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父親

第十章 我的父親

太原綏靖公館,閻主席端坐上首,他嚴厲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的人。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心腹,都是他的嫡系,都是他的武裝,他們一同創造了晉綏軍和山西今日的局面,沒有在坐的同仁,就沒有閻百川的今日。

在坐的這十幾個人,是山西真正的領袖。

氣氛很凝重,在大同地區的初期作戰我軍損失慘重,單天鎮一役即陣亡三千將士,平型關一線,晉綏軍損失近兩萬人,戰事危急,我軍不得不後撤,在忻口一線重新布置防禦,這是一次決戰,這是晉綏軍自中原大戰以後最嚴酷的一戰。

孫楚,字萃崖,他是一名真正的軍人,他是晉綏軍中的諸葛亮,他比閻主席小三歲,但無疑他也是晉綏軍中的靈魂人物。

王靖國,字治安,號夢飛,他是閻主席的老鄉,正經八百的嫡系,他是一員真正的戰將,他是晉綏軍中的關羽,勇猛無敵,披肝瀝膽。

而晉綏軍中唯一能與王靖國制衡的只有楊愛源一人了。

楊愛源,字星如,他與王靖國同為五台老鄉,同樣是嫡系中的嫡系,閻主席之下,他們倆是真正的領導人物,他們有自己的派系力量,而孫楚不同,他只是一個人,一個不結黨,不貪污,不專權的老實人。

閻主席喝著濃濃的龍井茶,他盯著孫楚,說道,「萃崖,你來說下,當下忻口戰線的情況。」

孫楚起身,對著閻主席一鞠躬,環顧全場,他吸了口氣,他身材消瘦,可講話之時卻氣勢十足。他說「諸位,原平一戰已過六天,姜部損失達四分之三,堅守原平已不可持,十九軍在崞縣打的亦頗為慘烈,日軍另調集五千人增援崞縣,十九軍怕也不可久持,然而各方部隊卻仍未抵達既定地點,第五,第九,第十七軍仍有三日路程,衛立煌部亦不能按時抵達,形勢頗為嚴峻,中央軍之裝備力量和軍事力量卻並不優於我軍,所以,最後之決戰仍要仰仗諸位了。」

他說罷,對著下首十數位將軍重重的鞠躬。

閻主席靠著椅子,他忽然想起兒時村子里河邊的那顆棗樹,如今正是成熟的季節,那顆胡平棗結的棗子可真甜啊,日軍若是突破忻口,我怕再也回不去五台故鄉了。

閻主席豁然起身,七年前那逐鹿中原,誰與爭鋒的霸氣轟然散開,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電令治安(王靖國),不到最後時刻,崞縣絕不能丟!令下若有脫逃,就地槍決!」

十餘位將領起身,敬禮,「是!」

「令衛立煌部,何日可抵忻口前線?令宜生(傅作義)迅速集結部隊,於忻口後方組成預備部隊,告訴宜生,忻口之決戰,全在他一人了。」

「是!」

閻主席戴上了白手套,雙手按在桌子上,他對面的牆上,懸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那是無數革命黨人為之拼搏一生的見證,此刻,它見證著山西歷史的走向。

閻錫山緩緩閉上眼睛,「忻口一戰,將要決定山西的存亡,諸位,百川拜託諸位兄弟了。」

楊愛源怒吼一聲「生在山西!死在山西!」

民國二十六年十月六日,日軍的補給物資和後援部隊終於抵達了。

二十門九二步炮,三十門野炮,帶著幾十輛塔克和五架戰鬥機在原平城外呼嘯而來,古老的三晉大地在隆隆炮火中震顫著,天空里雲集著厚厚的黑雲,日軍將所有的炮彈射到了原平城裡。

空前強大的轟炸將整個原平轟成了廢墟,天空里日軍戰機縱橫搖曳,炮彈在每一個角落炸開,燃燒彈將半個原平燒成了火海,我們就在漫天炮火里入睡。

我那疲憊不堪的士兵用衣袖塞住了耳朵,躺在冰涼的石板路上呼呼大睡,炮彈在我們身邊炸開,他們翻個身子,抖掉身上的土繼續睡。

神仙抱著一瓢大米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轟!」一顆炮彈落到野戰醫院的院子里,一截斷了的手指飛進了神仙捧著的葫蘆瓢里,血和泥土濺滿了大米粥,神仙把那截指頭捏出來,放在地上,然後抱住瓢一口栽了下去。

