙遮蔽了青天!

來到位於鎮子中間的俊子家,遙遙地看到仍舊完好的房屋院落,兩個人心裡都湧起一陣喜悅,更讓他們喜悅的是,俊子家靜悄悄的,沒有嚎哭聲傳出來。兩個人精神一振,不由加快了腳步。

俊子家沒有人,連俊子都不在家。

吳小桐和小臭兒商量了一聲,就離開俊子家,往鎮子東頭的栓柱家走去。

栓柱家位於鎮子東頭,隔著四五戶人家,再過去一片桃樹林子,就是胡家大宅。

越走,房屋燒毀的越多,再後來,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任何殘存的房舍,完全是一片焦土廢墟,燃燒過後的焦糊氣味充斥在空氣中。其中不乏哪一種非常特異的刺鼻的皮肉燃燒的味道——火葬場的味道!

吳小桐禁不住皺緊了眉頭,她的嗅覺向來很靈敏,前一世這一世都對味道特別敏感。但凡聞過的味道,都會牢牢記住。這也讓她特別忍受不了異味兒的刺激,比如這種皮肉燃燒后散發的特異焦臭,讓她胃口翻湧著,幾乎要嘔出來。

伸手從袖子里摸出一塊帕子,把鼻子蒙住,隔絕了部分異味兒,這才略略的好過了些。

小臭兒卻只是皺著眉頭,只是緊緊地攥起了拳頭。

昏暗的光線,黑沉沉散發著余煙和焦糊臭氣的廢墟,讓吳小桐和小臭兒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下來。

兩個人只顧盯著那幾乎沒有任何聲音的廢墟,努力辨別著栓柱家的位置,然後屏息靜聽,是否有哭聲……

誰也沒注意腳底下,一片片黑乎乎的痕迹,吳小桐一腳踩下去,只覺得踩了一腳黏稠的東西,她下意識地抬起腳,大腦里也反饋回一個信息——她踩到了一灘血!

沒有想象的恐懼,更沒有毛骨悚然的尖聲大叫,她只是抬著一隻腳愣了一瞬,然後就鎮定地跳了過去。

小臭兒顯然也注意到了吳小桐的異常,走出兩步去,正好轉回頭來。吳小桐站定后,抬手拍拍小臭的肩膀,寬慰著小臭的同時,似乎也寬慰了自己,然後,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只不過,這回兩個人都不再只關注前頭,而是分出一些精力來看著路,避開那一片一片的暗黑痕迹。

有了這一次,再接著,吳小桐和小臭兒又見到死屍,趴窩著的,仰躺著的,還有一具應該是從火場里跑出來的,燒糊了半邊……他們兩個也沒有驚叫,都能夠相對鎮定地繞過去,相跟著繼續走。

走近栓柱家,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幾乎是摸索著走路的吳小桐和小臭兒聽到了廢墟里傳出來的哭聲。是拴住的哭聲,不高,也沒有號啕,但是那低低的嗚咽,卻更加揪心。

吳小桐和小臭兒同時停下了腳步,略略停了片刻,吳小桐低聲招呼著小臭:「走吧!」

小臭兒沒作聲,只是無聲地跟在了吳小桐身後,一步步走進了栓柱曾經的家,如今已經是一片燒焦的廢墟。

黑暗中,院子里站著一個半大的孩子,是俊子。他前面的地上,黑乎乎的一團什麼,哭聲從那一團黑影上發出來。

拴住一家六口,奶奶、爹娘和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個也沒能逃脫。他的弟弟還不過兩歲,剛剛學會了走路沒多久,每每拴住在家的時候,總愛纏著拴住帶他去玩。只是拴住正是淘氣的年紀,野馬般的性子哪裡耐煩理會一個奶娃,總是沒好氣地呵斥一頓,也不管弟弟大哭,自己跑出去玩了。

此時,拴住伏在弟弟冰冷的小身子旁,頭拱著地,滿心傷痛,滿心悔愧。

早知道這一天,他就不那麼淘氣,不天天惹爹娘生氣。他就好好待弟弟,疼妹妹,好好孝敬奶奶……可是,他再後悔,卻沒有機會了。奶奶走了,爹娘走了,妹妹走了,弟弟也走了……一家人,只剩下他一個了!

他傷心,卻哭號不出來,滿心愧疚,絞扯著他的聲音,讓他只能發出低低的壓抑的,類似於某種獸類受傷后的嗚咽……

俊子就站在拴住身後,沒有勸慰,只是那麼默默地陪著,默默地流淚。

後來的吳小桐和小臭兒也沒有上前,同樣默默地站在後邊,陪著拴住。吳小桐心裡難受的很,揪心扯肺的,她卻沒有流淚,一滴淚都沒有。她旁邊的小臭兒同樣沒有流淚,之前的嚎啕大哭似乎已經讓他流幹了淚水。

夜色漸深,拴住哀哀地哭泣著,終於體力不支,昏睡了過去。

吳小桐這才挪動著已經麻木了的雙腿,走過去,俊子和小臭兒也跟上來,與吳小桐一起,將拴住從幾具屍體旁抬開。

留了俊子和小臭兒陪著拴住,吳小桐自己一個人回了趟家。她附近也有好些房屋被燒毀,福順酒肆的門樓和廂房也燒了,酒肆大堂和她家的小院子居然奇迹般的保存了下來,好像有一道無形的牆擋住了大火——要知道,酒肆的門樓可是連著酒肆大堂的。而酒肆大堂又緊緊連著她們家的灶棚、柴垛,若是大火沒被阻擋,酒肆燒毀了,她們家勢必難以倖免。

吳小桐顧不得考慮這奇怪的原因,她匆匆回家拿了兩張竹席,抱了一床被子,又折返回栓柱家裡。

行走在黑暗的夜裡,每一腳踏下去,就有可能踩到一灘灘人血,還要從許多屍體旁經過……這樣的境況,擱在上一輩子,吳小桐想都沒想過。此時,此地,她卻能夠相對平靜地一步步走過去,沒有尖叫,沒有顫抖,沒有哭泣流淚……

亂世之人,命如草芥!

草芥低賤,卻也有它的堅韌和頑強。

任由千踩萬踏,哪怕被踩到泥里去,卻仍舊尚存一息,艱難存活。而一旦有了一點點的陽光的溫暖,一滴滴雨露的滋潤,這草芥就會很快爆發出蓬勃的生機,再次抽芽生長,再次開花結籽,繁衍生息,延綿不盡。

------題外話------

這一段寫下來真的很痛苦,不好受,親們看完別罵粟粟……情節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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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丐女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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