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女
六點鐘，天剛剛亮，農村裏面的人就已經開始忙活着一天的事情了。
辛麗賭著一口氣早早的爬了起來，卻發現她媽媽和她姐姐起得更早，現在已經開始在灶台上煮飯了。昏黃的燈泡下，她姐姐臉上全是熱汗。
辛麗打量着她，然後別開了眼。
她媽媽看見她，忙說：「今天怎麼這麼早就爬起來了？再去睡會兒吧，反正今天也沒你什麼事。」
辛麗本來就有點沒睡醒，猶豫了一下，「那我去睡了哦？」
「去吧去吧。」她媽媽十分的嬌慣辛麗，從來不肯她受半點苦，別的女孩子只讀到初中就不讓再讀了，辛麗沒有考上初中，她媽媽也塞錢讓她去讀，就為了能讓她有個好出息。
而另外一個女兒……
真要說當爸媽的能在兄弟姐妹之間一碗水端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怎麼也會有個偏心的。
辛麗和她姐姐辛勤就是這樣，明明姐姐的成績更好一點，家裏卻偏要姐姐輟學，讓妹妹讀書。
原因無他，兩人不是一個媽生的。
「火小一點，不浪費柴火啊？」媽媽咕噥了一聲，往鍋里添了一點作料。
辛勤趕緊把柴火撥攏到一起，這樣會讓火小一點，耐燒一點。
她媽瞅着她黑瘦黑瘦的臉和身子，「等會兒多吃點飯。」
辛勤連忙一笑，笑容里有點討好的意味。
她媽看了之後並不說話。
其實老實說，她這位后媽也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折騰過她，別的家裏女孩子是怎麼樣，對她也是怎麼樣，只是比不上辛麗而已，畢竟辛麗才是親生的，人都疼愛自己生的孩子不是嗎？
她沒有被下黑手死命折騰，已經是非常的幸運了。
做好了飯，把灶台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上桌準備吃飯了，她爸爸這個時候才起，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看見辛麗沒起床，也沒說什麼。
等吃過飯，三人才收拾東西挑起擔子往田裏出發。
秧田裏抽水機轟轟作響，遠遠的就能看見大家忙碌在各自田裏的身影。他們已經算是來的遲的了，好幾家的秧田都插了三分地了。
辛勤挽起褲腳，從麻袋裏拎出一袋秧苗，然後一腳深一腳淺的往田裏走。
她爸是農活的主力，動作快又准，她媽也是個熟手，不一會兒就弄了一片。
辛勤動作慢，但好在踏實認真，做事從不分心，比其他半大的孩子要做的好得多了。
三人沉默着忙碌，等日頭漸盛，才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辛勤坐在田壟上，褲子上全是泥巴，不過這裏的人都是這樣，也沒人會去笑話她。
她爸慢慢開口：「等把這陣子忙過，你就跟着你小姨去城裏打工吧，工廠里是累了一點，但也是一份正經工作。你說呢？」
她想繼續讀書。
她也知道，這個家裏不會供養她去讀什麼高中，甚至是大學。
「都聽你的，爸。」她輕輕笑了一下，低着頭，扣着手指甲縫裏的泥。
她爸透過她，好像看見了某人的身影，忽然心裏頭就有些不是滋味。「你打工賺的錢爸不會要。你自己留着，看以後是存起來當嫁妝，或者是重新去讀書，我都不管。」
她媽趕緊撞了一下她爸的手臂，「她才多大，我們只是幫她保管一下。再說了，她妹妹讀書不要錢？她這個當姐姐的就不該供妹妹讀書了？」
「辛麗讀書的錢我們自己掙就好了，辛勤的錢讓她自己保管，你別打主意了。」她爸強硬起來，沒人能夠左右。
她媽咕噥了一下，還是沒再說什麼。
辛勤有些感激的沖他們兩人笑了笑。小丫頭瘦瘦的，渾身上下沒二兩肉，看上去也才十二三歲，說是姐姐都沒人信。
這下更沒什麼話說了。
老家的人都重名聲，誰也不願意被人說刻薄。
而且她這個女兒是從小就被寄養在了老人那邊，從小沒要爸媽出一分錢，一直在老人那邊打水做家務干農活，就跟買來的奴婢一樣，但意外的她成績竟然很好，是這次鎮上中考第一名，本來縣城裏的高中都說要免學雜費錄取她的，可惜家裏老人忽然沒了，高中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等她跟着爸爸和后媽，就更不會再讓她讀書。
其實不讀就不讀了，沒那個讀書的命，掙也掙不了的。她去打工了，以後掙錢養活自己，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其實也挺好的。
歇了一會兒，又繼續開始幹活，這次辛勤好像更有力氣了一些，秧苗也插的穩穩噹噹的。
可日頭太曬，成年人還好，她一個半大孩子，又一直都營養不良，等她一抬頭，眼前一黑，軟趴趴的往後摔了下去。
這一下可不得了，後面就是田埂，走的人多，泥巴硬，還夾雜着一些石頭。辛勤往後一摔，正好砸在田埂上，後腦勺鮮血直冒，人一下子就不好了。
「哎呀！！」
「辛勤！」她爸反應快，趕緊把人後腦勺用白色乾淨毛巾捂住，抱着人就往救護站跑。
好在救護站離得不遠，裏面的醫生也都在，瞧著架勢，心裏咯噔一聲。
「砸著腦袋了？」
「摔了。」
醫生往那傷口上一看，搖頭。「不行不行。往縣城裏送，這種傷勢，我們這裏救不了。」
辛勤才剛在病床上躺一會兒呢，血就已經沁的滿枕頭都是了。
醫生見多識廣，知道這種病人，多半都是沒救了的，肯定不敢背這個責任。
她爸一看那鮮紅的血，再聽醫生這麼一說。等最快的速度到了縣城，也都半小時以後了，就這麼流血，能活嗎？
他手腳都是麻的。
醫生看着這個老實本分的男人發愣了，嘆了一口氣，「我給她包紮一下，你送她回家去休息吧。」
這就相當於宣判了死刑了。
她爸獃獃的「啊」了一下，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辛勤是他第一個孩子，剛剛得到的時候是那麼驚喜，那麼的寵愛，他一直都記得剛剛看見這個皺巴巴的小女孩的時候，自己有多麼的高興。雖然後來送給了老人養，父女感情沒有那麼深，但血緣天性在，他也是想要辛勤好的。
都十幾歲了，眼看着就要變成大姑娘談婚論嫁了，怎麼突然間就……
「醫生，送醫院！我要送她去醫院！」她爸連忙說，「萬一還有救呢？不能耽誤了她，快，快！」
醫生露出一絲不忍。但也照着他的意思，快速的給辛勤包紮了一下，並且很仁義的用自己的車送他們父女去縣城。
通往縣城的路都是泥巴，坎坷不平，車廂里也一直顛的很。
剛走到半路上，就聽見後座抱着孩子的男人輕輕喊了一聲，「不去了。」
車子慢慢的停了。
車廂里靜靜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懷抱中的女孩子，已經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