我知道,像神仙這樣的人什麼都經歷過了,我從他陰森的臉上看的出他悲慘的曾經,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站起來,把葫蘆瓢送到了院子里,這個瓢是借的,雖然主人不在家,可我們仍要將它還回去。

我看到一個士兵嚇的抱著腦袋在哭,他哭的很大聲,他蜷著身子滾在了地上,炮彈炸一下,他的身子就哆嗦一下。

可我卻不再恐懼了,見過了太多的血,會讓人覺的死亡就在我們的身邊,我們已經和死亡合為一體,我們對恐懼已經麻木,雖然我只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後生。

神仙坐到了我的身邊,他又摸出了他那根臭的一塌糊塗的旱煙袋,我盯著他,他點上了煙,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包勝利香煙扔給了我,對我說「我知道你抽不慣旱煙。」

他只是想找個人陪他抽煙,我笑笑,點上了太原產的勝利牌香煙。

神仙抽著旱煙,吐出了一大團的煙霧,毫無預兆的說話了。

「你知道我打過多少仗嗎?」

我也學著他朝天空吐出大團的煙,說「不知道。」

「我這輩子一共打過二十七次仗,殺過三十三個人,可我告訴你,我一次傷也沒受過,這是第一次。」

我感覺神仙的心裡一定有很多事情,他看我一眼,繼續說「我從22歲從軍,打過奉軍,打過蔣軍,也打過紅色武裝,俺們跟著閻主席打遍了半個中國,從南到北,咱們晉軍走的哪裡都是有紀律的,紀律你知道不知道?沒有紀律,就沒有軍隊。我問你,這個天底下,還有哪個軍隊能跟張學良打完再跟蔣介石打?袁大頭,段祺瑞,曹錕,張勳,誰也比不上閻主席。」

他一邊說著,一邊使勁的晃著頭,感慨著過往的戎馬征程。

「閻主席對誰也狠,就是對老百姓好,閻主席誰也敢打,就是不打老百姓,我親耳聽閻主席說過,生在山西,死在山西。」

我低下了頭,我感覺淚在涌,我們的領袖告訴我們,生在山西,死在山西。

他忽然站了起來,望著天空中呼嘯而過的日軍戰機,他問我「武忠,你知道你老子是怎麼死的?」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我抓住他的腿,問他「怎麼死的?」

神仙用旱煙袋指著黑雲滾滾的天空「風陵渡上,你老子帶著五千號人跟蔣介石兩個軍干,沒有炸藥,炸不了風陵渡大橋,蔣軍從橋上往過沖,我們也從橋上往過沖,沒有工事,我們只能在大橋上頂著蔣軍,因為只有橋上最窄,我們只能跟他們在橋上拼,你老子就沖在最前面,我們從半夜裡殺到第二天半夜裡,沒有讓一個蔣軍踏過黃河,殺到最後,風陵渡橋上的屍體能堆了一米高。我們後來就是把敵人往黃河裡劈,你老子揮著馬刀,不知道劈了多少人,血都能快把黃河染紅了啊。」

他激動的不能自己,他扶著牆,懷念著他逝去的兄弟。

我哭出了聲,我想起了我的父親,那個整天只會對我板著臉的父親。

他曾在風陵渡上做出最後一擊,將五萬蔣軍擋在黃河南岸,不能踏入山西一步。我的父親,我偉大的父親啊。

「幾千,幾萬的人在一個橋上拼,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老子一個人就沖的最前面,殺人殺的瘋了一樣,我們跟著你老子,打出了這個天底下最慘的一仗。」

我哭的一塌糊塗,我無法控制我的情緒,為了山西,為了他們的信仰,他們心甘情願放棄了他們的生命。

神仙一把抓起了我,他吼著「我告你一句話,你給我記住,不管什麼黨,什麼主義,為老百姓好的才是對的,不管什麼部隊,什麼當兵的,為老百姓死的才是好的!」

不要跟我說什麼內戰,說什麼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哪個領袖手裡沒有累累的白骨和鮮血?

自由和光榮,本就不是隨便說說的

神仙的這句話,讓我記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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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輩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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