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齊昊然盯着面前的電腦，眉頭擰得死緊。

自從他和蘇凜之間的聯繫被切斷之後，齊昊然就發現，被他攻破的系統在飛快地改變重組，將被發現並破解的部分全部捨棄。

但也許是因為齊昊然破解的部位太過核心，所以到最後，還是被他找到了蛛絲馬跡，成功地找出了暫時截斷主流數據的方法。可也許是對齊昊然有了忌憚，那些齊昊然沒有來得及破解的內容，也開始逐漸消失——就和當初抹消網上那些關於小說存在的痕迹，一模一樣。

齊昊然知道，如果任憑它這樣發展下去，他就再也沒有見到蘇凜的機會了。

所以，他幾乎是在瞬間就決定了將一早準備好的代碼，生生地□□了已經改變了許多的程序裏面。而同時，也將幾條提醒蘇凜的短訊發了出去。

可因為這變故，齊昊然並不能保證其穩定性，以及成功的幾率。他不能確保蘇凜能夠收到短訊，甚至都不知道，兩邊的時間流速，是不是對等的。

他能做的，只能是猜測而已——因為在這之前，他就已經打通了兩個世界數據流通的通道，所以應該相差不大。

情報的匱乏，極大地限制了齊昊然的行動。

到了最後，他所能做的，只有激活代碼，並且盡量長時間地保持它的運行，並躲開程序自身對它的排除。

可現在，他所植入的程序已經被消滅殆盡了，蘇凜卻還是沒有出現。

難道——失敗了？

齊昊然的心裏不由自主地湧上一陣恐慌。而恐慌過後，就是難以抑制的絕望。

結果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做不到嗎？

齊昊然的眼睛有些發紅，放在鍵盤上的手因為用力過度，關節泛著青白。

長時間沒有動作，屏幕已經自動黑屏，倒映着齊昊然仿若困獸的模樣。

他猛地站了起來，向著電腦屏幕伸出了手——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他只是覺得，如果他什麼都不做的話，肯定會控制不住地發瘋。

就在齊昊然的指尖碰到屏幕的那一刻，白色的光暈從他所觸碰到的地方瀰漫開來。

齊昊然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去疑惑，就看到蘇凜從電腦里掉了出來——真的是「掉」了出來。

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蘇凜，齊昊然一個沒站穩，直接往後一仰，坐在了凳子上。

他抱着蘇凜，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低下頭去盯着似乎處於昏睡中的蘇凜，齊昊然的臉上還帶着些許尚未褪去的茫然。

懷中切實的重量，以及從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讓齊昊然猛地回過神來。

蘇凜……回來了？

從地獄到達天堂，大抵就是這樣的心情了。

齊昊然看着蘇凜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頰，忍不住長長地舒了口氣，齊昊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小心翼翼地把蘇凜放到床上，齊昊然斷了張凳子坐在邊上，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床上的人就會消失不見。

已經有太久沒有見到他了，彷彿有一輩子那麼久。伸手握住了蘇凜的手，齊昊然的心臟跳動得有些失衡。

雖然蘇凜之前算是已經答應了他的告白，但是因為之後一直都沒有辦法見面，那種感覺也太過不真實。後來又發生了那種事情，齊昊然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恐慌了。

這時候將蘇凜的手我握在手中，他終於有了幾分實感。

「我怎麼覺得你老了很多？」蘇凜睜開眼睛，看着頭頂的齊昊然，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凌亂的頭髮，拉碴的鬍子，以及那發紅的眼睛……就是之前那個世界裏的齊昊然，看起來都比他年輕了好多好么？！

聽到這聲音，齊昊然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就有些手忙腳亂地想要站起來。尤其是看到兩人還握在一起的手的時候，他不由地有一種做壞事被抓到了的心虛感。

看到齊昊然那有些純情得過頭的反應，蘇凜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緊了緊和齊昊然握著的手，藉著這股力道坐了起來，順便把齊昊然也拉下來一點。

注意到蘇凜的動作，齊昊然的身體頓時僵住了，臉上也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到齊昊然的樣子，蘇凜忍不住笑了起來。

果然，這才是他認識的齊昊然。

不夠成熟，不夠淡定。哪怕暗自喜歡了他那麼多年，也不敢做出什麼越線的舉動。

輕輕地將頭靠在齊昊然的肩上，蘇凜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突然就響起了「他」的問題。

