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被短訊的鈴聲吵醒，蘇凜睜開依舊有些迷濛的眼睛，看着那從窗帘的縫裏漏進來的陽光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放到眼前。

已經九點多了，齊昊然應該已經到公司了。

蘇凜摸著身邊空了的床鋪，抬手打了個哈欠。

他的治療進行得很順利，那種困擾着他的不真實感，隨着治療，正在一點點地褪去。

那篇埋藏着他被擴大的恐懼的小說，也已經寫到了最近的事情。

暑假也快要結束了，再過幾天，他就得回學校去上班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適應得過來。

齊昊然也擔心這個問題，在思考着要不要給他請幾天假，再好好地休息幾天，調整下心態。

不過，蘇凜在思索了一陣之後還是拒絕了。

他覺得，比起一直待在家裏，去學校之類的熟悉的地方，反倒更適合調節自己。在詢問了鍾老師的意見之後，蘇凜還是打消了再請假幾天的想法。

伸手揉了揉眼睛，蘇凜一邊撐著身子坐了起來，一邊點開了新收到的短訊。

「這是什麼？」看着那像是被吞了不少內容的短訊，蘇凜的臉上不由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明，上午十點回來。蘇凜】

因為曾經收到過類似的整蠱短訊，蘇凜還特地把短訊往下拉了拉，發現確實只有這麼一點內容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忍不住又看了發信人一眼——確實是齊昊然沒錯，蘇凜伸手按了按太陽穴。

既然是從齊昊然那裏發過來的，那肯定不會是什麼無聊的玩笑。但這種彷彿不懂事的小孩子打出來的、不連貫的隻言片語，能有什麼意思？或者，是齊昊然拿手機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發出來的？

……如果這都能恰好打出他的名字的話，那蘇凜還真得佩服一下。

偏著頭想了想，蘇凜把手機放到了一邊，放棄了給齊昊然打電話問清楚的想法。

因為總是抽出時間來陪他，公司里的事情已經堆積得不少了。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去打擾齊昊然比較好。

而且，如果真的有什麼急事的話，齊昊然自然會打電話過來。如果不急，那自然可以等到他下午回來再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一個小插曲，一點都沒有影響到蘇凜的好心情。

他伸了個懶腰起了床，看着在陽台上晒衣服的媽媽，心裏頓時生出了一分安心與滿足來。

他這一輩子最渴望的東西，都已經得到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媽！」笑着往前走了一步，蘇凜這才發現陽台上站着的，不僅僅是他的媽媽一個人，還有一個陌生的男人。

男人五十歲上下，一頭短髮帶着些許白色的法茬，穿着普通的夾克和休閑褲。看到蘇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愣了一下之後，蘇凜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禮貌地打了聲招呼之後，才轉向一邊的媽媽：「媽，他是？」

「哦，他是林叔叔，就是前一陣子搬到後面那樓里的……」說着，媽媽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情，蘇凜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心情也不由地有些複雜。

雖然他一直催著媽媽找個好男人嫁了，甚至還說過「男人不行，找個女人也好」的話來。但當媽媽真的這麼做了，他的心裏還是有點不是滋味——大概就是那種，自己珍視的寶物，被別人搶走了的感覺。

……這難道不是嫁女兒的時候才會有的心情嗎？

頓時被自己的想法給囧到了，蘇凜連忙把它給趕出了腦子，對着那位林叔叔露出了一個笑容：「林叔叔，你們先忙，我去看看溫瑜起來沒。」

「行，」媽媽點了點頭，又加了一句，「早飯在鍋里，記得吃！」

「知道了！」蘇凜笑着應了一聲，下了樓。

這樣平凡而簡單的對話，卻讓他的幸福感，都快要從心中滿溢出來。

有一種，以為永遠都不會得到的東西，一低頭，卻突然發現已經拿在手中來到的恍惚感。

大概，這也是他對這個世界，生出陌生感的原因？

因為太過美滿，所以顯得不真實。

想到這裏，蘇凜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推開了齊溫瑜的房門。

「已經醒了？」看着躺在被窩裏玩手機的齊溫瑜，蘇凜有些驚訝地開口。

「恩。」齊溫瑜抬頭看了他一眼，「睡不着。」

「那怎麼不起來？」蘇凜走過去，拿起了他手裏的手機，「說了多少次了，別躺着玩手機。」

皺着臉盯着蘇凜手裏的手機看了一會兒之後，齊溫瑜有些不情不願地移開了視線，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不想起來。」

