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家日常

第1章 出家日常

這是法渡到玄濟寺出家的第六個月。

今年的春天很短,滿樹梨花匆匆開了又匆匆衰敗。

這時候的落花總是掃不勝掃,兩個人沿着破落的山門一路清掃,還沒等下到山腳,背後掃過的石階上已經灑滿了的白色花瓣。

法渡苦惱的盯着師兄無休止重複清掃動作的背影,忍不住吐槽:「師兄,我們這是要掃到地老天荒啊?」

法明抬頭,滿眼蒼茫:「我們不是在掃階,而是在掃心。你這麼在意結果,就證明你的心還沒掃乾淨。」

法渡誇張的倒吸一口涼氣,跟着雙手合十:「師兄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法明淡然笑笑,重新低下頭專心清掃階梯上的落花。

玄濟寺大概是選址的時候太不講究,在這種山明水秀背靠風景區的地方香火還能蕭條成這樣,十天半個月也見不著一個香客。

不過蕭條也有蕭條的好處,寺廟裏很清靜,大家的話都很少。

年紀比較大的幾個師兄都是被寺里收養的孤兒,從小在寺里長大,個個和藹又有威儀,連人都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法渡拜入寺里的時候師父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師兄們負責給新入寺的師弟們講經授業。

「為什麼要到這種破廟來燒香?做功德在哪不都一樣?」聽到石階下傳來交談的聲音,法渡迅速抬起頭來朝下眺望,然後望着拾級而上的一對殺馬特小青年低聲吐槽:「前方高能,洗剪吹迅速靠近中。」

法明疑惑:「什麼叫洗剪吹?」

法渡看着他亮到反光的腦袋,輕輕搖頭:「你是不會明白的。」

兩個小青年迅速靠近,男的開口就不客氣的問:「你們燒香的地方在哪?」

他的語氣顯然很不耐煩,嗓門也大得嚇人,法渡這些日子習慣了清靜,忽然聽到這等分貝的音量,竟然覺得地動山搖。

「問你們呢!聾了啊?」男人枯草一樣的頭髮下面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帶着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陰狠,顯得有些猙獰。

女的上前一步硬把男的拽了回去:「哥哥……不,小師父,我們就是想拜拜菩薩,沒別的意思。你們這的菩薩靈驗嗎?只要拜了就會實現願望吧?」

法渡上下打量著這對男女,忽然覺得好笑。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人他見多了,可臨時去當佛祖的腿部掛件還要佛祖有求必應,你當那是自動售貨機嗎?

「這幾天敝寺閉門清修,恕不接待。下面岔路口朝前兩公里處有座妙法寺……」法渡的話還沒說完,法明已經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法渡,你先回禪房休息去吧。兩位施主請隨我來。」

法渡目送他們三人一路上行,陽光從斜上方照過來,有些年頭的青石台階泛著陳舊風化的灰白,三個人的影子前後參差,在背後拖得老長。

玄濟寺後門有一座年代久遠的老式拱橋,山上的溪水自橋下淙淙而過,坐在橋上吹風的感覺真是棒極了。

法渡沒有忙着回禪房,而是擁著掃帚坐在橋頭,順手從懷裏掏出了手機。

對,寺里並沒有禁止僧人們攜帶手機,只要不在正當場合拿出來妨害莊嚴,師父和師兄們對這一點一向放得很寬。再說現在手機上出了自動念經app,只要打開就能字正腔圓的誦讀《心經》《大藏經》《地藏經》《金剛經》《僧伽吒經》《妙法蓮花經》各種經,外帶高僧講經釋義。時代在進步,佛法也得與時俱進吶。

「本周新番上映,不來一發么騷年?」

「深井病們速來領葯么么噠!」

「人生怎能被么么噠所束縛!」

「待我長發及腰,把錢還我可好?」

「苦逼的守夜人,你感覺到一股冷風了嗎!」

法渡照例逛著微博和論壇,卻始終沒有回復一個字。

對他來說,無邊佛法給予他的庇護不止是心靈的慰籍,更是逃避現實的法寶。

要知道,他最初出家的目的並不是真心想研修佛法,而是單純的想逃避那噩夢一樣無休止的相親吶。

論壇私信里只多了一條信息。

梅莎:修身安神,最近你撞上水星逆行運勢不佳,可能面對人生轉折或者面臨重大選擇,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免得以後追悔莫及。

無論你曾經多麼的光彩奪目,最終都被人們所淡忘。他們察覺不到你的離去,甚至也不會記得你曾經來過。

法渡禮貌的回了一句謝謝。

每天日升月落晨昏交替,時間是治療一切神經病的良藥。最初來的時候他也話癆得不行,逮着什麼都要吐槽一番,可隨着時間流逝,也不傷感了也不八卦了也不撕b了也不花痴了。只有用手機登陸熟悉的網站看着那些熟悉的言論時才會感覺到那些曾經熟悉的生活正在慢慢淡出他的人生,平靜的臉上無怒無喜,看過去只隱隱約約寫了一個「滾」字。