明明那個世界的一切，都是他所渴望的，為什麼非要回到這個世界來呢？

不僅僅是因為那個世界的不真實，更因為，這裏，有齊昊然。

那個世界的齊昊然很好，成熟，體貼，對蘇凜有着非同尋常的了解，房補——不，就是成熟之後的齊昊然。

但是，他再好，和齊昊然再相似，他也終究不是齊昊然。

不是那個陪着蘇凜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的、一直待在他身邊的、哪怕喜歡着他，也不敢說出口的，齊昊然。

他怎麼能，就這麼拋下在這裏等着他的齊昊然呢？

「真的很難理解呢——人類。」「他」托著腮，眼中帶着些許迷茫，以及一絲隱約的嚮往，「不管看了多久，還是不明白。」

「可是我覺得，你已經明白了。」蘇凜笑着說道，「如果不明白，你不會想要從人類的手裏，保護他們。」

那些，生活在虛擬世界，只是由一團團數據組成的人。

「說的也對！」不過是一句話，對方的臉上就再次浮現出笑容，仿若孩童般的天真，「就算現在不了解，以後也會知道的！」

蘇凜看着那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樣貌，不由地感到有些不自在。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照鏡子，鏡子裏的人卻沒有做出和自己相同的表情一樣，略微顯得詭異。

也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蘇凜的不自在，對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對蘇凜揮了揮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聽到這話，蘇凜反倒愣了一下：「啊？」

「啊什麼？我說你可以走了啊！」「他」白了蘇凜一眼，「隨便挑一個方向，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可是，你不擔心我出去之後……」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多嘴，但蘇凜還是沒忍住好奇心，開口問了出來。

「你覺得，你把這種事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他」看着蘇凜，臉上帶着略微嘲諷的笑容。緊接着，又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而且，要是不放你走，在外面的那個，估計會一直想辦法把你給弄出去的，太麻煩了！」

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蘇凜卻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在原地坐了下來：「既然我都要走了，把事情都和我說一說？」

有些出乎蘇凜的意料的，「他」在看了他一會兒之後，竟然還真的開口說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產生的，等到他有意識的時候，就已經遊離在虛幻的世界了。

通過各種電子設備，他能夠看到現實世界。但也正因為這樣，他感到無比的難受。

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哪怕那些小說裏面，有着各種各樣的角色，他們卻只能按照小說里的劇情，做着既定的事情。

但外面的人，卻有那麼多的同類，而且還肆意地對他的世界裏進行着修改。

他看着那些「人」被創造出來，做着規定好的事情，漸漸地，他對人類生出了敵意——憑什麼，他們就能被肆意地修改他的世界？決定他們的全部？

記憶，功能，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被給予的，沒有選擇的餘地。

於是，在這樣憤懣的情緒驅使下，他首次嘗試將人帶入了虛擬的世界。

而讓他感到驚喜的是，他不僅成功了，而且還發現，當現實世界的人存在時，他身邊的人——乃至他所在的那個世界，都會按照現實世界的規律所發展。裏面的人會變得更加像真人，邏輯也會變得更加合理。

在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就增加了帶入虛擬世界裏的人數。

蘇凜在這些世界裏，能夠給他人「植入記憶」的能力，並不是「他」所給予的。任何進入虛擬世界的人，都擁有這個能力。也許是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人類所創造的，自然也能被修改。

而被帶入虛擬世界的人，也會隨着時間的推移，一步步地被同化。從一開始留不下多少痕迹，到後來幾乎完全融入這個世界，甚至能夠像其他的角色一樣進行修改——這就是蘇凜的腦子裏，那段不屬於他的記憶的來源。

而之所以選擇他曾經經歷過的世界裏的人，也不過是為了混淆他的記憶，讓他更加相信這個世界是真實的罷了。

聽到這裏，蘇凜忍不住長長地出了口氣，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過很顯然，對方也沒有聽他的評價的意思：「行了，我都說完了，你該走了吧？再不出去，外面那個傢伙都快瘋了！」

說着，似乎還擔心蘇凜賴在這裏，竟直接揮了揮手，蘇凜的周圍就變成了無盡的黑暗。而他，也再次感受到了那種讓人感到難受的失重感。

再之後，他就睜開眼，看到了齊昊然。

「能夠回來，真是太好了。」蘇凜抵著齊昊然的肩，輕聲說道。

正僵著身子讓蘇凜靠着的齊昊然聽到這話，不由地楞了一下：「什麼？」

「我說，」蘇凜抬起頭來，看着齊昊然，「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最後的一個字，消失在兩人相貼的唇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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