……這死樣子是跟誰學的！

「跟你學的。」似乎是看懂了蘇凜的想法，齊溫瑜特神神在在地來了一句。

蘇凜：……

默默地回憶了一下，蘇凜發現……貌似還真是這樣！

因為一直都覺得虧欠了他，所以蘇凜的媽媽一直都特別寵他。就算他醒了還是賴床，也最多就是把他拖起來吃個飯，然後就隨他去了。

就因為她這無條件的寵溺，弄得蘇凜有一陣子，整個人都懶到了骨子裏，窩在床上過了整整一個月。

後來，還是齊昊然看不下去，把他從床上給拖了下來。

結果到了最後，那樣無條件寵他的人，卻變成了齊昊然。

也幸好，就算被這樣寵著，他也沒長歪到哪裏去。不然，不知道那兩人要怎麼後悔呢。

想到這裏，蘇凜忍不住笑了一下，把手機往床上一放，直接掀了齊溫瑜的被子：「起來吃早飯，不吃的話接下來這個月的早飯都你做。」

「我明年就要中考了誒，爸你忍心這麼對我嗎！」一聽蘇凜的話，齊溫瑜立馬跳了起來——他最討厭做飯了！討厭程度僅次於洗碗！

「那不然換成洗碗？」蘇凜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

齊溫瑜：……

到最後，齊溫瑜還是不情不願地起了床，乖乖地去吃了早飯。

做完了一些零碎而繁雜的事情之後，蘇凜再次坐在了電腦前面。

他的面前，正放着那篇引發他所有問題的小說。

鍾老師說，他必須親自完成它——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地擺脫它的影響。

事實上，能寫的事情，早在幾天之前，就已經寫完了。剩下的，也僅僅只是一個結局而已。

蘇凜一直都在猶豫，究竟該給這篇小說一個怎樣的結局——故事的主人公，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書中的人和他一樣，在現實與虛妄中掙扎，分不清真假，最後迎來的，只能是妥協——他，原來是妥協了的嗎？

蘇凜突然有些發怔。

皺着眉頭關掉了電腦，蘇凜一下子就煩躁了起來。猶豫了一會兒，蘇凜拿上錢包，帶着齊溫瑜出門去了趟動物園——正好附近新開了個動物園，用來消遣時間，再適合不過。

而且，正好也給媽媽他們多留點空間。

齊溫瑜雖然聰明，但畢竟也還是個孩子。即便來之前臉上都是嫌棄的表情，之後卻也很快就投入了進去。

看着齊溫瑜臉上那燦爛的笑容，蘇凜的目光略微柔和，唇邊的笑容，卻不知道為什麼淡了下來。

——明明他所渴望的東西，都已經得到了。就連最擔心的媽媽，都有了歸宿。他到底，還有什麼不安心的？

蘇凜看着那假山上跳來跳去的猴子，忍不住就有些難受起來——看起來雖然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模樣，但事實上，只不過是被關在方寸之地，被人圍觀賞玩而已。

頓時，蘇凜的心情就低落了起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已經按照定好的治療方案去一步步行事了，可到了現在，那最後的一點不安，也仍然沒有消除——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份不安究竟來自哪裏。

「爸，你沒事吧？」也許是蘇凜的樣子太不對勁，就連齊溫瑜都忍不住這樣問了一句。

看着他臉上帶着的擔憂的神色，蘇凜的神色不由地柔和了下來。他伸手摸了摸齊溫瑜的腦袋，笑着說道：「沒事，就是有點沒睡好。」

「……睡得跟豬似得都沒睡好？」聽到蘇凜的話，齊溫瑜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蘇凜：……哈？

「你就沒發現你房間里少了什麼嗎？」齊溫瑜看着蘇凜那蠢萌的樣子，忍不住露出了鄙視的表情。

蘇凜：……

他突然想起來，貌似在昨天晚上睡覺之前，他收了齊溫瑜的手機來着……

所以，齊溫瑜是在大清早的時候，跑到他這裏來，把手機拿了回去，又躺回床上去的？

總覺得有一種森森的蛋疼感，尤其是發現自己居然在看到齊溫瑜玩手機的時候，一點都沒覺得奇怪的時候。

……這反應也太遲鈍了點！

於是，蘇凜是在齊溫瑜帶着嫌棄的表情下，陪着他逛完了動物園的。

「爸。」在離開動物園的時候，齊溫瑜突然拉住了蘇凜的手。他低着頭，蘇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那有些沉悶的聲音傳來：「你不會丟下我的，對嗎？」

感受着齊溫瑜那有些發緊的手，蘇凜露出了一個笑容，回握住他的手：「當然不會。」

齊溫瑜是在能夠記事的時候被拋棄的，很俗氣的故事。

唯一一次帶着孩子出門玩，卻再也沒有將孩子帶回去。但對於經歷的人來說，卻是一輩子都沒法忘記的疼痛。

「走，我們回家。」蘇凜牽着齊溫瑜的手，笑着說道。

齊溫瑜楞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恩，回家。」

也許是因為齊溫瑜那句話的緣故，蘇凜突然覺得，那本小說的結局，其實早就已經註定了。

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主人公的妄想，從未存在過。而主人公，也在自身積極的配合下，成功地克服了病痛的折磨，和家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彷彿童話一般美好的結局。

蘇凜敲下最後一個字元，關上文檔，將它拖入了回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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