「我知道你心煩,寶貝兒別鬧,別鬧好嗎?」剛才在山門外-遇到的雄性殺馬特迅速從後面閃出來,壓着嗓子沖着電話里直膩歪,「這不是兔子又懷孕了,非要奔個破廟裏給娃求平安……」

法渡背後立着一棵老松樹,正好遮蔽了他的身影,殺馬特當然也沒意識到他的存在。他也沒心思偷聽人家的牆根秘事,站起來就想走,可那邊的聲音依舊明明白白的傳進耳里。

「她說都做過倆孩子了,這次再做,以後可能都懷不上了……呸!哪能讓她生啊,真生了老子不得被栓死一輩子?」

「我知道你比兔子愛我,還比她多打過一個娃……好,要娶也是娶你啊。放心,我肯定能說服她把娃做了,做乾淨了我就跟她分手……對天發誓!到時候不跟她分就讓老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啵啵啵親你呢!拜拜!」

那邊電話剛掛斷,男人狠狠一泡濃痰吐在牆上,罵了句:「小婊砸!也不撒泡尿照照,娶你?下輩子都沒戲!」

法渡在這邊聽得直犯噁心,眼看着那男人貓著腰朝寺里去了,微微佝僂的身形就像一隻不經意間暴露在陽光下的野獸。他剛想跟過去就聽見有人在後面招呼他,這一回頭,不禁詫異萬分:「師父?」

法渡的師父也就是玄濟寺的住持方丈,法號無智。雖然已經是耄耋之年,卻還身體健朗精神矍鑠。偶爾師父心情大好的時候也是會出來陪大家做一堂早課或是解一段經文,最初法渡聽得津津有味,後來慢慢就察覺出了問題。

法渡:師父,您老是背錯經書且說經大開大合每一次解釋都不一樣是怎麼回事啊?

師父:人生起伏命數無常,強求正解那就是著相了。

法渡:==

最初法渡以為他只是年紀大了犯糊塗,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

寺里的僧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偶爾還會撿到被遺棄在附近的嬰兒。玄濟寺香火這麼清淡,也沒有什麼幕後老闆來供養僧人們,可大家還是照舊修行念經,從來不曾真的為生計苦惱過。

有一天法渡終於忍不住對師父問起了這個問題:師父啊,本寺香火這麼差真的養得起這麼多僧人嗎?

師父微微一笑:你聽說過安利嗎?

法渡:==

從那以後,法渡對師父的看法徹底改觀。他曾經不止一次的覺得師父根本就不該叫無智,而是大智,或者太智,很顯然他是聰明過度,連時代都跟不上他的步伐啊。

「師父,那兩個人……」

「你要開口說話時,你說的話必須比你的沉默更有價值才行。」無智一開口,法渡往往就什麼也沒得說了。

玄濟寺並不大,兩個人一前一後順着側邊進去,正好看見殺馬特男在大雄寶殿外面不耐煩的徘徊踱步,不停的催促女的離開,而那個叫兔子的女孩雙手合十,規規矩矩的跪在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詞。儘管她的造型和莊嚴威儀的大雄寶殿實在是不搭,不過姿態卻虔誠真摯,眼裏那點不肯熄滅的星火是新生命帶來的靈魂之光。

太陽從他們背後斜射入殿門,兔子就被籠罩在那一片溫暖的陽光當中,身上那層光霧就跟電影里馬上就要飛升似的。

即使身在煉獄,只要你肯站在陽光下面,就有獲得救贖的可能。

「法渡,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如果我對那個女施主說了實話,她很有可能馬上就會去做手術,那自然是造孽。」法渡拄著掃帚望着那兩個人,還是覺得跟吃了個蒼蠅似的難受,「我要是什麼都不說,雖然可以暫時保住孩子的生命,但那個人渣以後還是會拋棄她們母子,一樣是造孽。」

無智轉過頭看他,連連搖頭。

「我說的不對嗎?」

無智雙手合十:「師父不是說你不對,而是嘆你選錯了路。到寺里半年,你的心性還是一派直率衝動,這種個性到底是做不了出世的苦行僧,做個行俠仗義的大俠反而比較合適。這樣吧,你帶長得俊俏的師弟們到岔路那練個攤,把咱寺里剩下那批結緣鈴和菩提手串都賣了吧。」

「……既然如此,師父你不如別教我佛法了,來點實際的拳腳功夫,練攤也得有點練攤的樣。」師父老不正經,法渡也樂得跟他逗樂耍貧。

「哦,為師的金剛降魔杵最近離家出走了我找不到它,學功夫的事情改天再說吧。」

法渡默然。

師父你這麼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真的好嗎?

「走吧,去齋堂看看。」無智扭頭就走,還真是沒打算管那對殺馬特的死活。

「師父,真不管……」法渡回頭的瞬間,奇怪的景象從眼前一晃而過。

那時候太陽是斜著射過來的,所有花木連同兔子腳下的影子都被拉成了長長的一段,唯獨那男人腳下卻是無以名狀的一片,就像是陷在黑糊糊的泥潭裏。

法渡站定,狠狠的揉着眼睛。

那並不是泥潭,而是十多隻小手。

它們緊緊攀附着男人的腿,就像泥塘里的螞蝗叮在皮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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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天蔽日總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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